厭春宮

第五十一章 顯露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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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動作極輕,周旖錦心底松了些,嘴角也帶了淺笑,放松的模樣有些嬌憨,真誠地說道:“你屢次三番救本宮于水火之中,本宮實在是無以為報。”

明明是有求于他,可這么久接觸下來,卻經常是自己在麻煩他,不免有些愧疚。

“保護好娘娘是微臣分內的事,”魏璇正色答道,他的眼神專注,顯得心無旁騖,“微臣騎馬送娘娘回去吧。”

周旖錦腿腳不便,魏璇便走到遠處牽了馬來,低聲說道:“娘娘摟著微臣的脖子。”

緊接著,她整個人被他騰空抱起。

魏璇將周旖錦放在馬上,自己則下來牽著馬緩緩而行,沒有一絲多余的動作,整個人顯得克制又知禮。

她眼神落在他拉著韁繩的袖口上,銀色的云紋緩緩流動,渾然是矜貴公子的模樣。

“對了,”周旖錦忽然想起來方才那汗血寶馬瘋癲的模樣,眼眸里藏著擔心,將剛才的情況同他一一講述。

魏璇默不作聲地聽著,良久,說道:“這馬的情況多半是藥物作祟,娘娘回去,最好將過手這馬的人一并清查一遍。”

他不免沉思,周旖錦到底擋了誰的路呢?

忽而,魏璇眉頭一皺,想起前幾日那晚營帳里熊熊燃起的大火。

平日里在宮里都相安無事,可這一出來卻危險不斷,定然是有人決定抓緊這個時機謀事。

或許那人本欲奪的是胡美人肚子里的孩子,可偏偏是周旖錦冒著生命危險將她救了回來,那人惱羞成怒,要給她個下馬威——可若是如此,那人的心思和手段未免太過冷酷殘暴,連他都比之不及。

“若回去再有什么情況,微臣會替娘娘注意的。”魏璇牽著馬,仰頭看向周旖錦,低聲保證道。

半晌,他們便走到了離營帳不遠處,魏璇尋了一塊草坪上的空地,將她放下來:“娘娘先在此處歇著,微臣一會兒去叫蘇姑姑來。”

周旖錦點點頭,魏璇做事向來是細致妥貼,二人若一同騎馬回去,眾目睽睽之下,多半是要有風言風語。

魏璇說罷,在周旖錦的注視下翻身上馬,忽然仿佛想起什么,唇角噙笑,在懷中掏了下,拿出一個半個巴掌大的玉雕小鯉魚遞給她:“微臣答應娘娘的。”

周旖錦木訥接過,不禁想起那夜湖畔的偶遇,看著手里入木三分的玉雕眼神閃爍。

朱紅剔透的玉上,鯉魚甩著尾活靈活現,目光清澈,似乎下一秒就要從水底躍出似的。

周家崇玉,她從小到大不知見過多少大家珍品,可卻覺得這鯉魚是她心中無數佳作中最獨特、也最珍稀的一份。

她不知道的是,不知道多少個夜晚,魏璇心緒翻涌,專注地垂眸,將一切不可言說的心思和思念一遍一遍刻在這玉雕的每一處細紋里。

“本宮很喜歡。”周旖錦眼眶微熱,笑了出來。

“那……微臣便心滿意足了。”魏璇聲音略帶笨拙,聽上去卻很歡喜。

他頓了一下,眼神從周旖錦身上移開,沒再停留,策馬而去。

風過林梢,少年鮮衣怒馬,迎著日光的墨色背影衣袂翻飛。

周旖錦回去時,夕陽將落,天色已經蒙蒙發灰。

隨行經驗老道的太醫給她重新處理了傷口,感嘆道:“幸虧這傷口包扎的十分嚴謹,否則這樣大的傷,很容易留下疤痕。”

周旖錦命人送了太醫些金銀為謝,蘇新柔在一旁舉著小扇子替周旖錦扇風:“奴婢扶娘娘去床上歇會兒吧,一會兒還有宴席。”

往常狩獵結束后,都會就地大肆舉辦宴席來慶功,今年有西域太子支巴頓頓的到來,更是盛大非凡,不得缺席。

周旖錦揉了揉有些發痛的頭,問道:“走水一事還是沒有查出結果嗎?”

“奴婢聽說還在查。”

那便是無果了,周旖錦低著頭,眸中呈現出片刻的灰暗,輕輕嘆了口氣。這深宮群狼環伺,幾乎行于懸崖峭壁,底下是萬丈深淵。

被攙扶著走出帳篷時,不遠處天色晦暗,籠罩著群山,宴席處已經燃起了明亮的篝火,她乘著轎子一路過去,兩旁的人群紛紛躲避退散。

眾人落座,門口搭了一個半人高的臺子,參賽者兩個時辰內所列得的獵物統統放在上面,許多小太監圍了一圈,正在清點統計。

“貴妃受傷了?”魏景聽了太醫的匯報,看見周旖錦腳步蹣跚,關心地問道。

周旖錦抬起頭,神色平淡,目光直視著魏景的眼眸:“本宮所騎的汗血寶馬行至一半,突然發了狂,險些將本宮甩下山巔。”

“怎會這樣?”聽了周旖錦講述的細節,魏景表情一愣,眉頭緊皺。

他從前雖因沈秋月的事一直憎恨周旖錦,但不知為何,這些時日她對他越是冷淡,他越覺得周旖錦的種種表現果斷又識大體,又念起她從前的好來。

身為帝王,他只需要周家倒臺,若有一天周旖錦沒了依靠,他其實也不介意繼續將她養在宮中。

魏景頓時感覺身為君主的權威被挑戰,震怒道:“大膽,竟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謀害貴妃!”

周旖錦的視線冷冰冰的,在魏景的臉上一掃而過。他雖面上有著帝王的冷酷,可那虛偽、迷惑、激憤的情緒卻不像一瞬間偽裝出來。

此事若不是魏景所為……周旖錦的眼神緩緩下移,落到瑤妃和榮妃所坐的位置上。

就在這時,外面人群喧嘩起來,緊接著響起了一陣喝彩聲。

魏景臉上的怒色被壓抑下去,緩緩走出門外,立刻聽見支巴頓頓聲音洪亮,看著四皇子的眼睛,挑釁道:“大齊的勇士就只有這點功夫嗎?”

四皇子注視著自己面前那一小攤獵物,臉色發青,嘴唇抿成一線,找不到還口的話。

往常狩獵他都是拔得頭籌,可今年仿佛因為邊疆之前將他的氣焰都挫敗了,兩個時辰竟也沒打到什么獵物。

走在他身邊的一眾附庸者雖也有武藝高強之人,卻不敢在四皇子面前露鋒芒,因而眾人所獲的獵物都比往常少些,疏忽之下竟讓支巴頓頓拔得頭籌。

支巴頓頓說話向來直率,也沒有忌憚,斜眼撇了一眼眾人,足尖踢了踢四皇子面前稀疏的獵物,嘲諷道:“父皇說的有理,齊國人果然都身弱體虛,連西域的一個士兵都不如。”

“你說什么呢?”四皇子終于耐不住心中的火氣,身側的長劍一拔,對支巴頓頓怒目而視。

支巴頓頓絲毫不懼,反而大笑著推了他一把:“哼,手下敗將。”

“咳,支巴頓頓。”魏景負手走來,看著支巴頓頓的臉,眸光暗沉。

“……皇上。”他到底是給大齊的皇帝幾分面子,閉上了嘴。

然而支巴頓頓雖不說話,這件事后,宴席上的眾人都心情郁郁,齊國的春狩讓胡人太子得了頭籌,傳出去不僅笑掉大牙,更失了一國威風。

四皇子生氣地走回位子上,天邊灰云滾滾,直壓下來,氣氛沉悶。

魏景回身往后走去,到底是規矩不可破,準備將春狩的彩頭交到支巴頓頓手中。他眉頭緊蹙,握著彩頭的手頓住,正是一籌莫展之際,忽然聽見身后突然異常安靜了片刻,隨即又爆發出一陣騷動。

魏景轉過身,看清下人們帶來的東西時,眼中驀地閃過一片驚訝,不禁問道:“這、這是誰獵的?”

那是一只吊睛白額虎,它健碩的身體沉重不堪,幾個小太監合力拖著,還是十分費力。

一片愕然下,兩旁的人紛紛退開。

那老虎渾身是兇猛虬結的健子肉,額頭的“王”字正中心扎了一根羽箭,身上也有傷痕無數,它一路坎坷被拖來,滿臉是血,嘴巴里兇狠的獠牙和指尖的利爪卻能將無數人嚇退。

“質子殿下好身手。”領頭的太監在魏景旁邊耳語兩句,緊接著走到魏璇身邊賀喜。

霎時間,宴席上所有人沸騰起來。

往常狩獵選的山林都不大,別說獵得了,這樣兇猛威武的吊睛白額虎,許多人都是平生第一次見。

史官記載中,先帝在時的一次狩獵,也遇到了如此兇猛、堪稱山林之王的猛虎,那時四五個伴駕的猛士合力沖上去,都通通喪命于虎口之下,甚至險些讓先帝受傷。

魏景愣了一愣,緊接著滿臉堆笑,走到魏璇面前,將手中的彩頭遞給他。

與其他人相比,魏璇獵得的獵物雖不算多,但僅憑他獨自獵得這一虎,便沒有一個人敢質疑他的能力。

雖說魏璇是玥國送來的質子,但怎么也算是半個齊國人,這彩頭被他拿去,總比被支巴頓頓奪了要光彩多。

“質子不愧是朕的心腹之臣。”魏景十分高興,走在魏璇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眼角的魚尾紋都深了幾分。

魏璇俯身行禮,神色淡然,波瀾不驚地接過彩頭。往常他本不會在此事上出風頭,可如今得了魏景的賞識,機遇面前,稍露鋒芒也未嘗不可。

支巴頓頓最先開口,不吝稱贊道:“質子天下堪稱大齊第一猛士啊!”

聲音洪亮,震懾全場。他為人坦率,雖時常語氣不善,但絕非小肚雞腸之人,在此等威懾之下,對魏璇大加夸贊。

魏璇輕笑著接受著眾人的稱贊,這樣站在視線最中央熠熠生輝的場面,從在玥國張家倒臺之后,他已經許久沒有經歷過。

心頭一顫,魏璇的目光穿透人群,緩緩落在坐在后面的周旖錦身上。

他即便如今有些權勢,亦謀略長遠,可終究耐不住少年心性,下意識想看她對此是如何反應。

感受到他的注視,周旖錦神色明媚,對他毫不吝嗇地笑了一下,粉面桃腮,甚是動人。從前所有人都低估了這個少年的能力,如今得以展現,她是真心為魏璇感到高興。

更何況,他今日不僅獵得猛虎,更是救了自己一條小命。

魏璇心中雀躍,蜻蜓點水的一瞥,繼而滿意地收回眼神。

周旖錦不知道的是,他那時一直跟在她身后,忽然看見她被馬拽著疾馳而去,他心里多么著急。

他策馬狂奔,但速度終究沒有發狂的汗血寶馬迅疾,正四處尋她不得,忽兒聽見附近的山林里傳來隱隱虎嘯之聲,正是周旖錦方才消失的方向。

看到地上血跡的那一刻,他心里不知道有多擔心,連自身的安危都忘了顧忌,提著刀背著箭,幾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將那老虎斬殺。

篝火劈啪作響,魏璇的心底逐漸被一種幸福的暖流填滿。

即便他做的這些事周旖錦永遠也無法得知,他亦心甘情愿,永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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