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辭歸

第421章 我答應了,他可以去死了

回到毓慶宮,汪狗子忙前忙后,伺候李邵梳洗更衣。

郭公公看了眼時辰,依照往日習慣,進去請示:「殿下,是時候用膳了。」

李邵正平躺在榻子上。

他剛洗了頭發,長發披散著還未全干,嘴上道:「晚些吧,現在還不想用。」

郭公公聞言,稍顯猶豫。

汪狗子趕忙小聲與郭公公道:「殿下今日疲乏,還未緩過神來。」

既如此,郭公公也不好勉強李邵。

交代人把吃食擱在小廚房溫著,他又扭頭看了眼渾身沒骨頭一般的李邵,暗暗嘆了口氣。

疲乏嗎?

在刑部坐著觀政,怎么可能累著。

殿下又不是什么體弱多病的,撒野起來圍場上能跑一天,陳米胡同里吃酒尋歡一整夜后還能去上朝,這種身子骨根本累不著。

說白了,就是沒勁罷了。

刑部坐班,看那一卷卷的文書,哪里比得上作樂有趣?

自然而然就打不起精神來了。

不過,話說回來,沒勁也比亂撒勁好。

郭公公可不敢讓李邵去外頭胡亂行事,老老實實去衙門,老老實實回來躺著,他們這些伺候的人才是真的松了口氣。

汪狗子沒有退出去,垂著眼簾一肚子心思。

他甚至沒收著,故意擺出來叫李邵看。

李邵果然好奇起來:「你喪這個臉做甚?」

「殿下,」汪狗子上前兩步,在榻子前蹲下身子來,小心翼翼道,「小的聽說前幾天永濟宮里死了個內侍。」

李邵確有耳聞,只是沒上過心。

宮里太監宮女嬤嬤無數,死一個兩個的根本不稀奇。

「那小內侍叫卓平,小的與他原先還算熟,」汪狗子道,「沒想到他、他突然就死了,好像是被永濟宮那位給打死的,這真是、真是太可憐了!」

李邵這才有了些興致:「被李浚打死的?當真?」

「您也曉得,小的之前就是永濟宮做事的,問了認得的公公,他們都這么說,」汪狗子嘆道,「真是想不到……」

「想不到什么?」李邵睨他,「你既出身永濟宮,你還不知道李浚是什么脾氣?

我兩次過去,話沒說多少,就記得他那陰惻惻、神經兮兮的樣子了,根本就是喜怒無常!

能被皇祖父關起來的‘好兒子",能是什么良善人?

他打死個太監,也不稀奇。」

「這倒是,」汪狗子順著李邵往下說,「他那人確實陰晴不定,不過關了這么多年,據小的所知,此前也沒鬧出過人命。

卓平應該是頭一個觸霉頭的。

那位殿下怎么突然就暴怒了?您說,會不會與輔國公有關?

輔國公下午去了永濟宮,晚上那位殿下就砸人了。」

李邵摸著下顎,若有所思。

他知道徐簡去過永濟宮,而且是奉了父皇的命。

畢竟,沒有父皇點頭,徐簡膽子再大也不敢去闖禁宮。

他私下也問過徐簡緣由,徐簡只說是為了定國寺的事,圣上不是懷疑那位,只不過多個人多句話,拐彎抹角問一問也不虧什么。

李邵便沒有多問。

他能夠提供的線索只有一個猴臉太監,之后要如何查,那還是父皇說了算。

父皇不讓他打草驚蛇,他插不上手,干脆當個甩手掌柜。

可現在叫汪狗子這么一提,李邵才把「問話」與「死了個太監」兩件事聯系到了一塊。

徐簡到底怎么問的李浚?

怎么就把人問得火氣上頭,大半夜打死了個小太監?

若是換作先前,李邵可能會為此事尋徐簡一些麻煩,畢竟徐簡真沒少給他添堵。

不過,此一時彼一時,定國寺之事上,徐簡與他是盟友,又是奉了圣命,李邵再閑也不會貿然給盟友拆臺。

他就是在琢磨李浚。

李浚反應這么大,莫不是定國寺那夜的慘案,真有李浚的手筆?

「李浚那邊有沒有個猴臉的太監?」李邵順口而出。

汪狗子一愣:「猴臉?」

李邵這才發現自己失言了。

好在也就兩個字,李邵自以為問題不大,清了清嗓子找補道:「沒事,我隨便說的。」

那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汪狗子才多大歲數,能知道個什么鬼!

汪狗子訕笑。

等李邵總算想起來用晚膳了,郭公公進來擺桌,汪狗子揣度著時機,本想趕緊去尋接頭的太監往上遞個話,想到那人不咸不淡的拿喬態度,又作罷了。

那死太監慣會耽擱事兒,靠他傳話,遲早出問題。

還是明兒尋個由頭去永濟宮找孫公公好。

一來報信,二來也告狀,最好借由孫公公把宮里接頭的人給換了!

翌日。

李邵到了刑部。

汪狗子低聲請示:「等下小的想去趟永濟宮,送一送卓平那小子。」

「他不是早被內務抬去埋了嗎?」李邵問。

「頭七,」汪狗子道,「夜里肯定不好去,趁著白天,小的給他點個香。」

事情不大,反正他在刑部一坐就要坐到中午,李邵便準了。

汪狗子麻溜地給備好了茶水,磨好了墨,就一路去了永濟宮。

孫公公在屋里歇息,自從那天被李浚威脅了一回后,這幾天心里發憷得厲害。

汪狗子開門見山:「那天輔國公過來與里頭那位說了什么?怎么突然就出人命了?」

擱在以往,孫公公要罵汪狗子沒點兒上下規矩,今日著實沒那個心情,再說這狗子如今跟在大殿下那兒,是主子的先頭兵。

孫公公耐著性子,把當日的事情講了一遍。

「都不知道輔國公與那位說了些什么?后來他與主子沒談攏,憤而砸死了卓平?」汪狗子連連咋舌,又道,「小的這里有個消息,昨日與殿下說那位打死人,殿下突然問起了什么猴臉太監,小的直覺與輔國公來永濟宮有關系。」

孫公公正色道:「還有什么?這么沒頭沒腦的,雜家怎么與上頭報?」

「就是因為沒頭沒腦,小的只好來尋孫公公您,」汪狗子道,「宮里傳話那個辦事不利索,只這么點消息怕是要在中間耽擱,不曉得多久才能傳到主子耳朵里。

大殿下近來與輔國公不曉得在搗鼓些什么,有些事情瞞著小的,小的好不容易套話套出來個線索。

孫公公,您老辛苦,盡快報上去吧。」

「曉得、曉得!」孫公公嘴上應著,心里沒底。

可轉念想想,卓平那事已經是給主子捅了個簍子了,萬一汪狗子的消息真的要緊,卻被他誤了事,最后一合計,他孫公公八成要被合計沒了。

還是去一趟,反正消息報上去了。

有用最好,沒用也不是他咋咋呼呼,而是汪狗子大驚小怪。

午前。

成喜正在為主子準備午膳,底下有人尋過來。

「孫公公來了。」

成喜皺眉:「雜家走不開,他說了是什么事情嗎?永濟宮那位又折騰上了?」

小內侍忙搖頭:「說是別的消息…

成喜暗暗埋怨了兩句,把事情交代了,緊趕慢趕地去見人。

孫公公神色不安,見了成喜后,忙開門見山:「是汪狗子那兒的消息。」

成喜疑惑道:「他那里的消息怎么會走你這兒?與他聯系的人呢?」

「汪狗子怕中間轉幾道耽擱了,」孫公公倒是沒有一來就告狀,婉轉提過后,只說正事,「他說,大殿下近來與輔國公神神秘秘的,有事瞞著他。

他努力套話后,大殿下突然問他說‘李浚那兒有沒有猴臉的太監"。

也是汪狗子不太確定,直覺要緊就巴巴地讓我過來了。」

孫公公一面說,一面觀察成喜面色。

他不想耽擱事情,也不想小題大做挨幾句訓,就盡量把事推給汪狗子。

哪知道自己話音才落,就見成喜的面色刷得凝重起來。

「猴臉太監?」成喜的聲音崩緊了,「大殿下當真問了這個?」

「是,」孫公公忙道,「汪狗子就是這么說的。」

成喜的眉頭皺起,想了想,道:「你在這里等等,我先去見過主子。」

留下這話,他扭頭就走,只留給孫公公一個腳步匆匆的背影。

孫公公不由心里大駭。

那汪狗子真的狗拿耗子多管閑事還生生就瞎狗逮著死耗子了?

看成喜的樣子,這耗子還是肥耗子?

還好他沒有把狗子的話當耳邊風。

另一廂,成喜幾乎是小跑著回去。

金貴人正在用膳,聽見外頭由遠及近的匆忙腳步聲,他抬起頭看過去,就見成喜上氣不接下氣,扶著門檻喘不過來。

「何事?」他問。

成喜進屋里來,揮發了其他人,顧不上胸口跟火燒火燎似的:「汪狗子說,大殿下問起了猴臉太監。似乎那天輔國公過去永濟宮,也是因為此事。」

金貴人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成喜上前一步,低聲問道:「他想問的會不會是包公公?可他不是不記得了嗎?」

那夜狀況太多了。

死傷結果完全在他們的意料之外,包公公自己都一頭霧水。

用包公公的話說,他算好了時間、看著火燒大了就離開了大殿,怕小孩子體弱扛不住煙,還特特把人挪到了明間里。

可不知道為什么,東稍間里一直沒有動靜,還是誠意伯夫人把殿下抱到了殿外、又沖回火場里。

包公公給主子磕頭,說把事情辦壞了,還被小殿下看到了臉。

小殿下受了驚嚇說不出什么來就病倒了,病好后大抵會供出他來,讓主子早做準備。

主子當時十分氣憤,也是運氣,殿下病好后一問三不知。

他們謹慎又謹慎,隔了半個多月才能肯定,殿下的確是失憶了。

這一失憶就是十幾年。

卻是沒想到,現如今殿下竟然想起來了?

成喜憂心忡忡地看向主子。

金貴人抿著唇,下顎緊繃,眼中一片陰鷙。

「他既然問了,就是想起來了,」他冷哼了一聲,「難怪、難怪圣上會讓徐簡去永濟宮,難怪李浚敢大言不慚來跟我開條件!」

成喜喘氣都不敢喘大聲,垂著頭等吩咐。

金貴人起身,在屋里來回踱步。

半晌,他道:「讓人告訴李浚,我答應了,他可以去死了。」

成喜臉色煞白:「主子?」

「我本不想殺李浚,多一個他,多一個靶子,」金貴人一字一字,忿忿道,「現在只能如此了,置之死地而后生。」

成喜的心涼了大半。

他多了解主子啊。

永濟宮那位走的是死地,可主子也要置之死地了。

「哪里就到了這一步?」成喜忙道,「包公公早就死了,只靠一個猴臉,他們也查不出什么來。事情能推的都往永濟宮推了……」

連童公公的事,主子不都是轉移視線,讓汪狗子那條線多動一動,曝露出些線索,叫曹公公去查永濟宮了嗎?

只要把所有的線都收在永濟宮,主子就不用擔心……

「沒這么容易,」金貴人看出他在想什么,「徐簡、曹太監,沒一個是閑著的。那宅子也是,徐簡走了趟順天府,單慎未必查不出來。不是說慈寧宮還使人去過御藥房嗎?誰知道皇太后都查了些什么。」

露出去的線頭太多了。

看似不相干,也沒有什么聯系,但他不敢輕敵,就怕已經在不知不覺間、那些線都給接上了。

一步慢、步步慢。

說起來,最初看錯徐簡對殿下的態度時,就已經落后了。

可即便是今時今日,他依舊不敢說已經完全弄明白了徐簡的想法。

這就是他眼下最大的困局。

猜不透的敵人,最是麻煩。

「去備紙墨,」金貴人交代著,「我修書一封給蘇議,千里加急,要立刻送過去。」

主子如此慎重,成喜也不敢再說些僥幸的話,備了紙墨后,他又急匆匆去見孫公公。

孫公公等得著急,額上泌了一層汗。

等聽到成喜帶回來的話,幾顆豆大的汗水順著臉滑下來,落到了脖子里。

叫他帶這話給那位?

他、他怎么敢啊!

卓平慘死的樣子還在眼前!

可不敢也得做,孫公公哭喪著臉回到永濟宮,召來了小內侍。

兩人大眼瞪小眼。

他想找人代他去見李浚,才說了話,那小內侍抖成了個篩子。

孫公公眼不見為凈,趕人道:「趕緊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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