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懷心思的兩個人,各自小心翼翼隱藏情緒不至于露出馬腳,說再多的話,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最后,杜方瀾請辭,李太后拉著他說了一大堆讓任何人聽來都注定心花怒放的話,杜方瀾表面上被哄的歡歡喜喜的離開,只是前腳才出坤寧宮,臉上的笑容,就瞬間隱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厲的鐵青。
李太后不是一個多事之人,他也不是,所以兩個人一番猜心的游戲背后,定然是有著不可告人的目的的。
這么多年來,表面上放蕩形骸,背地里,他的一雙眼睛,卻是將所有的一切都看了個通徹。
李太后不簡單,目的不單純,甚至,他才離開坤寧宮,李太后就會在背后搞出一些小動作,而他,也不是一個習慣將自己置于被動和危險場面的人,是以,行動的腳步,也得加快一些了吧,或許,除了杜方遙之外,李太后這里,也需要多注意注意了。
只是,讓杜方瀾如何也想不通的是,杜方塵都如此田地了,李太后居然絲毫都不傷心,反而還處心積慮的勾心斗角,試圖從中得利。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這件事情杜方瀾左思右想想不明白,但是,他才出坤寧宮,李太后的確就開始搞小動作了。
屏風后面,一個小太監緩步走了出來,見到李太后的時候也沒請安,就那么直接走到了李太后面前。
卸去偽裝,李太后看上去有些疲累,事實上,這些年來深處宮中,她的心,就從來都沒有真正放松過。
特別是此次杜方塵遭遇意外,她的心就更加是時時刻刻的懸著,生怕露出一絲蛛絲馬跡。
她伸手揉了揉太陽穴,對著小太監報以一聲苦笑,“剛才的話,你都聽到了?”
小太監點了點頭,看她一眼,眼底滿是深情之色,小太監走到她身后,力度適中的給她揉捏起來。
小太監的手法極好,暖暖的氣息從指間透出,讓人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服,李太后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才能稍稍松緩一下心神。
“該怎么做?”有一會,小太監才問道。
對李太后,他素來是惟命是從,這么多年隱居宮中,想要保護的,也只有李太后一個人而已,所以,對一切可能威脅到李太后安全的任何事,他都會毫不猶豫的除去。
李太后略一沉吟,斟酌著道,“現在正值多事之秋,還是不要輕舉妄動吧,免得將戰火引到自己身上。不過,杜方瀾那邊卻是需要加派人手盯緊一點了。”
“嗯。”小太監點了點頭,眼中的柔憐之色,不知何時又多了幾分,他道,“必要時候,如果事情不受控制,我會親手殺了他的。”
“杜方瀾是一定要死的,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你先去忙你的事情吧,我沒事……”
“我看你最近精神都不是太好。”小太監擔憂的道。
李太后笑著擺了擺手,“放心吧,我又不是三歲的小孩子了,沒事的。”
小太監眼中還是有著舍不去的眷戀之意,不過終究沒有多說,慢慢朝屏風出走去,不過一會,就消失不見。
李太后看著他消失的背影,不知道為何,忽然覺得他老了。
說起來,在這宮中,也待了有二十多年了吧。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就這么看似平淡如水的過了下來,只是這個中的艱辛,只怕只有她自己才能了解了。
現在的混亂場面,是最壞的時候,卻……也是最好的時候
無論如何,都不可以掉以輕心呢,李太后在心里一遍一遍的對自己說著這話,用以提醒自己。
她起身,走到銅鏡前,伸手摸了摸臉,臉上的皮膚還是一如既往的光滑細膩,一點傷疤和皺紋都沒有。只是,那顆心,卻早已千瘡百孔,不似當年。
或許,這是最后一次了吧。
不管是非成敗,都是最后一次了,李太后喃喃自語道。
不知道為何,再想起小太監離去的背影,雖然他的腳步還似當年那般的堅定,可是背脊,已經微微佝僂了。
他真的老了呢,又還能保護她多久呢?
半夜時分,一道黑色的人影如暗夜蝙蝠一樣,飛快的從暮云宮的院墻一沖而出,奔向承德宮。
承德宮是杜方塵的寢宮,而那道黑影,似乎對此地的環境極為熟悉一般,左轉右轉,避過各處暗哨和巡邏的士兵,不過幾個呼吸的時間,就巧妙的進入了承德宮內。
整座承德宮,似乎因為宮殿的主人生命垂危的緣故,而變得有些死氣沉沉。
宮殿的各個角落里,都彌漫著濃濃的檀香氣味,仔細聞的話,就會發現這檀香之中,還夾雜著各種藥味。
來人聞著那濃郁的藥味,鼻子不經意的皺了皺,而后,速度更快的,朝著杜方塵的寢房奔去,守候在外面的宮女太監,只感覺眼前有什么東西閃了閃,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卻是什么都沒發現。
一個個都以為是風吹沙子迷了眼睛,伸手使勁的擦了擦四處觀望,果真沒發現什么,就又松懈下來。
來人藏身于寢房的角落里,有一會,并未發現門外響起腳步聲,這才心里一安,而后速度更快,一個掠身,到了床頭。
床上躺著的杜方塵看上起氣色糟糕極了,臉色蒼白如蠟紙,一絲血色都沒有,嘴唇卻是烏紫烏紫的,顯得十分不協調。
而且他的呼吸極弱,如若不仔細聽的話,幾乎都要聽不到。
這一刻,這個曾經叱咤風云,只手遮天的男人,無疑是極為脆弱的,好似隨便伸出一只手指戳戳他,就能要了他的命一般。
原來有時候,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呢?來人低低嘆息一聲。
塵世浮華,人人皆爭名奪利,卻不知道,是非成敗,轉頭即空,不過是過眼云煙而已,人死了,什么也帶不走。
來人感慨了一番,就站在床頭,一動不動的靜靜看著杜方塵,也沒有發出一絲的聲音。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似乎她整個人都要融入黑夜,變成一根木頭了一般,床上的人,一雙虎目猛的睜開。
即便生命快要燃燒到了盡頭,那虎目之中殘余的精光,依舊極為駭人,來人嚇了一跳,幾乎落荒而逃。
可是她身影剛動,杜方塵的眼睛,就再度緊緊閉上了,一絲縫隙都沒有留下。
“這是怎么回事?難不成是做惡夢了?還是,人之將死,心有不甘?”來人喃喃自語著,一雙清亮的雙眸中,不自知的,有絲絲復雜的感情流露出來。
其實,并不是如何熟悉的兩個人吧,只是在一起住了一段時間而已,甚至連朋友都算不上。
只是為何,這些天來,會一直都擔心著他身上的蠱毒,害怕他忽然哪一天就無聲無息的死去了呢?
這真的是一種極為難以言說的感情,她想了一會,覺得糾結于這個問題沒有意義,就不再去想,又待了一會,就要離開,忽然,耳廓一陣顫動,窗外,一絲極為輕微的腳步聲傳來。
來人人影一閃,就要從窗戶外跳出去,哪里知道那人更快,只聽到“吱嘎”一聲,一聲極為輕微的聲響傳來,幾乎未容得她有任何反應,一道高大的身影,已經從外面掠了進來,而且,是徑直撲上了她。
來人心里一緊,避讓的后退兩步,可是來人身上那無比熟悉的松子清香,卻是讓她的腳步再度頓住。
就是她這么一猶豫的時間,脖子,已經被一雙手死死的掐住。
喉骨一緊,下一秒就要被捏碎,來人心下大駭,也管不了露出行跡,手腕輕抬,一把黑色的匕首,劃出一道冷風,朝來人心口刺去。
來人冷哼一聲,滑退三尺,站定不動。
葉染的喉骨被掐的極為難受,呼吸有些許不穩,微微急喘。
她睜大眼睛看著黑幕中的人影,心里清楚的知道他是誰,也知道他應該是認出她來了,可是他不說話,她也只好不說話。
但是,她卻清楚的感受到來自他身上的寒意,驚人的寒意從他身上散發出來,好似他隨時都會暴起出手,將她殺死在這里一般。
她忍不住吞了一大口唾液,知道以自己目前的狀態,是萬萬抵擋不住他拼盡全力的一擊的,一時間,后背竟然隱隱冒出一層細密的冷汗。
有多長時間未曾有過這種感受了呢?
是初進大閹寺的時候遇見幽綠那個變態,還是,第一次外出接受任務,一不小心陷入幾百號人馬的包圍之中,抑或是,剛剛從大閹寺逃出來的時候,遭遇的小宗巴的暴起追殺……
總之,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吧,她從未想到的是,在他的身上,她居然也會感受到這種殺意。
他要殺了她是嗎?
或許是吧,她當年所做的事情,他本就絕對不會原諒,更加不會放過她的,要殺死她也屬于正常的行為。
這一刻,她幾乎忍不住出聲,讓他早點出手,免得她備受煎熬。
可是,話到嘴邊,卻是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來的。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在葉染幾乎要被這種壓力給壓垮的時候,她周身的寒意,卻是陡然散去了。
隨即,他開口說話,“你怎么會在這里來?”
他的話語中,帶著懷疑和不悅以及,一絲危險的警惕。
她心神一蕩,卻是發現,不知道什么時候,汗水已經染濕了后背。
原來,她居然這么的怕他,真的是,很奇怪呢?
她的嘴角,浮現出一抹自嘲的苦笑,緩緩道,“我來看看他。”
“走,去別的地方說話,不要打擾到他休息。”他道。說著,人影一閃,從窗戶掠了出去,她略一遲疑,跟了出去。
這一路,居然來到了暮云宮,看樣子,連他也覺得,只有在這里說話,才是最為安全的吧。
朦朧的月色下,清晰可見彼此的影子,雖然還是看不清楚樣子,但是至少,在說話的時候,心里不會那么發怵了。
“你帶我來這里來?有什么事嗎?”她問道。
他冷哼一聲,“這句話該我問你不是嗎?”
“我不知道你的意思。”
“不知道我就直接告訴你……千萬不要試圖挑戰我的底線,不然我會讓你死的很難看。”他咬著牙道。
她冷冷一笑,“這話很奇怪不是嗎?我什么時候招惹了你了?”
“你半夜三更去看塵,難道不是招惹我嗎?”他冷聲反問。
“不過是去看看朋友而已。”她不以為意。
“朋友,該死的,你說你們是朋友……”冷風刮面,他橫移幾丈,到了她的面前,待看到她清麗而倔強的臉龐的時候,心神微微一蕩,不過很快,臉上再度浮現出殘忍暴戾的神色。
“有問題嗎?”她抬起頭,直視著他問道。
“有沒有問題還需要來問我嗎?你不要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身份,我又有什么身份需要逍遙王來提醒的,還真是難得呢?”
自她走出逍遙王府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和他沒有半點關系了不是嗎?
“該死的,難道你一定要用這樣的話來刺怒我嗎?”杜方遙暴躁的道。
葉染清冷一笑,“很抱歉,我根本就不知道該怎么去迎合你,再者,也沒那個必要不是嗎?”
她去看杜方塵,本是出于一份好心,坦坦蕩蕩的,如若杜方遙想借機發揮,拿她出氣的話,她也必然不甘心任他凌辱的。
“沒必要,女人,看樣子,你還是沒能好好的認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要忘記了我跟你說的話。”杜方遙幾乎恨不能再度掐住她的脖子,將她掌控在手里,只有那樣子,她才會顯出一絲絲的柔弱來。
可笑的是,他堂堂逍遙王爺,要什么樣的女人沒有,難道需要用這種脅迫的手段來讓一個女人露出卑躬屈膝的一面嗎
真是一個天大的笑話啊。
可是,即便已經這么想著了,為什么還是覺得心里不太痛快呢?
他雖然早就知道葉染和杜方塵關系好,但是,沒能想到的是,他們之間的關系,竟會好到如此的地步。
葉染媚情毒未能全解,武功也只是恢復了一點點而已,可是卻冒著這么大的危險,夜探承德宮。
莫非,杜方塵對她來說,就真的這么重要不成?
難道她不知道整個皇宮此時都處于一種高度的警備狀態嗎?一點風吹草動,就會有人丟掉性命。
是的,在知道那個人就是葉染之后,那一刻,他暴怒了,所以才會毫不留情的掐住她的脖子,怒氣難以遏制。
盡管不知道這種情緒從何而來,代表著什么意思,可是心里不舒服,那卻是清楚不過的不是嗎?
她讓他不舒服了,那么,他憑何要讓她舒服呢?
杜方遙這刻意的提醒,倒是讓葉染想起他曾經說過的話來。
他說,她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死人。
這話,還真是霸道至極呢,可是,她又豈是那種甘愿被人掌控人生之人,她的命運,向來都是掌控在自己的手里的。
冷冷一笑,她道,“我可不曾記得王爺對我說過什么。”
“不曾記得?”杜方遙眼中精光一爆,好似有烈火從眼底深處焚燒而出,要將她給燒成灰燼一般。
感受到杜方遙身上的狂暴之意,葉染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后退一步,不過頭,依舊高傲的抬著,臉上一抹譏笑明艷的綻放在杜方遙的眼底。
是的,她就是要讓杜方遙看清楚,她葉染,并不是那么好欺的,也不是任誰都可以欺辱的。
她道,“我的確是不記得了,不過看王爺這么在意,想必是記得的,要不提醒提醒我?”
她臉上的笑,明明看上去是那么的嬌媚,可是,卻有如一朵罌粟花一般,帶著森冷的刺,帶著再明顯不過的抗拒。
而且,到底是誰給她那么大的膽子,居然敢嘲諷他了?
她說她不記得,也根本就不是所謂的忘記了,而是,故意不想提起往事吧。
往事,對她來說,就那么的不堪回首,一點都不想提及嗎?還是說,是他這個人,在她的心里,一點分量都沒有,她不愿意提及?
想到這里,杜方遙心頭一陣暴怒橫生,一伸手,就死死的掐住了葉染的脖子。
葉染此時也不再是當初那種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模樣,可是當杜方遙暴起出手的時候,她居然還是一點反抗之力都沒有。
看樣子,那次聯手對抗小宗巴的時候,他并未盡全力的吧?
而這次,應該是她的話語,徹底中傷和激怒了他,他才會毫無保留的凌厲一擊的。
杜方遙的五根手指微微收縮,強大的力道包裹住了她的脖子,脖子好似隨時都可能被折斷一般。
像杜方遙這么狠厲的性子,要殺她,還當真是有可能的。
葉染哪會就這么被他殺死,眼底閃過一絲狠厲之色,就要還手,哪里知道,還沒等到她出手,杜方遙陰狠的聲音就傳來,“怎么?你要和我動手?”
這話,就像是一針鎮定劑一樣,讓葉染狂躁的內心瞬間平復。
是啊,她難道真的傻了嗎?居然會想著還手,莫不是真的不要命了不成?
杜方遙現在正在氣頭上,如若她還手的話想必更會激發杜方遙的戾氣,那個時候,她不是想救自己,而是加速自己的死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