厭春宮

第一百七十六章 封后大典

皇宮里最不缺的便是人手,不過一日的功夫,宮內便恍若改天換日,紅綠交加的帷幔遍布甬長的宮道,沉悶的深宮中隨著封后大典的臨近,平添了一層喜氣。

滿宮上下,上到翰林學士,下至灑掃宮人,皆為立后一事所忙,如同一顆石子驟然丟入平靜水面,漾起層層波擷。

周旖錦清晨便帶著柳綠乘馬車離了宮,天上下了纖薄的小雨,如裁紙刀般將日光切割成一縷縷,隨風飄揚著。

下了馬車,仰頭望見周府金燦燦的匾額和候在大門前一眾人時,鼻尖不由自主泛起酸意。

縱使她素來鎮定,腳步也不禁加快,到了前邊,幾乎是小跑著奔入母親的懷抱。

「我的好錦兒……」

王夫人安慰地輕拍她的背,二人緊抱了半晌,周丞相忍不住揮了揮手:「先進去罷。」

時隔多日踏入周府,周遭的景致變化并不大,可那嶄新的雕梁畫柱和愈顯精美的軒楹無一不昭示著周家的蒸蒸日上和皇恩浩蕩。

周旖錦不愿見客,一番寒暄后,周丞相便使了個眼色,兩旁眾人便識趣退下,一時間,正廳內顯出些空曠。

「父親可是有話同我說?」

周旖錦偏過頭,打量著周丞相的容顏,他神情仍是往常的波瀾不驚,兩鬢卻有些白,然而正是這年過半百之人,憑一己之力撐起了整個周家的鼎盛,經歷無數浮塵,仍穩當當站在朝堂之巔。

「皇上昭告天下,封你為后,無疑是一大喜事,你母親知道消息那時,高興的半夜都睡不著覺,」周丞相帶著笑意看著她,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半晌,輕輕嘆了口氣。

「不過禍福相依,往后你身為一,境遇不會比從前輕松,」周丞相的聲音沉了沉,臉色嚴肅起來,又道:「這朝堂之中群狼環伺,從前先帝對周家的手段便是前車之鑒,你切莫掉以輕心。」

「女兒明白,父親向來深謀遠慮,如今前朝后宮,周家都身處高處,自然惹眼。」周旖錦點了點頭,轉而又輕笑起來,勸道:「不過子瑜他與先皇不同,而我也不再是從前那般天真,父親放心便是。」

聞言,周丞相卻瞪大了眼,愣怔片刻,問道:「你……你平日都是這樣說話的?」

周旖錦這才反應過來,原是自己一時習慣,叫了魏璇的小字。往常后妃乃至于皇后,若無特殊允許,皆不可這般冒犯,更何況自己還未受冊封,有些失了規矩。

「無妨,皇上并不十分在意這些禮節,」周旖錦輕聲道,唇角不禁浮起笑意:「這些天我自個在宮中,也有些散漫了,往后會注意。」

「唉,」周丞相嘆息一聲,躊躇了好一會兒,算是認可地點了點頭,說道:「不論未來如何,只要你過得順心如意,我便也滿足了。」

周丞相的聲音頓了頓,身子微微靠近過來,將周旖錦的手置于掌心,鄭重其事說道:「作為父親,我自然希望你一切順遂,但你記住,以后若是遇上什么困難,周家永遠是你的依靠。」

周旖錦輕輕「嗯」了一聲,直視著周丞相飽含關切的眼眸,心中一瞬間蕩起酸楚。

「父兄的恩澤已庇護我多時,以后該是我來護著你們才對。」她神色肅然,將父親的手握緊了些,隨后又輕輕笑起來:「父親為周家操勞了半輩子,如今是該享福的。」

周丞相一愣,喟然長嘆道:「錦兒,你長大了。」

一轉眼,五日如流水輕輕滑過。

禮官入見納吉納征,鳳袍儀仗并無數金銀財寶如流水般送進了周府,偌大的庫房竟堆不下,仆從們忙得熱火朝天,許多箱奩堆放在院中,皇后冊封的排場舉世矚目,滿目是璀璨晃眼。

冊封禮繁復,周旖錦便醒來,并未著

急梳妝,只是推開門,迎著春末的薄霧,站在檐下怔目眺望了一會兒。

從前身為貴妃時出宮便十分不易,行了皇后冊封后,便只能召母家之人入宮覲見,想再看到周府的一草一木,恐怕不易,因而如今的每一刻,都仿佛變得無比珍貴。

忽然,耳畔一道甜美的聲音打破了短暫的寂靜:「姐姐!」

周旖錦扭頭一瞧,驚詫道:「阿柔,你怎么來了?」

蘇新柔如今梳了婦人的發髻,像是在那鮮活的氣息中糅雜了一絲溫婉,大眼睛俏皮地眨了眨,顯得愈發明艷動人。

「姐姐要出嫁,我自然要來,想著若能幫上什么忙也好,」蘇新柔一邊說著,一邊扯了扯周旖錦的衣袖,與她一同往屋內走去,笑道:「更何況,我還沒見過姐姐穿鳳袍的模樣呢。」

大紅的喜服制式繁縟,每一根細線都透著奢靡的氣息,柳綠替周旖錦梳了頭,蘇新柔便小心翼翼捧著鳳冠,安穩地戴在了周旖錦頭上。

鳳冠正中是魏璇親手雕琢的鳳凰,口中銜的珠串垂墜在周旖錦眉心,碩大的明珠光影流轉,愈襯出她繁麗雍容、國色天香,她唇絳一抿,站起身來,渾然是端莊威嚴的模樣,令周圍眾人不由得屏息了一瞬。

「昔日我冊封禮上,姐姐也是這般,親手為我梳妝。」蘇新柔心中不禁有種撫今思昔的感慨,壓下鼻尖的酸澀之意。

周旖錦輕輕笑起來,說道:「前些天闕清受旨入了翰林,他才學甚佳,你往后過得好,我便也放心了。」

說著,她似乎想起什么,又問:「我聽聞那永嘉的駙馬是那少保家嫡子,離你在京城的府邸甚近,這些天她可有為難你?」

蘇新柔還未回答,正幫周旖錦整理腰間流蘇的柳綠便先一步開口:「小姐有所不知,永嘉那事前些天在京城里流傳一時,真真是成了人們口中的笑柄了。」

「何事?」周旖錦提起了興趣,眉梢輕輕一挑。

「這門婚事是永嘉向太皇太后討來的,那駙馬原本看不上永嘉那不明白的公主身份,奈何利欲熏心,想著娶了永嘉便得了太皇太后這個大靠山,因此才心甘情愿答應。」

「然而新婚不過半月,那駙馬便急急催著永嘉,為自己和族人向太皇太后討官職,卻沒想到被果斷回絕,太皇太后甚至坦言自己與永嘉早已斷絕關系,他以為自己受了欺騙,便將怒氣全撒在永嘉身上。」

房間內都是自己人,柳綠并不避諱,只是聲音略壓低了些:「當時許多人都見了,二人在街上鬧了矛盾,那駙馬對永嘉拳腳相加,毫不避諱,若不是周圍有人勸和,險些打壞了半條命。」

周旖錦聽完,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從前永嘉那驕傲張揚的模樣,不免有些唏噓:「這也是她自作孽,只要日后不再叨擾阿柔,她自己命運如何,我也不在乎。」

蘇新柔早知此事,有些不屑地搖了搖頭,嘆道:「大喜的日子,莫要提她了,姐姐,如今時候不早,禮官儀仗已候在正廳,咱們出去吧。」

周旖錦點頭應下,走出門時,聽見禮官誦讀。

「奉制冊后,行奉迎禮……」

禮制于她早已是熟稔于心,周旖錦被周圍眾人簇擁著,一路往正廳走去,腳步邁過門檻,卻聽見喧鬧的人潮一瞬間安靜了下來,片刻后,又如驚雷般炸響。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周旖錦心頭一顫,隨著身邊賓客齊齊下跪,隔著人海,影影綽綽看見不遠子高大的身姿和他身邊傘蓋遮護的皇后冊寶,魏璇身穿吉服,向她而來。

周旖錦呼吸一滯,寬大袖子下的手指攥了攥,也要隨著下跪,可下一刻,手背卻忽然覆上一層暖意,絲絲縷縷浸透單薄皮膚。

「不必對

我行禮。」安靜的間隙,魏璇略顯低沉的聲音低低蕩在空氣中,惹得周旖錦耳根發紅。

片刻后,魏璇目視前方,緩緩向眾人道:「平身吧。」

賓客陸續起身,周圍又恢復了喜氣洋洋的喧鬧。遠遠已看見正門外花轎的輪廓,禮樂聲融在和煦的春風中,百花齊放,空氣中滿是沁人心脾的香氣。

史書中從前帝后大婚的禮制中,皇帝會親自登門迎娶,然自齊國開國以來從未有此規矩,在她記憶中玥國亦是。

周旖錦抿了抿唇,身邊魏璇的手腕一轉,使得二人十指交握,全無忌憚地迎著眾人的目光,并肩而行。

「錦兒,這幾天我好想你,只想早些與你相見。」魏璇似乎明白周旖錦心中所想,解釋道。

魏璇扶著周旖錦上了花轎,車門闔上的前一刻,又微微俯身向她靠近,忽然拉進的距離使周旖錦不由得羞赧低下頭,視線中是他吉服寬大的衣擺,明黃色的光暈奪目刺眼。

「況且你我大婚只有一次,錦兒也喜歡我如此,不是嗎?」魏璇聲音輕的只有他二人能聽見。

周旖錦睫毛撲閃,輕輕「嗯」了一聲,魏璇便心滿意足地退后了半步,禮官已牽了馬來,他翻身而上,徐徐駕行在花轎邊。

天子親臨迎娶新后,禮金不要錢似的往外撒,周府到皇宮一路萬人空巷,朝拜贊頌之辭不絕于耳,空前盛大的場面和潑天的榮耀富貴,數十年后還被巷議街談。

周旖錦臉頰微紅,耳邊仍帶著魏璇溫熱氣息拂過的酥麻。

數年前她也曾心懷忐忑踏入宮門,甚至憧憬過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后位,那時前途仍是一片叵測的迷霧,可如今,她心中卻是清澈而堅定的。

所謂吉日良時、金玉良緣,不過如是。

花轎一路駛入皇城,皇后儀駕已候在宮階下,不遠處午門金碧輝煌的的輪廓逐漸清晰起來,寬闊而空敞的宮道仿佛為她一人而留。

禮樂聲自太和殿響起,響徹云霄,文武百官皆身穿朝服,列于其下,周旖錦信步穿行其中,邁步踏入白玉階上,寬大奢華的裙擺曳地,將她獨身一人的身姿襯出威嚴肅穆之態。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以欽承寶命,紹纘鴻圖,仰承天命,周氏之女德才兼備,素有柔明之姿,懿淑之德……」

冊封之詔余音繚繞,有那么一瞬間,周旖錦腦海中閃過許多過往的畫面,但不過片刻,又隨著宣召的結束而全然收攏。

她微微仰起頭,面前是魏璇頎長的身影,他仿佛面對易碎的稀世珍寶,眉眼間脈脈含情,而他身后,是太和殿金色的琉璃瓦頂和赤紅墻垣,昭昭日光自上而下傾灑,將整條路鋪的光明璀璨。

魏璇唇邊揚起笑意來,手中象征權力的鳳印沉甸甸落于周旖錦掌心。

周旖錦鼻尖一酸,忍不住淚盈于睫。

她心中堅信,在這一刻,她已與舊日揮別。

請:wap.99mk相關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