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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城與西陵同屬淮南,只有一城之隔。原本臨近年關桑氏夫婦早該在本家,但西陵的宅子收到阿寧的消息,于是宴清安便獨自前往,此番該是阿寧與父親及家族眾人首次相見,倒是讓見慣了大場面的阿寧有些緊張。
車馬轉入青藤巷,天光流轉從綠蔭之中灑下,似乎看出了阿寧的幾分緊張,宴清安拍了拍她的手,牽著她下了車馬,抬眼便見到朱紅的大門之外候著的人。為首的男子穿著青綠的正袍,頭戴同色發冠,他面容俊朗,高挺的鼻梁與阿寧何其相似。阿寧的那雙眉眼與站在她一旁的宴清安倒是如出一轍,只這一眼,桑子城便知,女兒是真的回來了。念及此,不由紅了眼眶,隨后迎了上去。
“父親。”
眼前的女子面容帶著幾分少女的青澀,一雙眉眼含著如珠玉那般溫潤的光,盈盈爍爍。見到許久未見的親人,阿寧雖是激動卻還是習慣性地收斂著自己的情緒,足見她并非在一個無憂無愁的環境中長大,念及此,桑子城心中又是愧疚又是心痛。
“阿姊。”
阿寧轉頭便見到一旁的少年,清朗而飛揚的眉目與自己有幾分相似,阿佑與她相差兩歲,小時候對于阿寧的記憶并不多,但他一直知曉,父母始終在尋著那位走失的姐姐。倒是宴清安上前輕輕抱了抱丈夫與兒子,又攬著阿寧道:“先去給祖母問安吧。”
“母親身體不適,剛請了大夫來,現在睡下了,晚些時候吧。”
“母親身子一直健朗,這是怎么了?”
宴清安離開這段時間,安城的確發生了大事。數月前,東宮封位典上,薛氏孤女擊響登聞鼓鳴冤,一時民怨沸騰。皇庭不得不開始徹查薛懷仁之死,一查便查出,多年來北境缺糧,須南方調配之事,其中有巨大的貪墨。其中產糧、運糧和本地銷售多有氏族運作其中,北方刻意控產,大量糧食被填埋在地理爛掉,再從南方采購。民府上下牽扯其中的官員眾多,為此厲帝震怒,一連斬殺多名官員,直接牽扯十三個上京氏族,受牽連的更多。據上京城的人講,那些日子北刑場的鍘刀都斷了好幾把。
而桑家幼女桑子青,也就是桑子城最小的嫡妹原是嫁給上京張家張臨賀為妻,而張臨賀時任民府調度官,事及糧運,原本天昭堂下令扣押待審,但張臨賀卻在中途逃了。于是天照堂按律將張府上下原地扣押,若是張臨賀遲遲不歸,那么張家便會闔家落罪。
桑老夫人得知幼女出事,親自去了一趟上京城,拖盡了關系才從承禮司取來了一紙和離書,求著張家主母簽了這和離書。張家主母是明事理之人,明白張府如今處境無法保下桑子青,于是替張臨賀簽了那和離書,就這樣才將桑子青從那囹圄中帶了出來。只是桑子青的子女卻還被關押在上京城,至今不知狀況。
桑子青自到了安城后便一直閉門不出,她似乎怨恨桑老夫人的選擇,讓自己成為那不仁不義之人,于是一直與老夫人慪氣。桑老夫人也因此病倒了。
“那張臨賀當真牽扯其中?”
桑子城嘆了口氣,“如今還未結案,天照堂還在搜捕他,可若是無罪,他逃什么?”
桑子城此話不假,若是無罪,張臨賀何須逃跑?
夫婦二人感嘆,“置家人于不顧,張家當真是白養了這個兒子……”
“二哥又知道多少便在此遑論他人功過?!”
幾人抬頭正好對上從老夫人院中出來的桑子青,她一襲墨綠色的長裙,著了一身雪色的狐裘,卻在寒風中還是顯得幾分單薄。宴清安看出桑子青清瘦了不少,她上前想去寬慰,卻聽得婦人幾分譏諷般,道:“二哥如今是家人團圓美滿,就要拿我當笑話來襯托你們嗎?”
說著她幾分干枯的雙眼恨恨地看著阿寧,仿似要將人盯穿一般,道:“也不知在外十幾載,究竟身家清不清白。”
“你閉嘴!”
桑子青自小因為是家中最年幼的那個,最得寵愛,因此性格一直任性,為人婦后原本該是有些收斂了,但今日她的境遇與桑子城夫婦相比又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心下自然不快。桑子城性格向來寬厚,聞人這般詆毀自家女兒,驟然大怒。桑子青似乎沒見過自家哥哥這般怒意,一時收了聲,轉身離開了前院。
“阿寧,子青她脾氣一向如此,你莫要多想。”
桑子城回頭看自家女兒,卻見她帶著幾分謙和的笑,倒也看不出有不快,這才放下心來。然則阿寧明白,桑子青這話中不僅是她的詆毀,還有桑家眾人真正存在的質疑。她在外十四載若無法說清,那么便可成為別人編排她的由頭。只是這十四載若不愿撒謊又如何說得清,他人又如何相信?
是夜,桑府正宴。因年關將近,桑家兄妹歷來都是陪老夫人守歲,因此宴席上桑家眾人齊聚。宴清安帶著阿寧與桑老夫人見過,老夫人對阿寧的態度算不上親厚,也算不得疏離,簡單問了問她的情況,倒也沒有深究,終究是有些乏力,也顧不上其它。
桑府之中,桑子城排行第二,頭上還有一個哥哥,其下一個妹妹。如今桑府家主便是其大兄桑子鄴,作為家主,桑子鄴房中除了正妻之外,還有兩名妾室。大淵男子雖然可娶多位女子,但氏族不以驕奢淫逸為傲,因此,世家中業唯有家主會有妾室,主要也是為了家族的子嗣著想。但家中正宴,唯有正妻可以坐主桌出席,所以今日阿寧見到的只有桑子鄴的正妻,余晚晚。余家在平京也是有頭有臉的氏族,因此養出來的女兒很是溫婉。余晚晚膝下如今只有一女,名桑悠然,如今與桑佑一樣,在文淵閣就學。大淵對于男女成親的年紀并無嚴格的規定,如桑悠然這般的女子求學者不再少數。
桑悠然的性子與其母便不太相似,她大阿寧約幾個月,見著忽然來的妹妹一通好瞧。尤其是見著阿寧身上穿著的正是自己沒買著的明錦院制式時,話匣子一下子便打開了。
“還是二伯母疼你,我也想要這衣服來著,可惜如今要買只能花高價。”
聞此,一旁的桑佑道:“大姐姐你難道沒有零花錢?”
桑悠然扁了扁嘴,道:“有是有,不過再過幾個月姨娘肚子里那個就要出來了,也不知道爹爹那個時候還會不會像現在這樣疼我,所以我得省著點花,存下一些才行。”
她語調輕松,卻未觀得其母遙遙聽聞此話后執筷的手微微頓了頓。幸好他們離老夫人那桌還遠了些,未被聽到,否則又該是一通教訓。
桑佑道:“大伯母執掌中饋,哪里能缺了你的?不過是些瞎胡話。”
“若是姨娘這一胎是個小子呢?雖是庶子,但卻是長子,母親定然不能薄待了他們。”說著桑悠然的神情多了幾分落寞,“所以我還是要努力為自己掙個前程才行,這樣我也能幫襯母親。”
“難不成你也想當官,女子為官倒少。”
“薛氏女如今不就成了太子門生,將來也是要有封位的。”
“你是說……”一直沉默聽著的阿寧微微蹙眉,問道:“薛淺語?”
桑悠然倒是沒想到她對這個感興趣,點了點頭,“聽聞她過了文淵閣的殿試,所以被東宮欽點成了太子門生。原本她家中也無靠山,如今這么一鬧,東宮成了她的靠山,真的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說著桑悠然又是幾聲感嘆。
太子門生,阿寧知曉那應當是為了庇護薛氏。民府之案牽扯甚多,薛氏恐遭報復,便給了這么個名號。阿寧不禁想起那日靈堂之前,薛淺語歇斯底里的質問,她終究是聰明。曾經秋南也想要這太子門生的名號,聽著多威風,但那人卻未許,如今薛淺語用父親的性命還是換來了這份尊榮。
“聽說西城靜安寺外有廟會,要不要去看看?”
桑子青忽然提起此事,她自回到桑府便少有外出,聞此,桑老夫人也點頭答應,旁人自然迎合,宴清安看向阿寧,畢竟阿寧當年便是在那里走失的,這些年她只身一人去了那里無數次,只求菩薩保佑能將女兒找回來,如今當真應驗了。迎上阿寧幾分詢問的眼神,宴清安回之以微笑。阿寧的性子與她的同齡人相比過于沉穩了些,她也希望女兒能夠徹底對桑家打開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