厭春宮

第一百八十一章 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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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響箭凌空,戰鼓雷鳴。

晉軍渡水大半,程廣親率精銳充任前鋒,兩軍兵刃相加,殺喊聲撼天震地。

與此同時,隨著天光大亮,晉軍還未來得及修繕的軍營背后,耀眼的日光赫然照射在一道長長的溝渠中,巡邏的哨兵還未來得及高呼驚叫,只聽見“嗖”的一聲,羽箭穿過其脖頸,鮮血瞬間迸發出來,染紅了腳下的大地。

“殺——”

霎時間,炮彈如冰雹般砸落在營帳中,濃濃白煙騰升而起,火炮的掩護之下,溝渠背后埋伏的大軍蜂擁而上,狠狠扎入其中,頃刻間如燎原之勢蔓延,營帳中的晉軍許多來不及反應便已被抹了脖子。

祁河邊,渡水的晉軍將士見身后濃煙滾滾,自營帳而起,一時驚愕地停駐腳步。

片刻的空隙,身后黑壓壓的人影便如颶風般掃掠而來,馬匹嘶鳴滾滾而來,聲勢浩大,煙霧中看不見敵軍盡頭,機括輕觸,箭羽自兩側山巒中徑直射向水面,金刃相擊,震于九霄。

片刻的功夫,水邊堆起了層層尸首,已是血染祁河。

“晉軍戰敗了,快撤!”

一片混亂之中,不知誰先喊了一句,渡水的將士再也穩不住陣腳,見背后營帳失守,紛紛丟下輜重倉惶逃竄,旌旗丹倒,陣型大亂,晉軍潰退如螻蟻。

然而奔竄不過一里,便被埋伏于山間的兵將逐個擊殺,十不余一。

而前方戰場上,雙手持刀左右劈砍的程廣愈發覺得吃力,他扭頭回望,卻見遠處寬闊的祁河滲出血紅色,儼然已成分割之勢,渡水之軍不過三四萬,而其后的大軍卻不知所蹤。

一時間,無數可能性在程廣腦海里徘徊,他心中高呼不妙,當即一揮手,大喊道:“快撤退!快撤!”

銅鉦尖銳刺耳的聲音響起,前方作戰的晉軍頓時轉換陣型,鳴金收兵,然而背靠祁河渡水緩慢,程廣只得咬牙撐在前方。

不知為何,分明以少敵多的敵將異常勇猛,甚至許多毫無作戰經驗的步兵都不顧死活,擠到他跟前,手中輕刃砍向他戰馬的腿,隨后一聲哀嚎飲恨西北。

程廣雖作戰悍勇,奈何以一當百,以一己之力抵擋許久仍是有些脫力,隨著面前人頭落地,不知何處飛濺來的血液濕潤了眼眶,刺痛令他眼前瞬間泛起迷濛。

正是這一刻,不遠處一陣震耳欲聾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令腳下的大地都晃動起來。

程廣惶恐眺望,視線的盡頭處,赫然出現一隊高頭大馬,為首之人手持長槍,腰挎長刀,面容是他熟悉的夢魘,明亮的銀色鎧甲在烈烈日光下閃爍著奪目的光澤,身姿筆挺,馬前無一合之將。

隔著人群攢動,魏璇的目光已落在程廣臉上,他長眉微挑,溫和如玉的側臉倒映著森冷刀刃的寒芒,身下駿馬疾馳如電,向他突襲而來。

霎時間,程廣的心臟被巨大的恐懼緊緊攥住,他再也顧不上戰事,揚刀拍馬,狼狽向后逃竄,然而各處涌來的兵將卻如同無盡無窮的螞蟻一般,密匝匝攀附在他周身,一轉眼的功夫,魏璇的長槍已挾著烈烈勁風,從身后刺來。

兵刃相接,“砰”的一聲巨響,程廣回身的一刻,似乎看見自己注定衰敗的命運。

兩軍酣戰半日有余,隨著程廣的人頭落地宣告了終結。

祁河寬闊的水面上波濤起伏,無數尸首漂浮其上,汩汩鮮血將河水染紅,周旖錦站在營帳前方,滿目瘡痍落于眼底。

而遠處,魏璇熟悉的身影渾身浴血,頎長的身姿高乘于馬匹之上,向她急弛而來,銀色兜鍪之下,男子清朗的眉眼中盛著兵戈錚然,熾熱的陽光傾灑在他身上,仿佛劈開暗夜的利刃。

馬蹄聲急停,魏璇翻身而下,眸中滿是焦急,來不及收起手中的長槍,便將她擁進懷里。

“子瑜……我們打贏了,對不對?”周旖錦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她這些日子夙興夜寐,此刻的樣子該是狼狽極了,整個人被魏璇攏在懷中,卻覺得無比安穩,隔著堅硬的鎧甲,她亦能感覺到他身軀的炙熱。

長槍墜地,磕出一聲悶響,魏璇的呼吸聲很重,溫潤的聲音灑在周旖錦耳邊。

“嗯,我們贏了。”

魏璇的手臂隱隱顫抖著,像是要將她融進骨血里。

許是今日的陽光太過刺眼,令周旖錦有一瞬間的恍惚。

“你還是不聽我的話,不顧安危急著趕來。”她頰邊揚起淺淡的笑意,身子晃了晃,不由自主地往魏璇身上靠去。

自魏璇進入她的生命以來,他向來都是如此,在她臨難之時堅定奔赴而來,如太陽明亮的光輝總是升起照耀她的暗夜,從未有過缺席。

“對不起。”

意識模糊的一刻,周旖錦聽見耳畔魏璇低沉的嗓音,像是縹緲的霧。

“錦兒,對不起。”

周旖錦臉色蒼白,強撐著搖了搖頭,力再不能支,如折了翅膀的蝴蝶,輕飄飄跌進他溫暖的懷抱之中。

鳳棲宮內,偌大的寢殿中寂寥無聲,夜明珠的光輝幽幽燃著,將床沿男子寬闊的背影映照在柔紗帷幕之上。

不知過了多久,魏璇的目光也未從周旖錦安靜的面容上移開半分。

她淺淺地呼吸著,精致的眉眼隱含著蒼白的脆弱,如畫中一觸即碎的瓷娃娃,纖長的睫毛在眼下落了一小片灰色的陰影,那令他朝思暮想的唇輕輕彎起,淡粉色光暈流淌其上,溫柔綿長。

長久的沉默敲打著心臟,魏璇的眼眸中暗潮涌動,輕輕伸出手,從周旖錦白皙光滑的臉頰安慰似地撫過。

他離開這些時日,她該是累極了,才需要這樣長的時間補眠。

略帶薄繭的指腹觸到周旖錦肌膚的一瞬,那濃密的睫毛忽然蹁躚一顫。

“錦兒……”

周旖錦醒來時,四面燭火熠熠,漫長的時光像是從她疲憊的身軀中抽身而出,她有種如同隔世的恍惚。

“你身子可還有什么不適?”男子隱含焦急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周旖錦微微偏過頭,眼里盈盈盛著一汪水意,看清面前魏璇關切的面容時,晶瑩的淚滴不受控制從眼角滑落。

“如今戰況……”她聲音還有些啞,皺著眉問他。

魏璇怔了一下,迅速下了床,溫和的聲線與落于杯中的水聲糅雜在一起:“錦兒運籌帷幄,晉軍早已不敵潰敗,四皇子一眾還未來得及動手便當即被俘,他罪證確鑿,昨日于午門問斬,永絕后患。”

話音未落,盛著清水的茶杯便被遞到周旖錦唇邊,魏璇小心翼翼扶著她坐起身來,眼眶忽的有些紅。

“你昏迷了二日有余,切莫再為這些事勞心,此戰時局已定,往后當是海晏河清。”

魏璇將周旖錦摟在懷中,深邃的眉眼中掩不住心疼歉疚的情緒,低聲道:“錦兒,我們以后再也不會分開。”

溫熱的氣息漸漸蔓延,周旖錦酸痛的四肢像是春日解凍的冰面,她搖了搖頭,說道:“你是天下人的皇帝,許多時候身不由己,我不會怪你。”

“不是的,”魏璇目光沉沉,停頓片刻,鄭重其事道:“對我而言,你比這天下重要得多。”

周旖錦的唇邊浮起淺笑。

若是從前她聽聞這般言論,心中必將斥責這帝王昏庸無道,然而如今她心里清楚,自己所愛的男子比任何一個君王都更品行高潔,而這份愛的重量幾乎無法用言語形容。

“子瑜,我愛你……”周旖錦的指尖輕輕游走于魏璇的手背,下一刻,她柔軟的吻便情不自禁地落在他唇上。

魏璇的心跳似停了一拍,隨即擂鼓般震動起來,像是平靜的海面驟然泛起洶涌巨浪,隨著糾纏的呼吸轟鳴不止。

他幾乎是忘情地回應著周旖錦的吻,將未語的情思全然淹沒其中,鋪天蓋地的浪潮令周遭的一切都陡然模糊起來。

漫長得像是永無停歇的悸動終于漸漸歸于平息,魏璇的唇瓣在燭光中映出濕潤的光澤,而那同樣潮濕的眼眸久久凝視著周旖錦,與往常一樣深沉而憂郁,其中盛著天下,又滿眼皆是她一人。

“子瑜,我方才睡時做了個夢。”周旖錦睫毛輕顫,身子往魏璇懷里靠,輕柔的音調灑在他耳畔。

魏璇難以自抑地撫著周旖錦柔軟的發,使她臉頰倚在他胸膛前,低聲問道:“夢見什么?”

周旖錦不做聲,側耳聆聽著魏璇穩重有力的心跳聲,忽而綻出笑意。

在夢中,她化作一只鳥兒,從梧枝陰翳中輕巧地騰飛而起,沖破那透明的牢籠,直到腳下金碧輝煌的皇宮消隱于云層之間,徒留細小的光斑。

她看見自己的身軀在消融,脆弱的翅膀卻無比輕盈,晴朗的天空中有連綿的風兒接引,入目是一塊水草豐腴之地,她義無反顧地撲入湛藍的天色里,再也沒有醒來。

她化成了風,化成了云,天色的盡頭,是無邊無際的自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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