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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張南巷素有名聲,其內居住的家族都有數百年的底蘊,有的甚至可以追溯到大淵建國之初。張府書房,煮好的茶水還升騰著裊裊的煙氣,這個季節上京的氣溫還是冷的,屋內炭火燃燒的吱吱聲或者細微翻滾的水聲,便成了此時唯一的聲響。張家家主張之棟于前朝封宰相位,如今年歲已到,即將榮退。他看了看南方來的信件,微微嘆了口氣,而伺候在旁的青年見他這番神情,不由開口問:
“東宮在南方大興商道,可是有意要利用南方舊貴族的勢力?”
這青年是張之棟的侄子,也是張家下一任家主。張之棟看了一眼青年,微微嘆了口氣。
“慶同在東宮手上,那上面牽連了多少世家的利益,他若真的想要用利益挾持氏族易如反掌。”
此事只有少數人知曉,但張之棟不得不佩服東宮這一套左右互搏玩得漂亮。既在民府一事上立威,讓厲帝滿意,又在錢財一道上與氏族捆綁。
“那……”
青年這番表現,顯然讓張之棟不甚滿意,但張家小一輩中能看重用的不多,踏實之人更少,他還是耐著性子解釋道:“咱們的陛下多疑又喜用制衡之術,他這一生都在與權勢較量,若太子還未登位便開始籠絡百姓,他便會生疑。所以這話是放出來給皇帝聽的。”
“所以叔叔才未在朝堂之上反對此事?”
張之棟點了點頭,張家雖為世家大族,但攝政與行商向來不會相護干涉,商行的打理由張家專門一脈處理,中庸是張家存續至今的處事原則。而如今東宮收回了糧、鹽、油等國之命脈的掌控權,更要商行司放權,自然會動到不少人的利益。但這些人鬧得越厲害,皇帝便會越相信太子企圖用南方抑制北方的說法,才會讓他放手去干。
張之棟王侯靠了靠,不由嘆了一口氣,“咱們這位太子殿下,厲害著啊。”
聞此,一旁的青年道:“那我們是不是也該向太子示好?”
張之棟聞此幾乎要將那青年的腦袋盯穿,“糊涂!如今皇帝尚在卻向東宮示好,你是想害死誰?”
張之棟不禁想,厲帝那般生性多疑卻能如此能干的兒子,怎么老張家卻只能出這么些個木魚腦袋?若來年他榮退,這張家……念及此,張之棟不由默了默,不少氏族都是在后輩的無能中消弭,祖輩的蔭庇終有盡時。
“通知阿御,既然東宮要重商,讓他尋著機會也去看看。”雖權勢難保,至少要為后輩保住三分富貴,念及此,張之棟又不由嘆了口氣。
安城的三月有了些許暖意,自上次的布料展后,安城的一些大商戶合計著一起在浮生茶樓欲開品鑒會,主要是針對朝廷的惠商互通一下有無,同時商討一下商會之事,他們當中許多人都是安城主府邀請而來,當然也有自發前往的普通商戶,想去探聽一點風聲。
那與阿寧約好商談生絲的商戶也為了此事返回了安城,經磨子巷掌柜傳話,那人與阿寧約好在品鑒會當日詳談。那掌柜連連道歉,這是第二次與阿寧爽約,原本是與阿寧約好在磨子巷看貨,但聽聞品鑒會后,那人又決定擇日再談。阿寧知曉此物的價值待估,想要多方打探是人之常情,因此并未發作,于是又空手而回。
品鑒會當日,阿寧獨自前往浮生茶樓。今日整個浮生茶樓都被包來做品鑒會的會場,一樓尚有些商品展示,二樓往上的雅舍便是用作談事之用。阿寧今日著的是千浮金群袍,其上的繡色針法乃是明錦院獨有,光她這一身料子便足以讓樓門口掌眼的人低身許她進去。
阿寧簡單掃了一眼一樓陳列的貨品,多是海外帶回來的稀奇玩意兒,她轉身便上了二樓,剛至二樓便見一男子身著西南遠邊的服飾,與一位大腹便便的男子在一件貨品前低頭私語,她微微偏頭便見到了一段潔白如雪的生絲,在琉璃制成的架子上熠熠生輝。
她知道,這就是今日她要找的人,但此時,阿寧卻沒了上前詢問的興致,而是輾轉在細看一旁陳列之物。
“阿寧?”
阿寧聞聲,轉頭便見桑悠然陪著余晚晚和另外一位婦人出現在二樓,她的目光看向余晚晚,喚了一聲“大伯母”,余晚晚只是掃了她一眼,而后淡淡的應了一聲。而一旁的婦人見此,自然明白這就是余晚晚口中的桑二姑娘。婦人名喚常笙思,西平京成氏的主母,家中亦有商行,此次聽聞安城有品鑒會,又應了桑府的邀請便也順道來看看。而余晚晚今日則是陪同常氏前來。
常氏一眼便認出阿寧身上的是明錦院的緞子,其上的繡品非一級繡工不可出,而她家中亦有布坊,于是上前問道:“桑二姑娘這身緞子不知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聞此,阿寧愣了愣,她的衣物大多經張娘子之手挑選,具體是哪位的做工她倒是不清楚。見阿寧答不出來,常氏的眼神淡了三分,成家經商,見過不少為了沖頭面之人,他們大多充其量只是拿那一身殼子去換取與貴人相識的機會,自身上不得什么臺面。此前聽聞桑寧曾在外行商,因此更加在心中坐實了這個想法,于是笑了笑,便拉著余晚晚轉身去了一旁。
桑悠然倒是沒有跟上去,而是在阿寧身旁,道:“聽二伯母說你還要經商?”
“嗯。”阿寧答道。
桑悠然倒是沒有桑府老夫人那般排斥商戶,她嘆了口氣道:“其實父親也在考慮此事。桑家如今就靠著幾個田地和鋪子,但田地靠天吃飯,那些鋪子的位置也不占什么優勢,我昨晚聽父親與母親說有這方面的打算,畢竟如今朝廷惠商,各方面都有優勢。”
聽桑悠然提及此,阿寧方才抬頭看向另一側的余晚晚與常氏,余晚晚很仔細地在看著陳列的貨物,聽常氏與她說著些什么。阿寧收回目光,卻只是道:“行商也是有風險的,大伯父此前從未正經經營過,還是該先去鋪子上學習一些再決定。”
“父親怕是吃不了那個苦。”桑悠然道:“不過母親的朋友說可以帶著父親做,有熟人介紹,應該會好一些。”
這個熟人多半說的就是這位常氏了,阿寧點了點頭,并未多言,畢竟此事她并不好評判。此時那生絲的商戶已經又接待了兩輪客戶了,有一個男子出了重金,但他似乎仍舊不滿意,拱了拱手,只道后續再談。那人轉頭正好與阿寧對上,端阿寧的年紀,他似乎想起來了什么,上前道:“姑娘可是此前通過老陳想與我訂貨的人?”
老陳便是磨子巷那位掌柜。
“嗯。”阿寧點了點頭,那商戶上前將阿寧打量了一番,他本身并非大淵本土人士,倒是不講究衣著這一套,見阿寧年紀輕又看了看她身旁的桑悠然,桑悠然在他打量下很不舒服地躲了躲。
阿寧微微蹙了蹙眉,道:“但如今我對您的貨沒什么興趣了。”
聞此,那商戶臉色一沉,今日他談了好幾個大客,此時的心情還算不錯,狠狠看了阿寧一眼便轉身又去迎接下一位貴客去了。
此時,樓下一陣喧嘩,眾人紛紛側目,卻見一位娘子身著玲瓏繡服,頭戴連珠發冠自樓下姍姍而來,她的身旁一同前來的男子身著青山撈月服,腰間別著一塊月相的玉牌,明錦院一共十二位掌柜,每一位都以不同的天相為玉牌象征著自己的身份,因此光那一塊玉牌,常年行商之人便知道,這是明錦院的三掌柜,月衡。能得月衡親自相伴出現的便只有如今明錦院的掌繡張娘子。
得見貴人出現,品鑒會的幾位大商主親自相迎,卻見張娘子并未理會眾人,而是看向一個角落的方向,那里,阿寧朝她招了招手。張娘子立刻換上和煦的笑,與月衡二人越過眾人朝阿寧走去。見二人走近,桑悠然愣在了原地,倒是阿寧開口道:“阿姊,我尚有要事要談,先失陪。”
說著便移步去了那生絲的展臺。那商戶雖不識來人,但見旁人這般禮待張娘子二人,便知是貴客,立刻開始夸自己這生絲怎么好,仿似此前他向阿寧甩臉子那般的事根本沒有發生過一般。
張娘子細細端看著那生絲,而后對阿寧道:“的確是我們要的。”
聞此,那商戶喜不自勝,正準備好報個好價格,卻見阿寧只是掃了他一眼,并未開口問價,而是轉身便要走。
“這,怎么……”
張娘子不知前因,見阿寧走了兩步又停下,轉身對那商戶道:“南方阿斯克族的工藝,對吧?”
阿寧當年在西南沉浸的時間比她在上京待的時間還多,只看了一眼那人的服飾便知他來歷。
聞此,那商戶臉上的笑僵在了那里,貨源一事本是機密,而他的族群又是偏院小族,大淵之人哪里會認識,自己今日穿著民族服飾而來,不過是為了增加噱頭,卻不曾想就這般被人看穿,不過他并不惱怒,畢竟大淵前往阿斯克族的道路可不是那么好走,沒點關系根本走不了商。
“我能將貨物帶到大淵自是有自己的本事的,小娘子難道以為那么輕松就能拿到貨嗎?”
聞此,倒是一旁的月衡失笑,“商家并非本土人,或許并不知道,明錦院要的貨物就沒有拿不到的。”
明錦院三字一出,饒是外地商客也該知曉眼前所謂何人,明錦院與慶同的關系匪淺,而西南大陸之上,沒有慶同商道到不了的地方,既然阿寧看出了他這東西從哪弄來,便沒有弄不到手的可能。
此時那人方才醒覺自己錯過了多么大的生意,想要找補,卻見三人入了廂房,不再給他一個眼神。遠處,余晚晚與常氏見阿寧隨明錦院的人相識,一時五味陳雜,那常氏不自覺地感嘆自己閱人無數,竟然栽在這丫頭身上,又與余晚晚交待,定要結識那明錦院之人才行,也未理會已經余晚晚黑了的臉色。
廂房內,張娘子與月衡方才伏了伏身子,見禮道:“姑娘。”
阿寧笑著示意二人坐下,道:“此次有勞你們跑一趟。”
“無妨,正好將近日的事務與姑娘交待一番。”月衡說著不知從哪里掏出來一大本賬目呈遞給阿寧,阿寧眉心跳了跳,將那賬目收下,復問道:“我信中說到的學服的事可有吩咐下去?”
“已經派了師傅前去量體,不過如今新的服飾正要上市,我們可能挪不出那么多人按照每個人的身材做服飾,我想孩子的個子竄得快,所以做主便按三個尺寸統一訂做。這樣我們人手來得及,而且他們也能替換。”
阿寧點了點頭,“布料上無需用好的,粗普或麻布即可。”
月衡自然省得懷璧其罪的道理,外城郭并沒有那么安生,好的衣裳恐怕在他們身上穿不了多長時間便會被扒走,況且粗布的衣裳經得起折騰,穿得也更久一些。
“只是莊子上找遍了也沒有那么多粗布,所以想著正好安城有布料展,就一并采購回去。”
阿寧點了點頭,這點開支對明錦院不過九牛一毛,有時候布料大量進貨也能一起談。
“還有一件事。”月衡正了正神色,“慶同的人在離立國三百里的地方發現了一座無主礦。”
“在一個部落的領地上,當地人口稀少,更不識得這東西,因此立國應該也沒有發現。慶同也派了人去核實,的確是一座未開發的鐵礦。只不過他們并未通知大淵這邊,而是讓立國的蕭盛派人去了。”
聞此阿寧眉頭微皺,聽月衡繼續道:“您看我們要不要先將染織廠那邊的人撤回來。”
早些時候,阿寧在立國設了染織廠,因為立國的勞工相較于大淵會便宜不少。
承德大陸之上鐵礦資源不算豐富,大淵與東邊衡國的邊境有一座,當年為此兩國發生過戰事,最后大淵勝,拿下這座礦脈的開發權,多年來大淵靠著經驗精煉出了獨特的冶煉技術,因此對鐵礦的利用效率極高,不過鍛造武器的權力捏在官器府手上,其余商戶沾不得。而無主鐵礦換言之不屬于任何一人或者任何一國,尋得者在得到國家許可的情況下,可私自持有。不過鐵礦這東西本就特殊,若要大淵朝廷拱手相讓幾乎不可能。這東西一旦出世,又會是一番腥風血雨。
阿寧垂了垂眉目,她看向東市往來的眾人,商人行其道,百姓安其居。若是這鐵礦落到蕭盛手里,這份安寧能否長久?天光印照在阿寧的眉目間,讓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聽她緩緩道:“此事我會親自問蘇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