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染的情緒有些澎湃有些激動。
杜方遙這個人,實在是太精明太厲害了,他從來都能知道一個人的軟肋是什么,知道什么樣的東西,能夠讓人的心最痛,最讓人萬劫不復。
簡簡單單的一塊染血的床單,就可以翻出這么多的舊賬來?或許還有更多也不一定,李太后那陰晴不定的臉色,已經昭示著她內心的害怕。
葉染忽然覺得李太后有些可憐,因為她選擇了杜方遙這樣一個男人做對手。
這個男人,根本就不是人,他是撒旦,是惡魔。
本來無話可說的李太后,還是張嘴道,“逍遙王此舉的含義太深,哀家不明白是何意思?”
“難道太后想要我明著說出來不成?”眉頭微挑,杜方遙語氣微變。
“床單上染了豬血,這件事情,根本就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不是嗎?”
“那如果是二十多年前的豬血,而且這床單上,除了豬血之外,再沒有絲毫的鮮血的痕跡呢?”
“那也不足以證明什么不是嗎?”李太后鉆牛角尖一般的道。
杜方遙冷笑,這個女人,還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呢?
難道一定要逼得他說出來,她根本就不是杜方塵的生母嗎?那樣一來,對她又有什么好處呢?
而且,他也不想杜方塵在臨死前,背負著這樣的一個污點。
“我還有證據。”杜方遙說著,看向了最后一個盤子。
最后一個盤子里裝的是什么東西,李太后無從猜測,但是剛才有看到杜方遙通過一本賬冊,直接將杜方瀾打入地獄不得翻身,她就知道,那個盤子里所裝放著的證據,只怕更直接更有力。
心,一時七上八下。
她笑了笑,“逍遙王今日果然是有備而來呢。”
“作為臣子,不過是盡心盡力了結皇上的遺愿而已。”
“皇上死了嗎?”李太后詫異的道。
“當然沒死。”杜方遙斷然打斷她的話。
可是,從剛才遺愿那兩個字,李太后卻是聽出一絲不同尋常的端倪來,她的視線,下意識的停留在了杜方塵的身上。
機械僵硬的杜方塵,一直都靜靜的站在那里,連眼珠子都不曾眨動一下,而且,他的身上,更是一絲都感受不到生的氣息。
他真的沒死嗎?可是為何,他身上會散發出來一種死人一樣的氣息。
如若可以,李太后真的想過去探探杜方塵的脈搏確定一下,但是后背,如芒在背,在她看向杜方塵的時候,修羅四煞嗜血無情的眼神,也死死的盯著她,只怕她有一絲的異動,她就會馬上被修羅四煞打趴下。
“既然沒死,我想聽皇上說說話。”李太后道。
“你沒有資格和皇上說話。”杜方遙冷聲道。
“我是他的母后,我都沒資格,那還有誰有資格,你嗎?”李太后質問道。
“你是不是他的母后,我想,很快就會有答案了不是嗎?”杜方遙笑的猙獰恐怖,手,緩緩伸出去,就要揭開那最后一塊黑布。
黑布下去,就是萬丈深淵,李太后眼睛驀然睜大,她多么的想叫住他,讓他不要掀開。
心在顫栗,原來,她也是會害怕的。
那么多的算計,處心積慮,到最后,終究是將自己給算計進去了嗎?
成大事者,至親亦可殺。
她不曾后悔,因為那是她作為天女的使命。
可是做過的事情不后悔,命卻是自己的,別人無法給予。
“不……不要……”李太后的嘴唇在哆嗦。
“什么不要……”
“不要掀開……”李太后的聲音,顫抖的厲害。
“你果然在害怕。”杜方遙的手頓住,而后,緩緩收了回來,“該怎么做,想必太后知道了吧。”
“我要想想。”
“我留你一命不死。”杜方遙直接道。
李太后睜大眼睛看著他,情緒微微動容,她知道這句不死所包含的意思,可是,那也只是不死在杜方遙的手上而已,落在家族的手里,只怕她會死的更加凄慘。
“我不會謝謝你。”李太后道。
“我也不需要你虛偽的謝謝。”杜方遙冷笑,如若這不是杜方塵的遺愿的話,他怎么可能放過李太后。
可是,最該恨她的人,都沒忍心要了她的命,他,又哪里有立場收割了她的命呢?
微微一嘆,他在心里問,塵,你這又是何苦。
杜方塵說,二十多年的養育之恩,和一條性命,剛好抵消掉不是嗎?
昨晚,他一直在吐血,可是說這話的時候,他在笑,那是一種絕望的笑,死在自己最親最敬的人手里,他的心,早于他的人死了。
所以,所謂的報仇,沒有任何意義了不是嗎?
他所有的想法,都不過是還杜方遙一個穩固的江山,因為這個江山,本來就是杜方遙的。
他還給他,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情。
“那你需要什么?”李太后問道。
“如果可以,我當然最想要你的命,但是現在不行,所以,我要讓你下跪,磕頭,九十九個響頭,朝著皇上。”杜方遙厲聲道。
李太后內心一陣刺痛,她是太后,朝皇上下跪,并無不妥,但是此時,杜方遙要的,已經全然將身份給拋開,而是讓她向她親手養大的兒子下跪。
這種屈辱,遠遠比死還要難受。
“我不下跪。”她道。
“那你就死。”杜方遙怒吼道。
“想要我死,只怕也沒那么容易。”喋喋一笑,李太后忽然動了,她快若閃電的,朝端著盤子的黑衣人沖了過去。
只要她將盤子里的證據拿到銷毀,那么,杜方遙就沒有絲毫的理由來對付她了。
只是,人在瘋狂的時候,往往都不知道,其實有時候,他們的想法很天真很天真。
李太后才剛動,杜方遙也動了,修羅四煞也動了。
他們五個人,隨便一個,李太后都決然不是對手,想先發制人出其不意的將東西拿走,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更何況,最后的這個盤子,本來就是為李太后準備好的一個圈套,其實根本就什么都沒有。杜方遙不過是利用杜方瀾之事,給了李太后一種錯誤的心理暗示而已。
李太后既然已經踏進了圈套,他何妨在添加一把柴火,燒的更旺一點呢,還有一個人沒有出來不是嗎?
如魑魅一般,杜方遙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議,明明是李太后先動,可是杜方遙還是快她一步,攔在了她的面前,掌對掌,啪的一聲,李太后被震退。
李太后擰身想跑,修羅四煞已經如影隨形的跟上,封掉了所有的退路。
“這個世上,任何人做錯了事情,都是需要付出代價的,太后,難道你到現在,還沒這個覺悟嗎?”
“哼,你不配主宰我的命運。”李太后嗤笑,拍了拍手,四面八方,四道青灰色的人影,閃了進來。
這四個人的速度,那更是快到一種匪夷所思的地步,這寢宮本來是被鳳舞樓的人看守著,尋常人根本就不可能進來,但是這四個人進來了,其實力,可想而知。
那四個人,剛好和修羅四煞對上,憑借著超凡的輕身之法,一時間竟和修羅四煞斗了個棋逢對手。
杜方遙見到那個四個人出來,見怪不怪,似乎早就料到了此事一般,他也拍了拍手,很快,四面八方,傳來一陣陣倉促的腳步聲,寢宮外面,不知何時,已經被黑衣人包圍。
黑衣人都是鳳舞樓的殺手,一個個放到江湖上,都是頂尖之輩,不知道為何,李太后看到那些人的出現,忽然有種上當受騙的感覺。
她清楚的知道那些人武功不差,她的這四個下屬,要想成功進來,不驚動他們的話,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這根本就是杜方遙設下的圈套,故意讓他們進來的。
“杜方遙,你好無恥。”
“比不過太后娘娘。”杜方遙皮笑肉不笑。
李太后慘厲一笑,“誰勝誰負尤未可定,現在就開始高興了,不覺得太早了點嗎?”
“我知道還有個人沒來,我在等著他,你叫他出來吧。”杜方遙笑道。
李太后臉色一變,終究是出聲道,“涼哥,你出來吧。”
話音剛落,又是一道青灰色的人影,撲面而來,落在了李太后的身邊,正是那個曾經和杜方遙兩度交手的小太監。
以前都沒辦法看清楚這個太監的容貌,此時看清楚了,才發現,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小太監,而是一個中年太監。
只是太監都面白無須,皮膚浮白,非蒼老到一定的程度的話,其年紀,還真的是難以辨認的。
只是這個太監,他的眼角,有著一絲絲細細密密的魚尾紋,正是這一點,才得以讓人看出他年紀已然不輕。
“我來了。”叫李涼的太監柔情的道。
他的聲音尖細,和一般太監無異,可是看向李太后的時候,眼中的柔情蜜意,卻是讓人說不出的惡心古怪。
“終于來了嗎?”杜方遙皺眉厭惡的道。
“你在等我,我自然要來。”李涼回道。
“你來了,也根本半點都沒辦法改變結果,徒來送死而已。”
李涼神色黯然,點了點頭,“所以,我不是來和你斗的,我是來投降的。”
眉頭一挑,杜方遙詫異的問道,“你什么意思?”
李涼從懷里掏出一塊信符,扔給杜方遙,“你看過便知。”
杜方遙接過,心里微微一震,“南疆李家的信符,你是,李家的什么人?”
“我是這一代李家的家主。”李涼嘆息道。
“家主。”杜方遙自然知道這兩個字代表著什么,那么,他嘴里的投降,已經不僅僅是李太后了,而是整個李家,甚或是,南疆的無數名門望族。
這意義,太沉重了。
李太后面色劇變,“涼哥,未經我的允許,你怎么可以這樣,我寧愿去死也不要你這樣子。”
“你死了,我也死。”李涼深情款款的道。
一句話,讓李太后的眼淚,簌簌的落了下來,說不清楚是感動還是其他。
可是,這讓人感動的一幕,落在杜方遙的眼里,卻是無比的諷刺,這李涼,就是太后藏著的情人嗎?
她背叛了先皇,陷害了杜方塵,還真是該死的女人啊。
手里捏著信符怒意開始升騰,李涼看他一眼,問道,“難道整個南疆,都換不來一個女人的命嗎?”
深呼吸一口氣,杜方遙道,“你在跟我談條件?”
李涼點頭,“我就是在跟你談條件。”
“可是我憑什么答應你們,放虎歸山,你當真以為我愚蠢嗎?而且,如若我現在就殺了你們,豈不是更好。拿著這塊令牌,我照舊可以號令整個南疆。”
李涼搖頭苦笑,“逍遙王只怕并不清楚南疆的規矩,南疆中人,野蠻的很,他們向來都只認死理,一塊令牌而已,不過只是破銅爛鐵,什么也代表不了,他們唯一認的,只有我這個人。所以,如若我死了,星羅王朝勢必大亂,我想,以逍遙王的智慧,只怕也不想看到那樣的結果吧。”
“你威脅我?”杜方遙冷聲道。
“并非威脅,只是提醒,因為我自認為誠意很夠。”李涼道。
“不,你錯了,不夠,遠遠不夠,因為你到現在還不明白,目的所有的局面,都是由我所掌控的,而不是你。”說著,話語一冷,“修羅,還在等什么,難道要本王親自出手不成。”
“是。”修羅四煞齊聲應了一句,原先只發揮了五成的功力,十成十發揮出來,和他們斗了個棋逢對手的四個青衣人,片刻之后,就被屠戮。
李涼倒吸一口冷氣,這杜方遙,在這種情況下,竟然還是保存著實力的,這是一種何等的自負和自信。
“逍遙王,你到底要怎么樣,才肯放過她。”
“那就看你要不要放過你自己了。”
“什么意思?”臉色微微一變。
“我要你自廢武功,挑斷手筋腳筋,終此一生,臣服于星羅王朝,而你的子子孫孫無數代的后輩,也要唯星羅王朝馬首是瞻。”杜方遙沉聲道。
這個條件,苛刻至極,單是自廢武功挑斷自身的手筋和腳筋,就已經讓人無法接受,更何況還要世代臣服。
李太后的眼珠子都要鼓了出來,她死死的拽著李涼,顫聲道,“不要,不要……”
李涼望著她,眼中,滿是寵溺的笑,“紈兒,我曾經說過要保護你一輩子的,你的一輩子,還有很長很長,難道你要我做一個失信于人的人嗎?”
李太后死命的搖頭,“可是你若是變成了一個廢人,我活著還有什么意義。”
“我早就已經是廢人一個,身體上的折磨,比較起你來,根本就算不了什么不是嗎?不過,是讓自己傷的更深一點罷了。”
“可是你讓我怎么辦,你為犧牲了這么多,你讓我怎么面對自己,你讓我該怎么活下去。”李太后臉色猛的變得無比猙獰,“涼哥,你若是那樣做,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的,而且,我會馬上就死在你的面前。”
她伸手掏藏在懷里的匕首,手一動,就被李涼給抓住了,匕首,落在了李涼的手里,他看著她,眼神執著而認真,“紈兒,我一直以為你是懂我的,可是,你現在,怎么會變得如此的固執?”
“那是我不想你出事啊。”李太后悲嗆的道。
“用我的命,換你的命,我心甘情愿,并且我并不會死不是嗎?”李涼加重了語氣。
“可是,你變成了一個廢人,你怎么去面對你的子民,你怎么去實現你的抱負?”
“我唯一的抱負,就是你。”手指,在李太后冰涼的唇邊滑落,示意她不要再說話。
他上前一步,直面杜方遙,“還望逍遙王是一個說話算話之人。”
“當然。”杜方遙不置可否。
“多謝王爺成全。”朗聲一笑,笑的悲壯,李涼的右手一動,挑斷了左手的手筋,鮮血迸射的那一霎,雙腳腳筋也隨即挑斷。
鮮血流淌,他變成了一個血人,可是這痛,他卻似乎一點都沒有感覺到一般。
他的腰桿照舊挺的筆直筆直,他的臉色,帶著一如既往的溫潤的寵溺,應該是愛極了李太后,才會有這么大的勇氣吧?
這種愛情,是可歌可泣的,可是,又是殘忍諷刺的,因為,他們兩個,原本是不該相愛的兩個人啊。
成全了他們兩個,丟的,卻是皇室的臉面。
杜方遙臉色不好看,靜靜的看著這一切,李涼手里的匕首倒轉,刺斷右手的筋脈,而后再也無力握緊匕首,“咣”的一聲,匕首掉落到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王爺,上來廢掉我的武功吧。”眉頭都沒有皺一下,李涼道。
這一幕,無疑是讓人無比動容的,即便是堅忍如杜方遙,一顆心,都似是陷入泥濘之地一樣,難以自拔。
而窗外的葉染,更是驚嚇的合不攏嘴。
不相信愛情的人,一旦碰到了真正的愛情,大抵就是這個反應吧。
如若不是愛到李涼骨子里,他怎么可能犧牲掉自己,怎么可能犧牲掉子孫后代,這種愛情,如此的無私,如此的偉大,如此的,令人動容。
葉染無話可說,她明顯也看到,杜方遙被震撼住了,下一步,杜方遙會怎么說,她猜不透。
可是,他終究不是一塊木頭不是嗎?難道在這種情況,他還能無動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