厭春宮

第一百零二章 鋌而走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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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昭儀已經有五皇子,微臣母親戴罪之身,恐怕不合適。”魏璇說這話時,臉色還是不由自主地沉郁下去,平靜的表面下,似乎要將白若煙生吞活剝般慍怒。

白若煙被他這眼神驚了一跳,她身為五皇子一事的始作俑者,到底心里有些不安,因此并未反駁,只是隨意敷衍幾句便離去了。

哼,這質子冥頑不靈,早晚有他后悔的。

簾子背后,周旖錦眼睫輕顫,還有些未回過神來。

兩年后朝堂上的大變仿佛陰暗漩渦,愈是靠近,事情便愈發詭譎,乃至于一切似乎都如覆水難收,往不受控制的方向發展。

腦海中浮現出魏璇方才的神情,與在她面前截然不同,渾然是嚴厲倨傲,仿佛天生便帶著上位者的威嚴,令人畏恐。

披了一身偽裝的餓虎,在面前低伏成乖順的綿羊,她險些被魏璇那溫潤如玉的表面所蒙蔽,忘了他到底是個多么危險的人物。

這世間凡是跟權勢沾上半點關系的,便是一丁點也不能留情,更何況是站在權力之巔的帝王。

想起自己從前對他的心軟和那微弱的愛慕之情,周旖錦覺得自己尤為可笑。

柳綠方看著白若煙出門,才走進來,便看見周旖錦面色不善。她眼中帶著疑惑,問道:“娘娘可是身子有些不適?”

周旖錦抿著唇,心臟像堵了一團棉花,低聲解釋道:“本宮……不過是太悶了。”

柳綠不禁望了一眼外面陰云密布的天氣,四面狂風大作,將樹林都吹的歪斜。

她心中覺著奇怪,但亦不多過問周旖錦的事,因此便順從地走到一邊,將簾子拉上,窗戶開大了些。

站在窗邊,狂風迎面打在臉上,周旖錦低低的聲音在柳綠背后響起。

“柳綠你說,若是天子想要得到一個女人,都會有哪些手段?”

柳綠抬起的手臂一滯,不明就理,但還是答道:“最正常便是選秀招納,許其榮華富貴,錦衣玉食相邀。”

周旖錦頓了頓,又問道:“若是那女子不愿呢?”

柳綠沉思了片刻,轉回身來,輕聲道:“滿朝權勢集于天子一身,以往朝舊例來看,若是那女子不愿或與禮不合,大抵是要以其父兄親族做要挾,區區一女子,婚嫁本就遵循父母之命,哪能有滿門的前途命運重要,除了極剛烈者,其余幾乎也都獻出去了。”

雖心中一清二楚,可聽見此話,周旖錦還是不由得心里一沉。

周氏本就權勢太盛,雖忠于魏景,卻無時無刻不受著忌憚,更何況一朝天子一朝臣,改朝換代之際,帝王最忌諱便是用舊臣。

屆時魏璇即位,若是覬覦于她,無論她順從與否,都撕開了她與之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一層薄薄的情誼,朝堂上怎可能還有周家的一席之地。

周旖錦的下唇被自己咬得泛白,卻仍不死心,問道:“那便別無他法了嗎?”

“也并不是,”柳綠皺了皺眉,沉默了好一會兒。她的聲音很小,唯恐被他人聽見,附在周旖錦耳邊道:“娘娘可還記得,史書中先朝曾有一帝王,深愛一女子,為她連皇位都不要,剃發出家。”

周旖錦點點頭。哪怕提起先朝是犯了忌諱,但這癡情皇帝的故事依舊在民間廣為流傳。

她忽然想起魏景看白若煙時含情脈脈的眼神,仰起頭,又打量了下四周著金碧輝煌的鳳棲宮,忽然眼神一動。

都說帝王家無情,但人非草木,為了極心愛的女子,也難免失了理智。

事到如今,或許并非無路可走,魏璇終究是對她有情——哪怕是令人難以接受的情意,也存有鋌而走險的余地。

“好柳綠,”周旖錦苦澀一笑,聲音有些虛浮,“本宮累了,想歇一會兒。”

額頭傳來細小的疼痛,她抬手揉了揉,感受到一陣冰涼的觸感,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不過短短兩年,魏璇對她的感情雖棘手,卻是他的軟肋。只要她小心些,利用掌控之,哪怕他一瞬間的心軟,令周家在朝堂上站穩腳跟,她便總有辦法抽身而退。

數日后。

太后終于下旨開始籌辦蘇新柔一事,擬定封號為“頌寧長公主”,特尋了處離鳳棲宮和壽康宮都很近的宮苑賞賜,命內務府抽調奴仆,打掃安頓,半月后便是正式的冊封禮。

源源不斷的賞賜如流水般送進鳳棲宮,不當值的宮人都圍在前院,欣賞那堆積如小山的財寶賀禮。

周旖錦十分高興,揪了一下蘇新柔小小的丸子頭,笑道:“我們家阿柔,總算是苦盡甘來了。”

“嗯。”蘇新柔臉上笑著,心里卻有些悶悶不樂。

她有了自己的宮苑,反倒要和周旖錦分開,另外這些天一直困擾她的,與闕清糾纏不清之事,亦讓她十分煩憂。

蘇新柔知道自己是心儀于他的,也不在乎所謂的男子的“陽剛之氣”,但如今受了封賞,她便先是大齊的七公主,然后再是她自己,任憑闕清權勢再大,也終究是一屆閹人,若是與之繼續糾纏,幾乎是令整個皇室蒙羞。

周旖錦知曉她心思,但并未戳破,只是勸道:“太后娘娘知道你不愿與本宮分開,特許你不用住在宮外,隨時都可過來。更何況,身份昭告天下,你便可以去國子監讀書了,這不正是阿柔想要的嗎?”

想到可以踏入國子監那樣神圣光輝的殿堂,暢游書海,蘇新柔果然高興起來,靦腆一笑。

柳綠洗了葡萄,盛在琉璃碗里端上來,在她們身邊說了幾句:“娘娘可知道,舒昭儀最近在未央宮里興起了一個游戲,聽起來十分有趣,如今滿宮都在流傳。”

“還有這種玩法,當真是稀奇!”聽了柳綠的話,二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被吸引。蘇新柔聽到白若煙的名字,雖然有些不悅,但還是沒有移開眼神。

柳綠思索了一下,又將細節的玩法講述出來,說道:“對了,聽說叫什么……‘狼人殺’。”

蘇新柔倒吸一口涼氣,面色震驚:“宮闈之中,竟能允許她用“殺”字給游戲命名?”

柳綠搖搖頭,不滿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好歹舒昭儀生了那樣一張臉,再不識規矩,只要皇上準許,別人也拿她沒辦法。”

幾人心情落寞了一瞬,周旖錦也忍不住微微皺眉,疑慮更深。

白若煙平日里表現的那樣沖動無腦,這游戲形式與內容都十分新奇,當真是她自己想出來的?

周旖錦臉色微沉,難掩擔憂。

她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但說歸說,幾人玩起來卻樂此不疲,這游戲比她們平日里打的葉子牌新奇有趣許多,眾人都興致盎然。

鳳棲宮大小事宜還要柳綠掌管,她脫不開身,周旖錦便靈機一動,輕輕伸了個懶腰,笑道:“本宮去叫質子殿下來。”

天色正好,魏璇獨自一人站在院中,侍弄那些藥材。

頤和軒的小太監見周旖錦來,嚇得心肝兒一顫,連忙求饒道:“娘娘,質子殿下事事親力親為,不許小的們伺候。”

周旖錦腳步一滯,并未為難他,徑自走進去。

魏璇正蹲下身,在冊子中記錄一株藥材生長的狀況。他整個人背著光,發尾被金色的日光涂抹如綢緞,鼻尖也被曬出了微微一層薄汗。

她從背后走來,看見他那略顯單薄的身姿,一襲青藍色水紋衣袍,有種渾然天成的溫潤。

魏璇記的認真,并未察覺到周旖錦來,肩膀上猛然被柔軟的手輕輕一拍,他下意識回頭,明亮的日光鋪撒在他那略顯倉惶的眼眸中。

周旖錦似乎被他的反應逗笑,勾人的眼尾又彎了幾分:“質子殿下可有時間,要不要一同來玩?”

魏璇聽了,立刻放下手中的藥材,仰頭道:“娘娘稍等,微臣即刻便去。”

周旖錦點了點頭,左右望了一圈,這藥園除了一圈清弱的綠籬,其余草木皆是鳳棲宮原有的各類奇珍異草,他身處這花團錦簇中,顯得尤為突兀。

“這頤和軒你還要住兩年,明日本宮叫內務府的人將這處花草都換一遍,殿下若有喜歡的,寫張折子送過去便好。”

魏璇卻搖了搖頭,站起身來,說道:“娘娘不必在此小事上再花銀錢。”

周旖錦歪頭看他,略一挑眉:“何須介意,這對本宮不過小事一樁。”

“可對微臣并非如此,”魏璇唇角揚起淺淡的笑意,語氣像是哄勸:“娘娘還是收回成命罷。”

他身上已承了周旖錦太多恩情,似乎每增添一分,便壓的他那顆搖搖欲墜的心愈發不堪負重起來。

“好吧,”周旖錦被他那誠摯的眼神一望,不由得有幾分心虛,心不在焉地揪起身旁一棵草藥的葉片捏了捏,聲音有些悶。

“娘娘,這——”魏璇正要提醒她這草藥性寒微毒,不可觸碰,卻發現周旖錦早已轉身往外跑去,藥田里的路左彎右繞,她步履匆匆,身形便如小兔子般跳脫。

他回過頭,空氣中只留下她漸漸消散的一串聲音:“殿下快點來,本宮等你!”

魏璇怔了片刻,看著她那淺藍色裙角在空中騰挪,繼而消失不見。

他輕輕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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