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辭歸

第109章 出師未捷身先死

京中一處小院里,菊花開得繁盛。

臨著賞花的屋子里坐著一人,正對景的這一面落地木窗板全被卸了,入目便是寬敞的院子。

燈籠光下,花團影影綽綽。

真要賞花,這樣的夜里著實不是個好時機。

那人在看書,一頁翻過一頁,翻得有些快,若說是一目十行,大抵也沒念完。

他一身金貴氣,靠坐在躺椅上,整個人慵懶極了。

躺椅邊上立著個素衣之人,頭戴著一頂帽子。

似是很不習慣這種帽子,他幾次伸手擺弄,甚至干脆摘下來,重新調整。

如此,光禿禿的腦袋露了出來。

燈下,頭頂九顆戒疤清晰可見。

“這么說來,英國公死定了?”金貴人忽然冒出來一句,“剛是說,連王六年也被逮著了?”

光頭趕緊戴好帽子,恭恭敬敬回話道:“是。”

“太不謹慎了,都沒有什么貢獻就作廢了,”金貴人嘆了聲,語氣里透著幾分舍不得,“沒有發揮作用,虧了。”

說著,金貴人放下書冊,拍了拍手。

屋子外頭又進來一人,身形模樣都極其普通,很不起眼。

他垂首聽吩咐。

“宮里什么狀況?”金貴人問。

“圣上于御書房里單獨審問王六年,只曹公公在跟前,輔國公與單府尹都沒有進去,眼下也不曉得那王六年都答了些什么,”那人道,“把王六年押下去后,圣上去了慈寧宮與皇太后說了會兒話,差不多天黑時候,慈寧宮招了太醫,娘娘病了。”

金貴人嘖了聲。

皇太后可不是什么小帆,她見識的風浪多得去了。

能讓她老人家聽了后就病倒的……

“朱家老四被他岳家告了是吧?毒害妻子?”金貴人皺著下眉頭,“看來是被串上了。”

說到底,誰讓王六年被抓了呢。

好在此人素來忠心,找只替罪羊并不難,何況那羊還是現成的。

比起王六年,反倒是英國公的嘴容易出事。

并非不信任英國公,而是英國公有一大家子。

人口一多,嘴巴也多,想法更多。

朱騁在衙門里傷筋骨,英國公在府里治額頭,他其他的兒子們,好端端地就只能再摸摸脖子了。

豈會不起紛爭?

“倒不如早些上路,”那光頭揣度著主子心意,建議道,“人走了,嘴巴就嚴實了。”

“以圣上的脾氣,朱家救不了,早死幾天晚死幾天的事情,”金貴人交代著,“別想著去快刀斬亂麻,你造一個自盡亦或是父子相殘的場面出來也沒有用,圣上消不了氣。只有讓朱家死在他手里,他心里暢快些,才不會念著深挖下去。”

光頭老老實實應了聲“是”。

“串了就串了吧,定王死了多少年了,人在皇陵里都躺成灰了,”金貴人笑了起來,“就算王六年扛不住亂說亂道,圣上也不會信他,我只是惋惜。”

陳年舊事,他不畏懼。

折損了王六年與英國公,他也沒有不安。

他唯一的感受僅僅只有“可惜”。

收集棋子,說簡單是簡單,說不容易也真是不容易。

好不容易養出來的棋子,王六年好歹曾經立過大功,英國公嘛,出師未捷身先死。

原本,以英國公這樣的老臣身份,有不少能發揮用處的地方。

可惜啊可惜!

“王六年說的金磚,真沒有下落?”金貴人又問。

光頭與后來人都搖了搖頭。

“這么多年了,早被人挖走了也不奇怪,也罷,兩箱金磚而已,”金貴人再不糾結那些,打了個哈欠,又道,“我早知單慎有些本事,沒想到他如此能耐,是了,徐簡被塞去順天府了?”

后來人道:“輔國公先前辭了兵部,圣上看他閑著,借此機會讓他去順天府坐坐。”

“也沒錯,”金貴人道,“年紀輕輕、又是國公,空著多浪費,這一點我和圣上相似,手上這一個個兵,都得出力。”

“現在這案子能了,徐簡又得空著了,也不曉得圣上尋什么事情給他做,”沉默片刻,金貴人又道,“我是不想看著他只拿俸例不辦事兒。”

后來人上前一步,道:“小的聽說,劉靖劉大人把兒子從書院召回來了,最多再十天半月的就能抵京。”

“是嘛?”金貴人的眼神亮了亮,“父子兄弟間的明爭暗斗戲碼,我最喜歡了,等看完了英國公府的戲,就能接上劉家的,甚好,甚好!”

時辰不早了,他該早些睡了。

明兒還有大戲不能錯過。

月沉了。

天色不明,今兒是大朝會,宮門外已經候著不少官員了。

消息靈敏些的,自是曉得英國公府出了大狀況,紛紛向單慎打聽。

單慎拐彎抹角推了又推,眼看著架不住眾人熱情,還好徐簡到了。

二話不說,單慎躲到了徐簡這兒。

想問狀況的人不免猶豫。

一來與徐簡不熟,二來這位國公爺自打閑散起,在朝堂上就是樂子人。

隨隨便便從樂子人嘴里套消息,恐怕自家就先成了個樂子。

宮門打開,時辰一到,列隊上朝。

圣上邁上金鑾殿,端坐龍椅,曹公公展開明黃圣旨,張口就念。

沒有任何鋪墊,也沒有一點點爭辯的余地,圣上定了英國公府的結局。

十余年間勾結廢皇子李汨的內侍王六年,養著李汨的兒子,妄圖再興事端,且王六年毒害定王,證據確鑿……

殿內跪著聽圣旨宣讀的勛貴官員們各個目瞪口呆。

只知他家朱騁失手推死了個人,怎知背后蜘蛛網似的,還牽連著李汨。

這一家老小,死得都不冤。

待曹公公念完,圣上喑啞著道:“朕萬分震驚,也萬分痛心,尤其是定王遇害。

定王、朕的長兄是個嚴厲卻不失溫柔之人,有兄長的威儀,也有關愛。

朕常常感嘆他英年早逝,直至昨日才知他早逝的背后有如此內情!

皇太后也病倒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還有誰敢替英國公府求情?

哪怕是表面上做好人求個情,也不敢了。

圣上點了剛正不阿的安逸伯為主使,徐簡為副使,查抄英國公府。

朝陽將將升起,守在府外的御林軍接了旨,打開了大門,跟隨在安逸伯后頭,浩浩進了國公府大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