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本正錦

第一百九十一章 春秋大夢徒笑爾

到了陸府之后,迎接季箬的,除了陸汐,再無其他人。

季箬自然已經知道原因是什么。可她佯作不知,故意道:“縣主今日生辰,錦桃將咱們準備的生辰禮拿出來……縣主尊貴,我怕待會兒客人多了,送生辰禮的也多了,縣主看不到我為縣主準備的心意。”

陸汐的神色僵了僵,今日根本不是她的生辰!

可她又不能直接說自己是騙季箬的,只好勉強笑道:“五娘子多慮了,這次的生辰,母親并沒有大辦,只讓我請自己交好的小娘子過府一敘。今日除了五娘子,我并沒有請別人。”

“是么!”季箬挑了挑眉,道,“我以為縣主會比較愛熱鬧。”

陸汐自然是愛熱鬧的!要不是為了幫慕容闌將人請過來,她何至于給她交好的那些小娘子們發帖,改了生辰禮的時間!

她咬牙對著季箬笑道:“年紀大了,性子總要穩重一些。入夏以來,我便不是很喜歡熱鬧了。這樣子清清靜靜的,倒也不錯。”

陸汐狀似熱情的帶著季箬去了自己的院子,然后找借口離開。

她是想將季箬的三個丫鬟都支走的,可三個丫鬟太小心謹慎了,除了那個叫錦桔的聽她的話出來了,其余兩個說什么都要跟在季箬身邊,寸步不離。

陸汐想著,密詔里面可沒有交代她要支走季箬的丫鬟,見錦桃錦杏實在是不肯走,只好作罷。

季箬在院子里面沒待多久,便有侍女來引著季箬去一間屋子。

是了,慕容闌身子虛弱,現在還是盛夏,他是斷然不能出現在這烈日下的。季箬心里冷笑,然后帶著錦桃錦杏抬腳跟了上去。

到了屋子里面,她們主仆三人剛進去,就看到了修長瘦削,扶著桌子站在那里的慕容闌。

果然是他!

季箬一邊想著,一邊帶著錦桃錦杏跟慕容闌行禮。

慕容闌攔住了她,然后指了指她的兩個丫鬟,道:“讓她們先出去。”

季箬神色平靜的開口道:“她們是臣女的貼身丫鬟,理應與臣女同進退。”

慕容闌聞言有些不悅。在十二樓的時候,試藥女可是從來沒有反對過他說的話的。

可他轉念又想到可能是試藥女那漸漸恢復的記憶在作祟,所以又怪不起季箬來了。都是那漸漸恢復的記憶的錯,等他找到了那個施術的人,他們就又能夠恢復從前了!

這么一想,慕容闌也不計較季箬非要留兩個丫鬟在身邊的事情了,他含笑看著季箬,問道:“你知道朕今日為什么要來見你么?”

“不敢揣測圣意。”季箬隨口道。

這讓慕容闌心里有些發堵,他從來沒有見過試藥女對他這么冷淡的樣子!

不過,這都是因為她記憶的問題,自己作為一朝天子,作為頂天立地的男子,不應該這般跟她計較!

這樣想罷,慕容闌神色又恢復了幾分,甚至還帶了些天真的喜意,他得意道:“試藥女,朕都知曉你的身份了,你也不要跟朕鬧別扭了!”

季箬神情古怪的看向慕容闌。

“試藥女,朕知道不應該拿你來試藥,讓你吃這么多苦,可朕是天子,朕死了,黎民百姓就要苦了,朕也沒有辦法。”

“試藥女,朕知道你喜歡那只小貓,朕不告訴神醫你偷偷跟小貓玩,你就把上次沒講完的故事給朕講完好不好?”

“試藥女,朕知道你現在身子不舒服,朕也不舒服,咱們一起不舒服,正好做個伴!”

她看著眼前慕容闌這張還帶著少年人稚氣的臉,仿佛又回到了十二樓的時候。那個時候,慕容闌說那些話,季箬只覺得他年少單純,如今卻不再有這種感覺了。

這個少年,流著慕容家的血,他有著皇族人獨有的殘忍和狠毒。

這和冉殷不一樣。

冉殷身上流著跟慕容闌一樣的血,可他的殘忍狠毒是用在關外敵人身上的,就算是坑殺了戰俘五萬,他的肩背,依然是為了保護大安朝萬萬百姓而挺直。

慕容闌的殘忍狠毒,卻可以用在他的每一個臣民身上。

在朝的荀錯、季陵,不在朝的試藥女。

“皇上覺得臣女是在鬧別扭?”季箬問道。

“你不要自稱臣女,朕不喜歡聽你這么自稱。”慕容闌理所當然道,“朕當然知道你不只是在鬧別扭,你現在恢復了一些以前的記憶,便被奸相季陵給羈絆住了。不過你不用擔心,朕依然會娶你做朕的皇后。”

他站得有些累了,便在身后的椅子上坐了下來,語氣輕松極了:“咱們以前在十二樓的時候相處得多好啊!朕會讓你變回以前的樣子的!”

怎么變回以前的樣子?自然是像以前一樣沒有作為“季箮”的記憶。

他想找人給她施術!

季箬覺得遍體生寒。

“你且放心,這件事朕來做,一定不會出問題。等找到了那個人,朕便下旨,迎你進宮。”慕容闌描繪著他們美好的未來,“你的身子比朕好,到時候朕也不讓你喝藥了,你只要好好陪在朕身邊就行……那個時候,朕也已經親政了,在朕身子堅持不住的時候,你那么聰敏,足以幫朕料理朝政……”

“陛下。”季箬指甲掐著手心,面上不動聲色,提醒道,“不是說后宮不得干政么!”

“太宗留下后宮不得干政的祖訓是擔心外戚當道。你不存在這個問題,到時候你沒有一個有野心的娘家,那些大臣們能說你什么!”慕容闌含笑道。

季箬覺得自己的手心都已經掐木了,再感覺不到一點疼痛。

眼前這個少年,她曾經把他當作瑰寶,一心想著離開十二樓為他找到治好頑疾的神藥。她曾以為這個少年是天地間最干凈善良的存在,以為他在朝堂上受盡欺侮……

可如今這個少年卻說要娶她為后,以覆滅她的記憶滅掉她的族人的方式,給她母儀天下的地位。

到了這個地步,季箬心里再也留存不下絲毫的舊情。

她眨眼遮掩住自己眼里一閃而逝的堅毅,用一種懷疑的語氣開口問道:“陛下如何知道我是試藥女的?”

“自然是樓太醫說的。”慕容闌有些不高興,“這樣的事情,你不應該告訴樓太醫,應該直接來找朕!”

季箬抿了抿嘴,道:“陛下,民女上次試圖跟陛下交代……”

她話只說了半句,慕容闌便明白了,這位試藥女心里,還是向著他的。

也對,恢復了以前少許的記憶,又不是忘記了在十二樓的記憶。在十二樓的時候,他們明明相處得很好的。

“罷了罷了,左右中間時間相差也不長,朕降罪于你。”慕容闌心情好極了,臉色難得的有些紅潤,他高興道,“那施術的人就在國師府,朕知道樓太醫已經跟你說過了。”

“這件事,朕派了程少卿協助樓太醫調查,很快就能夠出結果。”慕容闌道,“很快,朕就能迎你進宮了。”

季箬壓下心里的厭惡,抿了抿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慕容闌臉上的笑容就漸漸收了起來。

“你不愿意?”

季箬這才開口:“民女并非不愿,只是……”

“只是什么,你但說無妨。”

季箬咬了咬牙,說了下去:“民女作為季相嫡女,是如何被人弄作了十二樓試藥女的?陛下可曾想過?”

慕容闌擺擺手:“這有什么好想的,夷珅放言過不會讓奸相和季冉氏有血脈流傳,他修的又是慈悲道,不能殺人,所以想法子把你變作試藥女,也是說得過去的。”

季箬心里冷笑,面上卻惶恐:“也就是說,夷珅上師與民女爹娘有仇?”

“自然是有仇的。”慕容闌想也不想就道。

季箬便低垂了眼眸:“不管怎樣,民女都是季家女,陛下又怎么斷定國師會放任民女成為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會施術的人來自國師府,萬一他在施術的時候動手腳,人為刀俎,民女為魚肉,到時候又該如何是好?”

慕容闌聞言一愣:“你的意思是你不想忘記有關季家的事情了?”

“民女只是擔心國師將對季家的仇恨算到民女身上來。”季箬道。

慕容闌立馬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他并不想娶擁有季家嫡女記憶的試藥女,可季箬這么一說,他也擔心國師府的人在施術的時候動手腳。

“你……莫擔心,我會想辦法的。”他一時心虛,連那個“朕”字都說成了“我”。

季箬目光灼灼的看向慕容闌:“陛下有什么好辦法?”

慕容闌囁嚅說不出來。

季箬猜測道:“陛下該不會是想著,若是施術成功,就讓民女做陛下的皇后,若是施術失敗,就放任民女自生自滅吧!”

慕容闌張了張嘴,沒有反駁這話。

季箬心里更涼了。

她心想,這慕容皇族的血可真臟!這樣的血脈,也不知道是怎么滅了她夏氏皇朝奪得大好江山的!

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卻不能露出絲毫行跡來,她一臉理所當然的替慕容闌解釋:“陛下是九五之尊,皇后之位要格外慎重,民女心里是理解的。”

慕容闌聞言,立即道:“你理解就好……朕心悅、信任的,從來都是試藥女。朕已然心悅試藥女,連你是季陵那奸相的女兒都顧不上了。可見朕心里有多重視你。”

“民女惶恐,民女榮幸。”季箬將所有的嘲諷都壓在了心底,羞澀的對著慕容闌笑了笑,“可民女卻不敢信命,想要為了自己的未來,為了和陛下在一起,搏一搏。”

“你要怎么搏一搏?”慕容闌被她哄得高興,立即問道。

季箬道:“陛下查到那施術之人之后,什么都不要做,先將人送給臣女。臣女有辦法說服他離開國師府。這樣的人才萬里挑一,不應該為國師服務,而應該忠誠于陛下。”

她說完這話之后就目光灼灼的看著慕容闌。

這是忠誠、信賴、敬仰的眼神!

慕容闌從來沒有見過這么直白的目光,他心里興奮極了,覺得自己心悅試藥女簡直是自己做的最重要的一個決定。試藥女帶給他的這些驚喜,足以掩蓋她是奸相女兒這一缺點。

“好!朕準奏!”

慕容闌激動地說道。

話音剛落,他劇烈的咳嗽起來,一張臉漲得通紅,像是要將肺咳出來了一般。

他身邊伺候的太監們,剛剛都被他藏到了屏風后面,現在聽到他咳嗽,立馬一窩蜂的跑了出來。

順氣的順氣,喂藥丸的喂藥丸,擦汗的擦汗……

季箬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心中嗤笑不已。

季陵少年天才,年紀輕輕就站在了朝堂之上,眼光卓絕手段高明,一步步走成了今天的權相。可他輔佐的這個皇帝,沒有一絲明君之相,是個人都能夠看出來他是個短命之徒,史書上,季陵那般驚才絕艷的人物,注定成不了一代名相了。

而這個短命之徒,卻還妄想著鏟除朝中權臣,收回親政大權。

真是一個笑話。

慕容闌卻不想讓心悅之人看到自己這狼狽的樣子,咳嗽了一陣之后,掙扎著道:“你可以走了……陸汐在外面等你。”

而狼狽的慕容闌和手忙腳亂的太監們,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她出門的時候并沒有行禮。

而這個短命之徒,卻還妄想著鏟除朝中權臣,收回親政大權。

真是一個笑話。

慕容闌卻不想讓心悅之人看到自己這狼狽的樣子,咳嗽了一陣之后,掙扎著道:“你可以走了……陸汐在外面等你。”

而狼狽的慕容闌和手忙腳亂的太監們,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她出門的時候并沒有行禮。

而狼狽的慕容闌和手忙腳亂的太監們,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她出門的時候并沒有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