寧默遠見他這樣子,不悅的道,“你在想什么?”
韓寂也不避讓,拿著一根筷子敲了敲面前的杯子,吐出兩個字,“葉染。”
寧默遠眉頭猛的一皺,“你不能想她!”
“為什么?”韓寂好笑的道。
“沒有為什么,不能就是不能。”寧默遠的話,沒有絲毫商量的余地。
“太不講道理了吧,她又不是你老婆……”韓寂大聲嚷嚷道。
話剛落音,一把黑色的匕首已經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寧默遠不耐煩的道,“你的話實在是太多了,如果不想吃東西的話,就給我吃去。”
類似的場景,雖然每一天都會發生,但是明顯,韓寂感覺到今日的寧默遠是不一樣的,他呵呵一笑,撥開匕首,“你這人還真是暴力的很的,動不動就喊打喊殺的,還真是無趣極了。”
“不需要你來教訓我。”
“寧默遠大爺,我怎么敢教訓你啊。”韓寂怪叫著道。
“那就閉嘴,吃飯。”寧默遠沒好氣的道,雖然匕首已經收了回去,但是他周身依舊殺氣凜人,不可侵犯。
只是韓寂怎么可能會聽他的話,依舊不以為意的道,“我就想不明白了,為什么每次我一提起那個女人,你就那么大的反應。”
“我叫你閉嘴啊。”寧默遠惡狠狠的道。
葉染于他而言,就是不可觸犯的逆鱗,誰也不得觸犯,觸犯者死。
韓寂好奇的摸了摸鼻子,倒沒想到還真的將寧默遠給激怒了,只得乖乖的喝酒吃菜,順便,在鄙視寧默遠的同時,將兩個荷包蛋全部給吃了。
而這么多天以來,一直都避諱著去想起葉染的寧默遠,今日被韓寂無意間挑起心事,心緒,卻是再也無法安寧了。
之前韓寂問他今天誰會死的時候,他之所以毫不猶豫的說是他,是因為,他不能死。
他還要保護葉染,要保護一輩子,所以,只要葉染還在一天,他就一天都不能死。
這對他而言,是一股信念,這么多年來,無論身在何方,無論受了多么重的傷,只是因為有這股信念,所以他才活了下來。
所以對他來說,葉染的地位,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當然,葉染也并不是什么女神,只是,他對葉染的愛慕,在臉上多了這道傷疤之后,就已經全部隱藏了,隱藏在心底的最深處,除了他自己,誰也沒辦法察覺。
不過顯然,因為韓寂的話,寧默遠的心里,對葉染的思念是一發不可收拾。
他拿著筷子的雙手微微蜷縮用力,“啪”的一聲,一雙筷子在掌心斷裂。
農家主人正要跑去拿一雙過來,寧默遠擺了擺手,示意不必,拿起酒壺,給自己倒了一大杯酒喝了起來。
韓寂見狀嘿嘿一笑,道,“我怎么感覺你像個怨婦似的啊。”
“你的話真的很多。”寧默遠不耐煩的道。
韓寂搖了搖頭,搖頭晃腦的道,“不多不多,總比你藏在心里獨自悶騷好的多。”
寧默遠瞪他一眼,惡狠狠的吞掉一杯酒,提醒道,“韓寂,作為一個殺手,你還真是不合格的,雖然不知道你為何活到現在還沒死,但是有一點我要提醒你的是,禍從口出。”
韓寂撫掌哈哈大笑,“來,咱們喝一杯,多謝你提醒啊。”
“不知所謂。”寧默遠冷哼道。
他這輩子還真是從沒見過這么聒噪的男人,自從兩個人第一次見面打過一架之后,之后揭穿身份,一路結伴同行,韓寂的這張嘴就從來沒停過,不時的在他耳邊轟炸,直讓他困擾不堪。要不是因為韓寂武功深不可測的話,他估計早就將韓寂提著扔出去了。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難道你連這個道理都不明白嗎?”韓寂樂在其中,對寧默遠翻了個白眼,自個兒大口吃菜大口喝酒。
可是他們兩個人的狀態,對那農家主人來說可謂是冰火兩重天,還真是害怕兩個人一言不合打起來,將他這祖輩傳下來的房子給掀掉了。
不過還好,寧默遠的臉色雖然難看,還不至于到失控的地步。
韓寂雖然一直嬉皮笑臉的,但是卻極為有分寸,不至于逼得寧默遠咬人。
只是,夾在中間,光是這種詭異的氣氛,就足以讓農家主人一個頭兩個大了,他敢保證,他這輩子活了四五十歲,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奇怪的兩個男人。并且,這兩個性格脾氣迥異的男人,居然還是朋友。
而就在農家主人斟酌著是不是該再去村頭買點酒回來的時候,忽然見到,一直嬉皮笑臉的韓寂,一張臉也緊緊繃了起來。
空氣中有熱風吹過,吹在人的身上,卻帶著森冷的涼意。
“他來了。”韓寂道。
寧默遠點了點頭,“速度好快。”說著,一抬頭,飲盡杯子里的酒,抬頭望天,目中精光猛的一爆,犀利無匹。
“還真是有趣啊,看樣子,大宗巴的實力,比我們想象中的要高出不止半點。”
當年,被小宗巴和大宗巴煉化的一個傀儡追殺,雖然最后僥幸逃脫,但是那一戰,無疑在韓寂的心里留下了慘烈的印象。
雖然他此時說話依舊清清淡淡的,沒有絲毫的火氣,但是臉色已經變得嚴肅起來。
寧默遠冷哼一聲,不屑的道,“那又怎樣,達摩遺體我勢在必得。”
韓寂苦笑道,“我是想說,如果打不過,可不可以跑。”
“那是你的事,我一定要得到。”寧默遠拍桌而起,大步朝門外走去。
韓寂摸了摸鼻子,朝著受驚不小的農家主人微微一笑,再度甩過去一錠銀子,“老板,如果我們還活著,請給我們準備最好的酒菜。”說著偏頭看了看桌子上的幾個清淡的素菜,促狹至極的離開。
農家主人接過銀子,心里沉甸甸的,尋思著是不是該將那只養了好幾年的下蛋老母雞宰了給他們兩個吃了。
可是,他剛才那話是什么意思?難道要死人了不成?想到這里,農家主人的眼皮子就是重重一跳。
韓寂和寧默遠走在屋檐下的碎石小路上,寧默遠神情凜然,韓寂臉上則帶著淺淺的笑,但是兩個人只需要彼此對望一眼就會知道,彼此的身體都已經到了巔峰狀態,隨時可以一戰。
這是等待了好久的一戰,在他們的心里,早早的就無比期待著。
當然,兩個人的心里亦是無比的清楚,這一戰,可怕會是他們生命中最艱苦的一戰,不管是誰,面對號稱天下第一的大宗巴,心里都不可能毫無敬畏的。
而他們兩個人都是從大閹寺里走出來的,自然知道大閹寺的教徒心里敬若神明的大宗巴是怎么樣的一個至高無上的存在。
大宗巴似乎已經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神,人和神之間的差距,是永遠都無法逾越的。
這一點,隨著大宗巴攜帶達摩遺體一路西進,摧枯拉朽般的破壞了無數強大的勢力就可以得到足夠的證明。
事實上,雖然韓寂和寧默遠骨子里的好戰因子都已經被激發,但是兩個人的掌心,后背,都有著一層冷汗在不停的往外冒。
這是生與死的一場較量,能夠活下來的人絕對不會太多,所以由不得不重視。
兩個人踩著節奏緩緩的往村莊外面走,一方面是蓄勢,另一方面,是令彼此之間達成一種潛在的默契。
“寧默遠,你說,大宗巴會不會已經知道了我們兩個就在這里等著他?”韓寂問道。
“知道又如何?”
“不如何,我只是很好奇,我們兩個都是大閹寺的叛徒,你說大宗巴會比較恨誰。”
“自然是你。”寧默遠想也不想就道。
“該死的,為什么是我?”韓寂抓狂的道。
這個時候,寧默遠的臉上才掛上了一抹淡淡的笑,“因為你名氣比我大。”
“這算是什么狗屁理由,傷天害理的事情,我做的可沒你那么多。”韓寂不服氣的道
“說這么大聲干嘛?難道你怕死不成?”寧默遠輕蔑的道。
“怕死?真是無聊的理由。”韓寂自嘲一笑,“打不過就跑唄,什么也沒命重要啊。”
“跑不了的。”寧默遠忽然低嘆道。
韓寂正要問為什么,忽然感覺那刮在臉上的風,都變得有些奇怪起來。
他皺眉往前方一看,然后就看到前方很遠很遠處,一道黃色的人影慢慢走來。
那個人似乎年紀有些大了,所以走起來很慢很慢,步子邁的很小。
可是不知道為何,卻是讓人感覺他的腳步如此的厚重,好像連那風,那漂浮在空氣中的塵埃,都隨著他身形的晃動,而形成了一股“勢”一般。
這股勢氣勢驚人,隔得如此之遠,就影響到了韓寂和寧默遠二人。
“好戲好像要開始了。”韓寂用力吐了一口唾沫,叫罵道。
“是啊,就要開始了。”寧默遠認同的點了點頭。
這是他們兩個第一次和大宗巴正面接觸,這才發現,之前所有的聯想和猜測都應該被推翻。
大宗巴居然已經可以借助天地之勢,這種人,不是神的話?那還能是什么?
“有沒有一點后悔為了葉染那個女人而來這里拼命。”韓寂問道。
寧默遠搖了搖頭,“你后悔了。”
“那個該死的女人手里捏著我的老命,后悔也沒用,我現在只是在想,大宗巴那個老禿驢,到底厲害到了一個什么程度,為什么看上去這么恐怖的樣子。”
“好像,比你我要強上那么一點。”
“什么叫一點,明明就很多。”韓寂笑罵道。
而在兩個兩個試圖通過這種方式,來消弭天地之勢在身上的威壓的時候,遠方的那道淡黃色的人影,已經慢慢走近了。
在這個距離,已經可以看清楚來人是一個光頭老和尚,甚至連那和尚臉上深刻的紋路都可以看清楚。
大宗巴穿著一身淡黃色的破舊袈裟,穿著一雙一樣破舊的棉鞋,那袈裟和鞋子,也不知道打過多少補丁,若是穿在別人的身上,看起來不像是宗師反而更像是乞丐。
但是,這身衣服,穿在大宗巴的身上就感覺大不一樣。
好似那袈裟,那鞋子,因為他身上那種威嚴的氣質而變得幾近可以忽略一般,給人一種詭異的物我諧適的感覺。
而隨著大宗巴越走越近,就會發現他原來是如此的瘦,瘦到身上好像只剩下骨頭,而沒有一點肉一般。因為那背在他身后的一個包裹,看上去是那么的顯眼和龐大。
韓寂和寧默遠對視一眼,心里就無比了明,那個包裹,定然是達摩遺體無疑了。
“你現在感覺如何?”韓寂問道。
“很強,很強。”寧默遠凝神看著越走越近的大宗巴,吐出這幾個字。
“現在還認為會死的那個人是我嗎?”韓寂苦笑道。
“或許,我也會死。”寧默遠有些沒自信的道。
在大宗巴那種借助天地之勢的威壓下,這才讓人感覺自身是那么的渺小,好像天地洪荒中的一粟而已。
在這種強大的天地法則之中,所有的掙扎,都顯得是那么的渺小和難以為繼。
“嘿嘿,你總算明白了這個道理了。如果有遺言的話,就趕緊的說,我怕下一刻就沒機會說了。”
寧默遠眉頭挑了挑,緩緩道,“如果我死了,你將達摩遺體帶給她。”
“真是瘋子,難道你還想將達摩遺體搶過來。”韓寂無語了。
其實也是在這個時候,韓寂才真正明白當年的那具大宗巴煉化的傀儡給他帶來的震撼,不過大宗巴本體力量十分之一的傀儡,就能夠做到和小宗巴不相上下,他本就該知道,以他目前的力量,是不足和大宗巴抗衡了。
真的是腦子壞掉了,才會聽葉染那個蠢女人的話來這里來啊。韓寂在心里哀號著道。
但是,有時候敬畏和害怕,根本就是兩回事。
毋庸置疑,此刻不論是韓寂和寧默遠,在感受到大宗巴身上的那股威壓的時候,對大宗巴都是極為敬畏的。
但是,這并不會讓他們兩個后退半步。
也許,終此一生,這是唯一的機會去挑戰一次生命的極限,這對于兩個驕傲無比,同時也一心追崇武道極限的兩個人來說,無疑是一次非常難得的機會。
所以,下一秒,好像平白多出了幾分默契一般,兩個人一起往前踏出去了一步。
而后,兩個相視一眼,哈哈大笑,邁著無比堅定的步子,朝大宗巴走去。
大宗巴此時走的很近了,他看到了韓寂和寧默遠,但是并未停下腳步,好似這兩個人,只是他這旅途中所擦肩而過的無數路人一般,一點都不值得他留戀,更加不值得他停下腳步。
但是,走的近了,感受到了這兩個年輕人身上的那種鋒銳之氣,大宗巴這才緩緩抬起干澀的眼皮,打量了兩個人一眼。
大宗巴是活佛一樣的存在,是神明,但是,他也是一個人。
不知道活了多久的大宗巴,眼睛里的神色,如同他干癟的身體一樣,暗淡無神。
這也是為什么,他需要達摩遺體的緣故,因為他需要達摩遺體來幫助他續命,長生不老,武道上的追求,他已經到了一個獨孤求敗的地步,卻是遠遠的不需要了。
不過,那毫無神采的眼神,在瞄向韓寂和寧默遠的時候,兩個人很是明顯的感到身體的暖氣倏然被抽空了一般,有如置身冰窟。
終于,隨著大宗巴的腳步停下,兩個人也停了下來。
三雙眼睛,在空氣中交織。
“你們要攔下我?”大宗巴蒼老的聲音響起。
如若不是他背負著一個讓所有人都心存敬畏的名號的話,大宗巴看上去并不像是什么絕世高手世外高人,反而更像是一個垂垂老矣的老頭,老的,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可是,這聲音雖然蒼老,卻帶著一種刺人的穿透力,好似可以穿透時空,直接刺入人的心里一般,讓人忍不住就要生出一種頂禮膜拜的沖動。
“是的。”寧默遠神色肅穆的點了點頭。
“你們有沒有想過后果。”大宗巴波瀾不驚的問道。
“想過,是你死,我們拿走達摩遺體。”寧默遠道。
“哈哈……哈哈……”毫無征兆的,大宗巴笑了。
笑起來的時候,他的眼睛深山的凹陷進去,猙獰如厲鬼,原來,神明和厲鬼之間的差距,是如此之小。
他這一笑勁氣凌厲,地上枯黃的草木好像經受了一場龍卷風一般,慢慢的揚向半空。
“真是不知死活。”大宗巴厲聲道。
這話一出,韓寂和寧默遠后背汗毛猛的一炸,然后就聽韓寂嘿嘿笑道,“大宗巴,你已經老了,這天下,注定是我們年輕人的天下,你過去的輝煌,早就證明不了什么。”
大宗巴斜睨他一眼,冷冷的道,“韓寂,十年之前我放過了你,難道你以為你現在還會有那么好的運氣嗎?”
韓寂搖了搖頭,“不,我的運氣向來不好,但是十年前若說是你放過我的,我卻是大大的不服。”
“不服?所以,你此次想證明一下?”大宗巴好笑的道。
“當然不止是證明那么簡單,恰好,我也對你身上的達摩遺體感興趣而已。”韓寂臉上的一抹笑容越放越大,而他身上的氣息,也是越來越凌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