傭兵皇妃

第五章 情深不壽

仔細算起來的話,雖然殷風澈和趙無忌是親兄弟,但是兩個人的生活軌跡卻沒有多少交叉點。他在很小的年紀就被送到了星羅王朝,一直隱姓埋名默默無聞,刻苦而自持;而趙無忌,則是生于皇家,長于皇家,與生俱來的優越感讓他萬眾矚目,眾星捧月。

當然,個人命運的不同,這一點,殷風澈從來都沒有去計較什么。并且,這些年來,如若說他心里還有什么牽掛的話,那么也就是趙無忌了。

世人對趙無忌的評價普遍不高,這其中包括北斗帝,趙無忌的性格如同他的身體一樣,偏陰柔或者是陰狠,他是一個讓人捉摸不定的人,你永遠不知道他在笑著的時候什么會翻臉,也永遠都不知道他在夸贊你的時候背后就捅了你一刀。

但是,盡管兄弟二人這十多年都沒有在一起過,但是兒時所培養的感情,卻是一直都沒有變過,殷風澈知道趙無忌的存在,但是他不敢來看他。而趙無忌,自從兒時與殷風澈分散之后,這些年來,也是一直在努力尋找著他。

這世上,有些東西會隨著時間而改變,但是有些卻不會,譬如兄弟情深,血脈相連,無論世人眼中的趙無忌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但是,在殷風澈的眼中,他只不過是一個未曾長大,有些貪玩的弟弟而已。

趙無忌從小就崇拜殷風澈,長大之后依舊崇拜,特別是在殷風澈回朝之后,他更是大擺宴席,流水宴三天三夜,以為殷風澈洗塵。

并且,趙無忌還將他這些年來所聚集起來的人脈,一一介紹給殷風澈,不顧世人眼光的,屁顛屁顛的跟在他的身邊,只做一個小跟班。最是無情帝王家那句話,在趙無忌身上,根本就找不到半點。

而殷風澈,雖然也是對趙無忌的做法頗感詫異,但是,趙無忌那種對兄長的慕濡之情,他卻是知道是真的。

或許趙無忌真的壞事做盡,某些方面喪盡天良,但是對他這個兄長,那卻是極好極好的,好到,有時候會令他感覺到受寵若驚。

可是,這么一個真心對他好的人,忽然就這么沒了,殷風澈這積壓了二十多年的情感,也是在瞬間面臨一個崩潰點。

他一路上橫沖直撞的往二皇子府趕去,沒有說話,也沒有人敢和他說話,路上的行人看到他披發狂奔的模樣,只當他是一個瘋子。

可是,為了趙無忌,瘋上一次又如何?

跌跌撞撞的跑進二皇子府,府里的下人看到他來的時候,一個個有些驚亂,但是,并無多少悲傷的神色,看得出,趙無忌平常做人并不如何成功。這些下人在他生前的時候忌憚和畏懼他,但是死后,一個個卻都有一種解脫了的感覺。

但是這又如何?死去的那個人是他的弟弟,是親弟弟,即便這天下人都恨不得他早點死去,暗地里拍手稱快,但是他,卻是一定會為他流下眼淚。

臥室內,趙無忌躺在床上,身上的被子已經被揭去,只穿著一身薄薄的單衣,他看上去是那么的瘦,渾身上下幾乎見不到什么肉,只剩下骨頭。

殷風澈跪在床頭,強忍了很久的淚水,終于流了出來。

死了,果然是死了。

前些日子趙無忌還開玩笑說如果哪一天忽然死了,問他會不會傷心,當時他了瞪了趙無忌一眼,說不要亂說。

哪里知道,一語成畿,不過才過去幾天時間而已,他就真的死了。

殷風澈悲嗆的難以言語,特別是想起當初他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趙無忌那滿臉失落的模樣,就是一臉的自責。

他當然會傷心。

可是,在這之前,他根本就沒想過他會死。

雖然一直都病怏怏的,可是那么多年都撐過來了,又怎么會在這個時候死去?

殷風澈怔怔的,失魂落魄一般的看著躺在床上的趙無忌,他的臉色蒼白如蠟,沒有一絲的血色。

這是一張極為英俊的臉,模樣和他有四分相似,因為長年臥病在床的緣故,多了幾分陰柔的味道。

可是,這朵如同塵埃里開出來的花,開的再美麗,再燦爛奪目,終于還是跌落入了塵埃里。

殷風澈一個人跪在床頭哭,二皇子府里的下人,則是遠遠的站在門外不敢進來,那些平素和趙無忌交好的人,看到殷風澈在房子里,也沒敢進來。

殷風澈哭的悲嗆,只感覺這偌大的房間空蕩蕩的,寒意逼人。

房子里,空氣中散發著一股濃郁的藥香味,那是趙無忌平常保養身體所服用的藥物,趙無忌是一個惜命的人,這一點他曾經對殷風澈坦誠過,他說他怕死。

一個怕死的人,雖然屈服了命運,但是卻從來不會拿自己的命去開玩笑,所以他才會在處理一些事情的時候比較極端,性格敏感。

這些本不是他的錯不是嗎?

只是,哭著哭著,殷風澈就有些迷惘。

前些時候他還給趙無忌把過脈,知道他雖然脈象瘀滯,但是最起碼在一兩個月內,不會有什么大問題。

一個人病的時間長了,通常反而并不是那么容易死去,而趙無忌這些年來一直都處于死亡邊緣,但是卻一直都沒死。

可是現在他死了,死的這么快,死的這么干脆,一點喘息的余地都沒有。

難道,這種情況不奇怪嗎?

殷風澈想到這里,站起身來,往后面看了一眼,那些人看到他冷厲的眼神,一個個如置冰窟,渾身哆嗦。

他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犀利的眼神,好像單單是一個眼神掃過,就有一種讓他們集體下地獄的感覺。更何況,殷風澈平時溫潤和煦,風度翩翩,待人接物都是極為溫和,什么時候這樣子過?

所有人都在想或許是因為趙無忌的死,殷風澈的性格變得極端了,但是只有殷風澈自己知道不是,因為,他忽然想起了今天和北斗帝在后花園的對話。

原本他還一直疑惑,僅僅憑那些使臣的死就向星羅王朝發兵的話,理由未免不足,但是北斗帝卻是信心滿滿,直說杜方遙已經沒有妥協的機會。

這句話他之前一直都想不通,但是在這一刻,忽然就想通了,只是他沒有想到的是,北斗帝居然會以犧牲趙無忌為代價。

這個代價,未免太重太重了。

殷風澈雖然此時悲傷過度,但是起碼的理智還是有的,趙無忌之死,看上去只是一個偶然性的原因,和星羅王朝并無多大的牽連。

但是,偏偏他是在這么一個敏感的時候死去,這其中的含義,就頗為耐人尋味了。

特別是前段時間,北斗王朝還一直在積極尋找蘭息公主杜蘭息的下落,并且散播出傳聞說趙無忌念妻心切,臥病在床,生命垂危。

這一切一切的跡象,都悄然之中,直指星羅王朝。

北斗帝成功了,他可以揮正義之師奔騰南下,可是,殷風澈,卻是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這一刻的他,對即將要發生的戰爭,已經一點都不關心了,勝也好,敗也好,都與他沒有半點關系了。

虎毒尚且不食子,可是北斗帝卻為了自身的功名,不惜犧牲了趙無忌,那么下一個,如果有必要的話,他又會犧牲誰?是他嗎?

又或者說難道他這些年來所犧牲的還不夠多?

隱姓埋名忍辱負重,一直都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原本他覺得這是為國效力,可是現在看來,卻是一個莫大的笑話。

不管是他的犧牲,還是趙無忌的犧牲,都不過是為了成全北斗帝一人而已。

滿頭白發又如何?未老先衰又如何?不過都是一些博取人同情的把戲罷了。

殷風澈想通這一點,嘿嘿一聲冷笑,可是盡管在笑,心卻像是被撕裂了一般,一滴一滴的在滴血。

沉默,空氣接近于窒息。

門外所有的人都感覺到難以呼吸,想要跑開,可是雙腿卻像是灌鉛了一般,怎么也邁不開步子。

這樣子的殷風澈,他們何曾見過?

一個人身上的氣勢,或者是怨念,居然可以如此的強大,他們又何曾見過?

他們的身子在哆嗦,雙腿也在哆嗦,心里,漸漸蒙生出一種巨大的恐懼,他們極為害怕處于崩潰邊緣的殷風澈會將他們全部都殺死在這里。

盡管并不知道殷風澈的實力到底如何,但是那種接近地獄的死亡氣息,卻是讓他們知道,如若殷風澈要殺人的話,他們一個都逃不過。

殷風澈的雙眼,漸漸變得赤紅,胸前殺意噴涌,他不是一個嗜殺之人,但是,卻從來沒有哪一刻,這么想要去殺人。

好像只有無窮無盡的鮮血,才能讓他變得稍微理智一點。

可是,腦海中那紅色的霧血,和躺在床上的趙無忌那張蒼白的臉色相對應,形成一個強大的落差。

無論是血的顏色,還是白色,都代表著死亡。

可是為何,此時那白色,會如此的刺眼,好似要將他的雙眼給刺瞎一般。

太陽穴突突的猛烈跳動著,大腦就像是被人拿著錘子用力砸了一下一般,以一種奇怪的頻率,發出嗡嗡嗡嗡的聲響,好似要將他的大腦給撕裂一般。

終究,如狼嚎一般的怒吼發出,這聚集著無比強大的怨念和怒意的一聲怒吼,天地失色,房間內所有的小物件,都叮叮當當的發出響動聲,好似要和上一般。

但是這一聲怒吼如此的高昂,那些物件稀里嘩啦的摔了一地,卻是怎么也和不上。

最終,怒吼聲到了一個再也無法爬上去的高度,以一種詭異的方式,短暫的停頓住,這一停,就是萬籟俱寂。

而殷風澈則是搖搖欲墜的,雙膝一軟,跪倒在了地上,嘴里噴出一大口血,將身前的地板全部染紅。

觸目驚心的一幕,門外那些膽子小的女傭瞬間就被嚇暈了幾個,膽子大一點的,也是心膽俱裂,瞳孔渙散,好似被嚇跑了魂魄一般。

外人如何,此時殷風澈一點都不會去關注。一口血吐出來之后,雖然胸腔一陣裂痛,但是那翻江倒海一般的撕裂感,卻是讓他神識恢復了一些,人也變得清醒不少。

他清楚的知道,無論他怎么歇斯底里,自怨自艾,趙無忌已經死了,永永遠遠的死了,是再也沒辦法醒過來了。

死者已矣,可是他還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去處理。

北斗帝自導自演這一出好戲,甚至狠心到連親生兒子的尸體都不來收斂,可是,這些后事,他這個做哥哥的,卻是不能置之不理,他還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更何況趙無忌尸骨未寒,他不能讓趙無忌死了也不安心。

緩緩走向床頭,脫下自己的外套,包裹在趙無忌的身上,他小心翼翼的將趙無忌抱了起來,那小心的模樣,就好像他抱著的不是一個死人,而是一個易碎的玻璃娃娃一般。

抱起趙無忌,殷風澈二話沒說,朝門口走去,門外的人,這才轟然散開,只是,一個和趙無忌素來交好的公子,卻是叫喚道,“大皇子。”

殷風澈回頭看他一眼,這位公子馬上就閉嘴,接下來要說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了。

雖然他的確是想阻止殷風澈這種瘋狂的行為,但是殷風澈那一眼看過來的時候,他清清楚楚的知道,如果他將后面的話說完,他現在必然已經是一個死人,即便他留下殷風澈是一片好心,但是此時的殷風澈,哪里還能分辨真假善惡,就連他的親生父親,都能親手殺死自己的兒子,這見鬼的世界,還有什么是能夠相信的呢?

所以他現在誰也不相信,只相信他自己,或許還有半個葉染,可是葉染,你在哪里呢?

如果,你知道這里所發生的事情,你是否,也會為我留下一滴眼淚。

不需要太多,只需要一滴就好。

沒有人敢阻攔殺意凜然的殷風澈,殷風澈帶著趙無忌失蹤了,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北斗帝卻一直都留在皇宮的后花園,留在他身邊的,還有那個老太監。

北斗帝雙手負在背后,似乎很努力的想將自己的背脊挺的更直一些,可是,他終究是老了,有些力不從心,即便刻意維持,依舊輕易刻意看的出來他的背脊微微被壓彎,氣勢外泄。

因為北斗帝刻意隱藏情緒的緣故,誰也不知道他此時在想些什么。

那風,卻是越來越大的,剛才還晴朗的天氣,這一刻似是變得有幾許陰霾,好似要下雨一般。

風吹動龍袍,發出獵獵的聲響,這響聲聽在老太監的耳中,就像是催命符一樣,他看到北斗帝那模樣,這才情知原來自己也老了,比北斗帝還要老。

兩個老人,要想只手撐起這偌大的江山,夠了嗎?明顯是不夠的。

可是有些話,他根本就不能說,也不敢說。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小太監過來,小聲的在老太監耳邊將發生在二皇子府的事情匯報了一遍。

老太監臉色一時變得極為僵硬,原本一直擔心發生的事情,終于還是發生了,盡管說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可是,這么做,真的值得嗎?

老太監原本堅定的信心有一絲動搖,他上前一步,將事情原封不動的說給了北斗帝。

北斗帝聽了,沒有說話,甚至連臉色都沒有一絲的變化,有一會之后,他才緩緩的吁出一口氣。

抬頭望天,果然是要下雨了,黑云壓城,風雨欲來,糟糕的天氣,就像是他的心一般。

但是,作為一個帝王,他如何能夠流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來?不能吧,絕對不能。

但是有些話,壓在胸口,如若再不得以傾訴的話,他感覺會將憋死一般,所以,在看了老太監一眼之后,他還是道,“你說,我這次,到底是對了還是錯了。”

老太監微微一怔忪,隨即道,“陛下是不會錯的。”

“不會錯?真的嗎?”北斗帝一聲苦笑,盡管他很多時候都將自己當成了神明,這世人,自然也是敬畏他如神明,但是他終究是一個人不是嗎?他一樣要吃五谷雜糧的不是嗎?人有七情六欲,人會沖動,會妒忌,所以,人也會犯錯。

可是,這件事情,就算是個錯誤,那么,也必須掩蓋下來。

他已經沒有更好的選擇,如果可以重來一次的話,他還是會這么做,只不過在做的時候,會更加顧及到殷風澈的情緒,也會爭取將事情做的更好。

終究,還是沒能看清楚殷風澈吧。

北斗帝苦笑著道,“無忌,在九泉之下會怪罪朕的吧。”

這一次,老太監沒有絲毫猶豫的道,“不會,二皇子只會很欣慰。”

“為什么?”

老太監道,“其實二皇子早就明白了皇上的心思,他是一個聰明人,如果不是他自愿的話,奴才送過去的那碗藥,他又怎么會喝?”

北斗帝一聽這話臉色終于變了,是啊,趙無忌是個聰明人,聰明到連他都要忌憚三分。

特別是因為久病在床的緣故,趙無忌異常的敏感,一點風吹草動都無比的謹慎,如若,不是他心甘情愿的話,他又怎么可能會喝別人送去的藥?

要知道,他從來只相信他自己啊。

緩緩的,北斗帝艱難的問道,“他有說過什么嗎?”

老太監道,“二皇子說,希望他不是白死。另外……”

“另外什么?”北斗帝挑眉問道。

老太監猶豫了一下,道,“另外,二皇子說,希望皇上能達成所愿,早點將皇位傳給大皇子,下去陪他。”

“哈哈哈哈哈哈……”毫無征兆的,北斗帝大笑起來,“好……好,果然不愧是朕的兒子。”

他說這話的時候,不知道是真的在說好,還是反諷,老太監如此會揣摩心思的一個人,此時卻是根本就猜不出來他是怎么想的。

他感覺有點冷,不是被風吹的冷,而是心冷。

北斗帝朝他揮了揮手,“走,陪朕上朝,無忌當然不會白死。”

老太監點了點頭,跟隨北斗帝而去,他沒有看到的是,北斗帝暗中打了一個手勢,一個黑衣人應了應他的手勢,然后很快,消失不見。

隨著二皇子趙無忌之死傳開,一時驚起千層浪,滿朝文武,人人驚恐,盡管之前早就已經下朝,但是在這種關鍵的時候,哪里還有人敢待在家里休息,紛紛第一時間再度出門,朝皇宮而來。

北斗帝高坐在龍椅上,俯視著大殿內的群臣,他神色極為內斂,眼皮子微微耷拉著,顯得有幾分蒼老,但是也剛好掩去了自身的鋒芒。

文武百官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議事,聲音都壓的很低,一個個都小心翼翼的,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滿朝文武中,大部分人都看過趙無忌的臉色或者被趙無忌羞辱過,雖然趙無忌之死,壓在頭上的那座大山被移開了,部分人多多少少有些幸災樂禍。

但是,能夠站到金鑾殿里的這些人,又豈會是傻子?

即便他們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什么,但是這并不妨礙他們發揮天馬行空的想象力,特別是趙無忌死的太過蹊蹺,時機太過湊巧不是嗎?

如果早上一個星期,或者晚上一個星期再死,那么,任憑趙無忌如何尊貴,都不可能在眾人的心里掀起如此大的波瀾。

但是死在這么一個敏感的時機,就多多少少,讓滿朝文武,有點人人自危的意思了。

北斗帝沒說話,眼皮子一直耷拉著,也不知道是在聽他們的議論,還是已經睡著了。

當然,沒有誰會覺得北斗帝睡著了,即便是他睡著了也不敢有人說他睡著了,北斗帝這些年來所采取的一系列雷厲風行的手段,早就在他們的心里留下了無比深刻的陰影。

都說子隨父,如若說趙無忌是一只狐貍的話,那么,北斗帝就是一只狼,狐貍尚且讓人感覺到可怕,更何況是狼。

議事完畢,宰相林福上前一步,朝北斗帝道,“皇上,臣等聞說二皇子之死,不知道是否屬實。”

北斗帝張開眼,看他一眼,點了點頭。

林福又道,“不知道對這件事情,皇上是何看法?”

任何人,只要是稍微有點腦子的,都會覺得趙無忌死的古怪,但是,究竟要將禍端引向哪方,卻是要看北斗帝的意思了。

北斗帝瞇著眼睛,掃視了一下群臣,最后視線再度落在了林福身上,他沒有回答林福的話,而是反問道,“你們是何看法?”

這句話,問的不僅僅是林福,而是所有的人。

林福感覺后背馬上就冒出了一陣虛汗,他知道北斗帝所問的這個問題的意義,因為其意義的緣故,所以回答起來,也是極有難度。

他必須順著北斗帝的意思去說,但是到底要怎么說,即便剛剛已經討論過,此時卻不知道該怎么出口。

同他一樣如坐針氈的,還有其他的臣子們,他們都不傻,而且還都是聰明人。所以,北斗帝的這個問題看似簡單,實則,一點都不簡單,回答起來,也是極為需要技巧的。

但是再難,也不能不回答。

良久,萬籟俱寂的朝堂上,靜的只能聽到眾人的呼吸聲,正當林福一咬牙,打算將內心的想法說出來的時候,一個年輕的文官卻是越過眾人出列,朝北斗帝鞠了一躬,道,“微臣有話要說。”

北斗帝有些不滿的看了林福一眼,隨后才緩緩道,“說。”

那文官道,“皇上,恕微臣直言,微臣和二皇子向來交好,對二皇子的身體情況,也是必諸位大人要了解的多,所以這件事,微臣自認為最有發言權。”

北斗帝點了點頭,沒有打斷他的話。

文官接著道,“上幾天微臣還見過二皇子一面,當時二皇子尚是龍行虎步,并且和微臣約好有時間一起去狩獵。”

頓了頓,看到北斗帝面有不善,這才趕緊接著道,“可是,微臣卻是看的出來,雖然二皇子看上去不錯,但是其實,那都是表面現象,自從皇妃離開之后,二皇子就一直念妻心切,郁郁不振,二皇子提出去狩獵,只怕也是想散散心。”

“哦,那你的意思是,二皇子之死,和皇妃有關?”北斗帝趁機道。

文官用力點了點頭,“二皇子愛妻深切,在北斗王朝享有極大的美譽,二皇子用心良苦,當初不惜遠赴星羅王朝贏取蘭息公主,可見二皇子對蘭息公主之在乎不一般。而自從蘭息公主離開之后,二皇子就茶飯不思,人也瘦了一圈……”

北斗帝聽到這里,已經很滿意他的回答了,但是還是佯裝難以理解的問道,“即便如此,這又和蘭息公主有什么關系呢?”

文官當即道,“回皇上,雖然表面上看上去沒有關聯,但是,微臣覺得,蘭息公主失蹤的時間,實在是太過湊巧了,是以微臣覺得,這可能是星羅王朝的一個陰謀。”

文官咬了咬陰謀這兩個字,群臣一陣嘩然,有些心思活絡的,已經從他和北斗帝的對話中看出了貓膩,立時,再度有幾個人出列,將自己的想法說了一遍。

只是,北斗帝還是道,“陰謀,什么陰謀?”

“微臣認為,蘭息公主下嫁北斗王朝,不過是一個幌子,不過是星羅王朝用來竊取情報的一個幌子,而且,微臣有理由相信,二皇子之死,和蘭息公主有著莫大的關系,甚至,是蘭息公主對二皇子下毒也不一定。”

雖然,只是主觀猜測,但是這說出來的話,卻是一句比一句勁爆,那些本來存心看好戲的大臣們,也是被這一番言語震了個心驚膽跳,再也無法保持觀望態度,紛紛陳情。

而這種朝堂上的議事,并不是什么大理寺的三司會審,原本就不需要什么證據,更何況北斗帝也是抱有極大的寬容態度,默許了那個文官所說的一切,所以話題說到最后,矛盾徹底激發,矛頭,全部指向了星羅王朝。

這樣的結果,北斗帝很滿意,這也正是他所想要的。

臨退朝前,他還多看了那個文官兩眼,這樣的識時務的臣子,自然是應該重重加以提拔和培養的。

下朝后,北斗帝回到御書房,下發一份文件到軍機部,軍機部在收到文件之后,即刻整頓軍馬,整軍待發的三十萬軍馬及時開動,朝邊境壓去。

而北斗帝,在文件下發之后,也是重重的吁了口氣。

他所要做的事情,差不多多做完了。揮正義之師南下,士兵們根本就無需戰爭動員,自然而然就情緒激昂。

只是,但愿不會輸吧?

此時,他又想起了殷風澈來,這個時候,他怎么樣了呢?交代下去的事情都處理好了嗎?

北斗王朝都城雷諾城以南,有一座山,叫飛來山,傳說這座山是上古仙人下凡,點石成山而成。

不過傳說終究是傳說,這座山的來頭,眾說紛紜,卻一直沒有一個肯定的答案。

飛來山上,有一個地方叫粉鹿嶺。

飛來山上沒有粉鹿,之所以會叫這么一個奇怪的名字,是因地勢而命名的,這一處山地極像是一頭鹿的頸部,特別是站在山峰上往下看的時候,山谷里開滿各色各樣的花,像極了鹿身上的那些斑斕的花紋。

不過此時,抱著趙無忌的尸體前來的殷風澈,卻是沒有任何時間去傷春悲秋。

他之所以抱著趙無忌的尸體來這里,是因為他感覺趙無忌死的太冤,不適合葬在皇家陵園。

他不想趙無忌死了之后還被人打擾,所以要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將他埋葬。

而雷諾城方圓幾百里,數來數去,也只有這個地方最合適了。

時間還早,不過是剛剛下午,但是天空一片陰霾,陰風呼嘯,好似隨身都會下雨一般。

殷風澈的外套披在趙無忌的身上,他穿的極為單薄,也沒有運轉沐春風,甚至還刻意壓抑了周身自然而然散發出來的溫熱氣息,因為他想讓自己變得更加清醒一點,清醒的看清楚這個骯臟的時間。

趙無忌死了,死的不簡單,他不知道這其中的過程如何,卻也知道,趙無忌是一個聰明人,盡管歷史上從來不乏聰明反被聰明誤的例子,但是,那些東西并不適用于趙無忌。

趙無忌聰明,卻從來不自大,而且因為從小就惡疾纏身的緣故,對周圍的事情,都特別敏感。所以這樣的一個人,除非他心甘情愿,不然他怎么可能死的那么直截了當,不留一絲痕跡。

而這一點,也是殷風澈最為心痛的地方。

有些人死了,他還活著,有些人活著,他已經死了。生或者是死,看的是其中的價值,而不是過程。

盡管隱隱猜到了趙無忌之死的一些方方面面的原因,但是殷風澈并不認為這樣是值得的,反而覺得趙無忌有點傻。

他自來不會忘記趙無忌對他說過的話,趙無忌問他,“大哥,你想做皇帝嗎?”

殷風澈搖了搖頭,“不想。”

“為什么?”

“沒有為什么。”

“可是,如果你不想做,我也不想做,誰來做?”

“還是你來做。”

“可是我希望你來做,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會為你做一點事情,希望你不要拒絕。”趙無忌認真的道。

“我不需要你為我做任何事情。”杜方遙不滿的道。

趙無忌笑了笑,話到嘴邊,卻是吞了回去。

當初,那一場并不愉快的對話,到此時此刻,全部得到了兌現。

殷風澈不認為趙無忌會輕易死去,他一定留了某些后路,或者提了某些條件。

可是,終究是太傻了,他并不需要他做任何事情,他只需要他好好活著,并且,他也在積極尋找秘方,期待有一天能夠將他治愈。

此刻的殷風澈無比懊惱,只恨當初自己沒有將話說的明白一些,即便趙無忌的死和他并無多大的關聯,但是此刻心里卻是極為怨恨,如若不是他,趙無忌怎么可能去死?

更進一步說,如果他不回北斗王朝,而是選擇天涯海角去流浪,北斗帝又怎么可能會舍棄掉趙無忌這顆制衡多方勢力的棋子?

所以,終究還是他錯了吧?

一陣寒風吹過,雨不知道何時落了下來。

雨下的很快,越下越大,豆粒般大小的雨點,砸在臉上身上,生生的疼,可是比之趙無忌的死,這些疼對他來說,又算的了什么?

殷風澈四下看了一眼,找了一塊平滑的石頭,將趙無忌的尸體放在上面,而后,一拳打斷一根手臂粗細的數木,立掌為刀,將樹枝削掉,而后將末尾削成一個簡單,就變成了一把簡單的木槍。

而后,他猛的暴起,手臂肌肉鼓蕩,一槍朝地面插去。

這粉鹿嶺除了山谷里之外,并無多少土壤,大部分都是石頭,可是這暴起的一槍,卻是直接刺穿了一塊厚實的石頭,然后隨著他手臂上挑,一塊上百公斤的石頭被挑開,砸在雨水里,濺起點點水花。

那些水花噴濺到了他的身上,他也沒有絲毫的知覺,就像是一個辛辛苦苦挖地種糧食的農夫一樣,佝僂著身體,一聲不吭的,以極快的速度,挖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