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的皇宮,因為葉染的一場大火,所有的人,包括杜方遙在內,都忙了個人仰馬翻。
御書房作為當朝重地,里面的機密實在是太多太多,葉染這般不計后果的做法,所造成的損失不知道會有多大。
但是,在杜方遙等人忙了個焦頭爛額的時候,自以為解除了后顧之憂的葉染,在后半夜的時候,卻是美美的睡了一個好覺。
第二天醒來精神極好,只是她沒想到的是,她才剛剛起床,杜方遙就來了。
杜方遙的臉色說不上難看,當然也說不上好看,他站在背后,靜靜的打量了葉染一眼,隨后,意味深長的道,“皇妃昨晚睡的可好?”
“無妄無災,一覺睡到大天亮。”葉染扯了扯嘴唇笑道。
“哦,是嗎?”杜方遙并不算愉悅的笑了笑,“不知道有沒有做什么夢。”
葉染睜大眼睛看他,假裝無辜,“臣妾多謝皇上關心,只是臣妾向來沒有做夢的習慣,倒是讓皇上憂心了。”
一看她這假惺惺的樣子,杜方遙的鼻子那都是要氣歪了,是的,她是無妄無災,所以可以安心的睡個好覺。
可是昨晚的那把該死的大火,卻是讓他整夜未曾闔眼,可是當事人就在面前,優哉游哉的,偏偏他還不能說破,更是覺得窩火的不行。
冷哼一聲,“皇妃沒什么事就好,最近宮里不太平,還是注意點比較好。”
“臣妾知曉。”
“梳洗完畢,出來陪朕吃早膳吧。”杜方遙說完,帶著一身冷意離開。
他一離開,葉染就從座位上坐了起來,大大的眼睛眨動了兩下,顯出幾分特有的狡黠之色。
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她才不會相信杜方遙會一大清早專門跑過來關心她,盡管身邊的息月已經眼中不停的冒著紅心犯花癡,但是卻也絕對不能影響到她的判斷。
她心想可能是昨晚的事情被杜方遙發現了蛛絲馬跡,盡管她自認為自己做的很小心,很周密,最后還放了一把大火抹掉了自己的痕跡,但是這世上本就沒有不透風的墻,她還沒到那種自大到盲目的地步。
不過即便是懷疑又如何,只要杜方遙不說出來,而且沒有確鑿的證據的話,她是不會撞到槍口上去承認的,傻子才去承認。
這般想著,故意磨磨唧唧了一會,才來到餐廳中,杜方遙端坐在椅子上,腰桿挺的筆直筆直,好似一桿標槍,只是他的眉頭微擰,才顯得他心事重重,有幾分說不出的怨氣和煞氣。
不過他似乎在故意收斂一般,并未讓這種煞氣泄露出來,而正是因為如此,卻是更加使得他多了幾分不可靠近的危險。
葉染頭皮微微一麻,早就知道他不安好心,莫非這是鴻門宴不成?
雖然心有猶豫,卻還是很快走了過去,請安,然后在杜方遙的對面坐下。
杜方遙看到她坐下,拿起茶壺,給她倒了一杯茶水。
葉染目瞪口呆,受寵若驚,單單從他這一個舉動,就知道這頓早餐注定不會吃的很愉快了。
杜方遙看她傻傻的樣子,淡淡一笑,“怎么了?”
“好像……不太習慣……”葉染結結巴巴的道。
“你的膽子不是一直都很大的嗎?”杜方遙問道。
葉染搖了搖頭,“不,我的膽子向來很小,看到蟑螂老鼠都會害怕。”
“是嗎?可是你卻不怕我!”杜方遙露出一口白牙笑了笑,那笑容,在葉染看來,說不出的詭異,就好似她前世在南美叢林所見過的獅子,那獅子在捕食的時候,也是習慣性的露出雪白的牙齒。
不過,若是被這么點場面嚇到,那也不是她了,淡淡一笑,打了一個太極,她道,“皇上何出此言?”
“你只說是還是不是?”
“皇上九五之尊,真命天子,萬民敬仰,頂禮膜拜,臣妾自是敬畏之極。”
“這話我雖然很喜歡聽,但是可惜是場面話。”杜方遙微微一嘆,看他的樣子,竟是有幾分說不出來的蕭索和落寞。
葉染強顏歡笑,“當然不是場面話,而是臣妾發自內心,真心實意……”
話還沒說完,就被杜方遙打斷,“好了,漂亮的話也不必多說,先吃東西吧,一會就涼了。”
葉染點了點頭,說起來,昨晚鬧出那么大的動靜,她本身也是消耗了不少體力,再加上睡了一宿,早就餓了,當下也不客氣,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她一口氣吃了幾塊糕點,胃口極好,反倒是杜方遙看上去心不在焉的,吃了一點,就放下了筷子,低眉斂目的喝茶。
葉染知道他是有心試探,也是知道他的一雙眼睛是如何的犀利,當下也不敢大意,故意裝愣賣傻的吃著東西,大口大口的吃著,一副毫無心機的樣子。
只是她這樣子,看在杜方遙的眼里,除了幾分可愛之外,明顯是不打自招的做賊心虛。
不過其實也不用不打自招,昨晚葉染所做的一切,他本來就是看在眼里的。
至于,為何還能夠心平氣和的坐下來和葉染一起吃早膳而沒有戳破她的偽裝,杜方遙也是有些奇怪,相對應的,還有點頭疼。
他被葉染弄的無比頭疼,卻不知道該怎么處理這件事情。
這個女人有時候天真爛漫有如一個孩子,有時候卻是心思出離的縝密,大膽有如一個瘋子,她是一個復雜的個體,所以不免要他也用復雜的心態去思索怎么應付她。
只是,想半天,杜方遙依舊不知道該怎么處理昨天晚上的事情,要知道,外面還有一干掉書袋的大臣在抗議,一定要緝拿兇手,嚴令查辦,看那些人的意思,最起碼也得來個凌遲處死或者五馬分尸之類的酷刑,才能消消心頭之怒火。
不過,杜方遙卻并不想將葉染交出去,這是他的女人,僅僅是他的女人,這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但是對他而言,就是天大的道理。
他有權利有義務保護自己的女人不受傷害,盡管這個女人有時候叛逆大膽到讓他也無法控制。
有一會,杜方遙才道,“昨天晚上所發生的事情,你知道嗎?”
葉染迷茫的搖了搖頭,“臣妾昨晚睡的很早,不知道,難道發生什么事情了嗎?”
她這天賦,不去做演員實在是可惜了,杜方遙心里笑了笑,但是臉上卻沒笑,“其實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御書房被人放一把火給燒了。”
“啊……”葉染莫名驚詫,“到底是誰這么大的膽子,居然敢放火燒御書房。”
她這樣子,實在是無辜極了,如若不是杜方遙昨晚親眼看到她縱火的話,估計也要被她給騙過去了。
不過現在看到葉染裝模作樣,倒也沒多覺得她有多可恨,反而覺得她是一個還沒長大的孩子,只是這個孩子,比尋常人多了幾分頑劣。
他笑道,“我也不知道是誰這么大的膽子,但是這件事情是必然要徹查的,你說,要是將那個放火的毛賊抓到了,應該怎么處理呢?”
“這個問題你應該去問宗人府和刑部才對。”葉染道。
“我只是私下問問你罷了。”杜方遙道。
葉染想了想,苦笑道,“皇上您這是故意為難我呢?是不是怎么處置由我說了算?”
杜方遙知道她打什么歪主意,搖了搖頭,“不,你說的不算,我說的也不算,星羅王朝的法令才算。”
“哦,那我就不說了吧。”葉染吞了吞口水,好一副公正無私的嘴臉的,只是怎么那么讓人發怵。
“不行,還是說說,你不是向來很機靈的?”杜方遙誘哄道。
“我只是覺得沒必要說。”葉染道,“按照皇上的意思,犯下這樣的事情,至少應該是個死刑吧。”
杜方遙點了點頭,“你說對了,的確是死刑,不過不會讓她死的那么舒服。”
“那要這么死?”葉染眼皮子重重一跳,怎么越來越覺得杜方遙的這話,是說給她聽的啊。
杜方遙本來就是說給她聽的,他就是想看看她做賊心虛的反應,杜方遙道,“大臣們一致認為這樣的事情,應該處以極刑。”
葉染眼睛瞪大,聽他繼續說,杜方遙道,“極刑也就是車裂和凌遲,當然,還有更慘的,就是點天燈,熬油。”
“會不會太慘烈了點?”葉染驚悚的道,這古代人的口味,還真不是一般的重啊。
“慘嗎?我怎么不覺得,其實吧,有時候犯下錯誤,就要有承擔自己犯下錯誤的責任的覺悟,難道那小毛賊在放火之前,沒有想過這些?”
“可能她只是一時好玩。”
“這個實在不是用玩可以形容的。”
“那她可能是一時沖動。”
“那么這就是沖動的懲罰吧。”
葉染頭皮發麻,舉手投降,“好吧,當我沒說。”
不過,聽到杜方遙這么說,哪里還有吃東西的胃口,她氣呼呼的放下筷子,不滿的道,“皇上是故意膈應我呢。”
“你覺得呢?”杜方遙反問。
葉染干巴巴的笑了笑,“我覺得皇上應該不會這么無聊吧。”
杜方遙輕飄飄的嗯了一聲,“我想,你應該也不會這么無聊。”
隨后,杜方遙起身離開,該說的已經說完了,至于,葉染心底會怎么想,卻不是他所能左右的了,不過離開之前,他給了葉染一件小禮物。
葉染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陷入沉思。
最好的可能,是杜方遙只是懷疑了她,最壞的可能,則是杜方遙已經確定縱火者就是她了。
葉染暗叫苦也,這人果然是不能犯錯誤的,因為一旦犯錯你就的接受未知的懲罰。
盡管,葉染對自己所做的一切并不后悔,她迄今為止所做的大部分事情,都是為了讓自己活著,這不是欲望,而是本能。所以,如果重來一次,她還是會那么做,因為她要將自身的威脅性降低到最低限度。
但是杜方遙今早的一番話,卻是大大的提醒了她,她目前的處境很是不妙,或者說,她的一舉一動,其實都被他掌握在手里,就連她自己的命運,其實都不是她自己所能掌控的。
這是一種很不好的感覺,但是葉染在重返開天城的第一天開始,其實就已經有了這方面的覺悟,盡管認知不代表認可,更不代表接受,但是她必須認清楚現實。
有些好奇杜方遙送了什么東西給她,拿在手里,掀開包裹在外面的一層薄薄的絲絹,躺在手掌里的,是一本薄薄的手札。
紙張很新,似乎是剛剛拓印出來的。
葉染微感好奇,翻開第一眼,然后,心臟,就不可避免的猛然一跳,瞳孔,也是微微收縮。
根本就不用仔細往下看,她就知道這是什么了。
只是沒有想到的是,她昨晚辛苦了一個晚上沒有得到的東西,杜方遙卻是隨手就送到了她的手里。
不清楚杜方遙這么做的目的,但是其中的威懾性不言而喻。
葉染苦笑的將手札合上,里面的內容她大部分知曉,所以沒必要細看,但是,關于杜方遙今早過來流霜宮的目的,卻不再是猜測,而是一一被證實了。
她昨晚的行蹤雖然很是隱秘,但是還是不可避免的落入杜方遙的眼里,她原本以為她是一個勝利者,哪里知道,其實她一開始就注定了要失敗。
沒有任何改變的,她還是和以前一樣被捏在杜方遙的手里,動彈不得。
杜方遙想讓她死,一句話就可以了,而她,為了生存,卻必須做出太多的掙扎和努力。
高下,優劣,一眼就見分曉。
她不明白為什么杜方遙既然知道昨晚的事情是她做的卻不揭穿她,反而還將她想要的東西送到了她的手里。
杜方遙知道了玉染霜的秘密不言而喻,知道了她的身世也不言而喻,而通過那些火器,知道了她的秘密,則更是不言而喻。
這其實是一個非常非常簡單的邏輯,根本就經不起半點推敲。
但是葉染的后背卻是驚出了一身冷汗,有好一會,她有一種殺人滅口的沖動,但是,杜方遙既然將這東西交給她,又豈會懼怕她殺人滅口?而且,這不過是一個拓印的手本,原本還在他的手里
葉染感覺腸胃在翻涌,苦意在泛濫,她原本以為自己已經打開了一片天地走進了另外的一片星空,卻沒想到,主宰者依舊是杜方遙。
這是一種多么大的打擊,多么大的諷刺。
手指發白,渾身顫抖著,她將這本手札撕成了碎片,而后,迅速離開座位,出了流霜宮。
流霜宮外,杜方遙當然卓然而立,負手望天,似乎早就在等著她一般。
看到她出來,淡淡一笑,“你果然是個聰明人,反應速度比我想象中的快了不少,我原本以為我至少要等少一個時辰。”
葉染沉聲問道,“你到底想怎么辦?”
“這個時候你似乎不應該問我這個,而是應該問我怎么補救你所犯下的錯誤。”杜方遙就正道。
葉染搖了搖頭,“那不是我所關心的問題,也不是我所能解決的問題,你既然如此淡定的站在這里等我,自然有應付的辦法,我想知道的是,我的下場如何?”
杜方遙轉身,往前走了兩步,站在了她的面前,問道,“你覺得我應該怎么做。”
“最聰明的辦法,是殺了我。”
杜方遙點了點頭,“這的確是一個好辦法。”
他面色無悲無喜,誰也看不出他說這話的時候,是什么心思。
葉染的心卻是微微一顫,“既然如此,那你還不動手。”
“你心甘情愿讓我殺?”杜方遙微感詫異的道。
“我不覺得我能反抗,所以只希望死的痛快一點。”葉染道,除了傻子,沒有人會心甘情愿的接受死亡。葉染當然不是傻子,但是她卻心知肚明此時的反抗一點意義都沒有,還不如求個痛快。
話說完,眼睛微微閉上,如果是死在杜方遙的手里,那也算是自身因果的一個輪回吧。
可是,等了很久,杜方遙依舊沒有動手,他伸出手指,緩緩的覆蓋在葉染的眼瞼上,溫柔的手指,是情人的撫摸。
他的手指,輕輕的從葉染的眼瞼上刮過,輕聲一嘆,“葉染,難道你還不明白嗎?如果我要殺你,又何必等到現在。”
葉染微微一怔,是的,杜方遙手里,的確掌握了太多足夠要她性命的證據,如果杜方遙要殺她的話,只怕她根本就進不了開天城。
可是,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杜方遙不殺她,難道容的下她?
有些不解的,她問道,“為什么?”
“不要問我為什么,我也不知道,只是,我不想殺你。”又是一聲輕嘆。
這輩子所有的嘆息,估計都沒有今天來的這么多,這么強烈。
葉染怔住,“我希望你不是一時心慈手軟,你知道留下我意味著什么,你不殺我,恐怕有一天我就殺了你。”
“我清楚的知道你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也知道我自己是什么樣的人,但是和你不一樣的是,我知道我自己現在想要的是什么,但是你卻不知道,所以,你才會活的如此痛苦。”他說這話的時候,臉色很平靜,一點都不像是在和葉染講什么人生大道理,倒好似在傾訴自身的心事。
不過這話,卻是讓葉染心頭重重一震,是啊,她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嗎?她一直覺得活著就可以了,但是,僅僅是活著就足夠了嗎?
顯然,是不夠的。
可是,她又想要什么呢?
百思不得其解,滿臉的茫然。
杜方遙卻是一伸手,將她攬入了懷抱里,輕聲而溫柔的道,“或許是我不夠好,也可能是我不夠努力,所以你才會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但是有句話想必你聽過,一山不容二虎,我能夠容的下你,難道還不足以說明問題?”
“你想說什么?”被他擁入懷抱的那一刻,葉染的大腦一片空白。
男人的吻,當即落下,“我想說的是,我愛上你了,君王之側,不許他人酣睡,但是你是我的皇妃,是我心愛的女人,自然,你是個例外,也可以例外。”
一句話,不是情話,卻勝似情話,讓葉染前所未有的震撼了。
按照杜方遙的意思來說,他想要的是她;那么,她想要的呢,又是什么?
活著?愛情?孰輕孰重?
天下書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