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辭歸

第428章 成王敗寇

「沒有誰說過,皇位只能由嫡長子繼承吧?」他厲聲問道,「憑什么我不能爭?還是你們各個都天真的以為,爭位不需要殺人?」

寶盈大長公主義憤道:「你還爭得很光榮?老大沉穩淳厚,勤政持重,若非因為你,他本該是位出色的君王!」

「沉穩?持重?」李渡不贊同極了,「他憑什么可以穩?憑什么可以重?

因為他是皇太后親生的,他是嫡長子,他天然就高高在上、與我們這些遲來一步的截然不同。

投胎真是門學問!

看看李邵,那蠢貨東西,若不是投胎投得好,他能當十幾年的皇太子?

他蠢得都讓人沒眼看了!

他若長一輩,與我們為兄弟,不用我動手,他能被李浚戲弄死!

李滄也是,他要不是占著嫡長,不用爭不用搶就能壓我們一頭,他憑什么去持重?」

李渡一甩袖子,指著自己,又道:「我要是嫡長,我比他都有君子之風、帝王之姿!」

可惜,他投胎沒有投好。

林云嫣與徐簡交換了一個眼神,問:「王爺的意思是,不滿意自己的出身了?」

這話問得故意,因為在她看來,李渡在出身上固然有怨言,卻不是抵觸。

如果他抵觸,他不會善待、重用伺候過章選侍的小耗子。

更不會替章選侍報仇。

果不其然,李渡抬了抬下顎,道:「本王只是想讓姑母知道,出身帶來了難題,我想脫穎而出,必須使非常手段!易地而處,李滄不一定比我做得更好,你們憑什么認為我不能當皇帝!」

扔下這話,李渡忽然轉頭看向一旁的德榮長公主。

勾著嘴角輕蔑一笑,李渡問道:「德榮,那可是當皇帝,你難道不想?你摸摸心口,你若不是女兒身,你也是皇子而非皇女,你爭是不爭?!」

德榮長公主抿了抿唇:「二哥,你自己行事歹毒,就別想著拉人下水了!

怎么?大哥他們都死了,這里無人可掰扯,你就掰扯到我頭上來?

虧得我是皇女,要不然我出了你王府還得去六哥那兒多表表忠心!」

李渡哈哈大笑。

「是,他們都死了,他們明明都死了,」李渡恨恨道,「可父皇的選擇不是我,父皇選了李沂。

李沂他有什么本事?他根本不配入局!

他以前是個什么樣的人?

我還是那句話,沈蘊沒有和夏氏一起死在定國寺,李沂他能當皇帝嗎?」

寶盈大長公主緊蹙著眉宇,余光看了眼林云嫣。

她在林云嫣的臉上看到了沈蘊曾經的影子。

想起沈蘊,她心里不由嘆息。

其實,寶盈大長公主完全能理解皇太后的行事。

論私心,她那位皇嫂把沈蘊當親女兒一般照顧,她選擇扶持老六一點都不奇怪。

一位喪女,一位喪妻,皇嫂與老六就是牢不可破的同盟。

而與老六緊緊站在一起,她也能夠真正為沈蘊的夫家、以及女兒爭取最多的權益。

只不過,這一切都建筑在老六的仁厚品行之上。

皇嫂不僅僅「喪女」的母親,她也是一,在私心之外,她還有公義。

如果老六擔不起皇位、連守成之君的資質都沒有,皇嫂不會扶持他,皇兄亦不會答應把皇位傳給他。

打動皇嫂的遠不是「同盟」,而是品德。

這么想著,寶盈大長公主正要這么與李渡說,就聽見耳畔有一清潤溫和的聲音響

起來。

說話的是林云嫣。

「王爺,鉆牛角尖不會讓您顯得正確,反而會無比可笑,」她直直看著李渡,「我母親若沒有與先皇后一塊蒙難,圣上應是不會積極主動爭奪皇位。

但換一個方向,他不爭,皇位依舊極有可能落在他頭上,因為他仁厚、端正。

在一眾兄弟薨的薨、貶的貶之后,為什么先帝越過了更年長的您,選擇了圣上,不是娘娘為他爭取了什么,而是先帝爺不愿意讓您繼位。

在先帝的心中,您就不是一個合格的皇帝人選!

他不需要一個處心積慮的繼承人。」

「你!你知道什么?」李渡面露陰鷙,但很快他就冷靜了下來,視線在林云嫣與徐簡之間轉了轉,「我說錯了,你的確知道什么。

李邵都想起來了,所以你們才能步步緊逼,反倒是我,此刻依舊沒有能做個明白人。

那夜,為什么他們都沒有跑出來?為什么都睡得那么沉?」

林云嫣并不想把答案告知李渡。

德榮長公主偏過頭來,低聲詢問她:「我也好奇,為什么?」

林云嫣搖了搖頭,并不接話。

德榮長公主見此,嘆道:「你這孩子,嘴還挺緊的。」

林云嫣心里咯噔一下。

她不說本沒有什么,被德榮長公主這么一評,反倒意味深長了。

果不其然,李渡恍然道:「看來是有人理虧了!理虧的是夏氏還是李沂?哈!我不過是讓人點了把火,會燒成那樣說到頭了也是李沂他們自己的錯!

李沂當時和夏氏吵架了,是我讓他們吵的嗎?

李沂把人手都帶下山,是我讓他帶的嗎?

死人也是他該受著的!

況且,明明是他得了便宜還賣乖……」

「在皇位與先皇后之間,圣上更看重后者,」林云嫣打斷了李渡,「而您機關算盡、功虧一簣,后果也是您自己受著!」

李渡眼神如刀。

回過頭去看,就是定國寺那一夜出了差池,以至于后頭所有的發展都受到了牽連。

一步不慎、追悔莫及。

他可不會聽林云嫣一個小丫頭片子的說辭。

沒有那些差池,父皇不可能把皇位傳給李沂,毫無疑問,皇位就是他的。

為了皇位,為了能登基稱帝,他付出了多少?

他還得壓著心頭憤懣,與董妃聯手,扮演什么母慈子孝!

董妃根本不配當他的母妃!

表面上一副慈母心腸,實則全是蛇蝎。

「董妃她……」李渡開口。

才起了個頭,就被寶盈大長公主喝住了:「你還有臉提她?她辛辛苦苦養育你!」

「我憑什么不能提?」李渡的聲音又高了幾分,「今日受困,我認了!滿盤皆輸,我也認了!但董妃別想有什么身后名,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是她殺了我生母!」

「你有證據嗎?」寶盈大長公主問。

「證據?」李渡問林云嫣,「你們慈寧宮的人不是去御藥房了嗎?翻到了什么?」

這個問題,林云嫣如實以告:「章選侍離世太久了,那日沒有翻到舊檔,您若想看,我可以再去一趟,把庫房仔仔細細翻一遍。」

「不用,我來告訴你們,」李渡道,「董妃自己不方便下手,就讓阮貴人故意與鐘妃鬧矛盾,搬去了碧華宮。

真正下毒的是阮貴人,我生母本就不受寵,病倒之后日子更加緊張。

也就是童公公心善,雖幫不上忙,卻也盡量多給些用度。

我原也不

知道母親的死因,是童公公臨死之前、不想我被董妃誆騙,私底下說出來了。

可我能做什么呢?

我只能臥薪嘗膽!

董妃那人,明面上真是良善,對抱養的兒子視如己出、宮里誰不夸她。

她嘴上說養恩生恩皆是恩,不阻攔我去探望生母,可就是因為我與生母走得太近、才會給她招來殺身之禍!

說透了,是董妃她自己生不出兒子,所以不得不攥緊了我,我身邊全是她布下的人手。

我曾經想過,董妃最眼紅的就是正宮之位,她想當皇太后、她想死后刻在墓上的是皇后而非妃子,那我就要在她最得意的時候把她拖下來!

我要當皇帝,我要讓她看到后位唾手可得,再揭穿她謀害我生母的舊事。

我是皇帝,我可以處置她!

我不怕什么罵名,我敢殺兄弟,我又怎么會怕殺養母?

更何況我是給生母報仇,天經地義!

可惜,我失敗了。」

李渡抬手抹了一把臉。

所以,在確定登基無望之后,他對董妃下毒,還之彼身。

深宮傾軋,鮮血淋漓。

對錯自是能掰扯,可掰扯起來卻也沒有多少意義。

在場的,如寶盈大長公主、德榮長公主,誰又會不知道這個道理?

正如李渡一開始說的那樣,爭位本就是染血。

后宮之爭,亦是同樣。

「成王敗寇,」寶盈大長公主沉聲道,「你既輸了、認了,那就老實些,莫要再殊死掙扎。」

李渡神色一凝,戾氣收斂了些:「姑母,我也不想掙扎什么,我只有一個要求,給我母親正名,我母妃姓章不姓董。」

寶盈大長公主聞言,并未立刻拒絕,思忖后微微頷首:「我會出面與皇太后、圣上爭取,但成與不成,我不會應允你。」

李渡雙手作揖,與大長公主行了一禮。

「人你們帶走吧,」寶盈大長公主嘆息著與徐簡道,「我去安頓女眷,德榮、寧安與我一道去。」

德榮長公主應下,剛抬步又頓住,問李渡道:「李嶸呢?二嫂說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京城守備不會讓他出城的,你還是早些交代他的下落,免得他吃苦受罪。」

「小孩子野,我下朝回來他就不在府里了,回頭尋著了他,」李渡淡淡道,笑容帶了幾分嘲弄,「李沂這么仁厚的性子大抵是不會殺我兒子的,讓他那小子守陵吧,有事沒事給我燒點紙。」

單慎剛剛要收起紙筆,聽了這兩句對話,嘴角不由一抽。

這哪里還是一個要求?

求了生母求兒子,分明是兩個!

又把「仁厚」兩字按在圣上腦門上,圣上想斬草除根都傷臉皮!

晉王打得算盤真響。

德榮長公主也聽出來了,冷笑一聲。

李渡臉上的嘲諷又重了些:「德榮,你說說你,怎么就不是個男兒呢?要不然,以父皇對你的寵愛,還有李沂什么事兒!」

「你少在這兒挑撥,」德榮長公主道,「我的事就不勞你操心了!」

說完,她跟著寶盈大長公主走了。

李渡看了會兒她的背影,嗤了聲。

林云嫣也得跟上去,只是她心中疑問不少。

李渡的要求都擺在了明面上,但要說他就是為了這些要求就束手就擒,那絕對不可能。

此人一定還有后手,他絕對不會老老實實赴死。

這廂有不少人,林云嫣不方便與徐簡細細說,只能微微抬手,以袖子作遮掩,悄悄握住徐簡的手,輕輕捏了捏手心

徐簡垂眼看向她,面上一派從容,看不出什么情緒。

被遮住的手卻是反過來握住了林云嫣,指腹扣著她的掌心、緩緩摩挲,表示他心中有數。

打過暗語,林云嫣把手抽出來,趕了兩步,追著大長公主去了。

徐簡則與李渡比了一個「請」。

陶統領上前,一聲「得罪了」之后,檢查了李渡身上,而后由御林看顧、把人請出去。

李渡沒有急著走,只沖徐簡招了招手。

待徐簡走近了些,李渡道:「我這幾年甚少動怒,皇位旁落那么大的虧,我都挺過來了。

沒有讓父皇抓到把柄,耐心潛伏下來,等候良機。

唯有你,徐簡,你幾次離奇行事讓我看不穿。

你抓到了王六年,我以為是他行事不謹慎;我想把陳米胡同喂給你,卻莫名其妙讓李邵被抓了個正著,最終讓我不得不折損了道衡、王芪。

你說,如果我告訴李沂,你一早就知道陳米胡同里的熱鬧,會怎么樣?」

四目相對。

李渡的視線里全是探究與打量,徐簡卻是平靜的,沒有露出一點端倪。

這兩人僵持著,反倒把邊上的單慎看得心驚肉跳。

他快速撇了眼曹公公。

圣上對大殿下的事情格外看重,晉王這是死到臨頭還硬要拖輔國公下水。

只聽徐簡道:「您愿意在大牢中開口而不是一句不言,查案定案都會更快些,您無論說什么都行。」

單慎一聽,心說:把晉王定為胡言亂語、這也不失為一個解法。

而后,他又聽徐簡說了后一句。

「大長公主說的是,成王敗寇,」徐簡笑了聲,「皇權之爭,圣上卻要辦成一樁案子,恨不能人證物證樣樣齊全。

您配合著來也行,我跟著斷過一位國公,這次就來斷一位王爺,有些實績在身上,也省得往后再有人說我成天只看樂子。」

單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