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春華

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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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內一片靜謐,天光漏過窗景在地上撒上一片迷人眼的光影,阿寧看著未動過一口的茶盞若有所思。阿蘭朵邀請阿寧上京,她卻沒有答應。阿蘭朵不若尋常王室的女子,她沒有嬌縱的性子,卻有一個不達目的不肯罷休的心。如今的阿寧不過是桑府的二姑娘,而阿蘭朵所圖的東西決定權在大淵的東宮手上,她如何做得了主,但阿蘭朵卻似乎并不相信阿寧所言,離開時幾分憤憤不平。

阿寧看著桑府院子內宴清安讓人新添置的園景,四季都有繁花接替盛放,說是為了圖個好兆頭,歲歲花常開,年年人團聚,如今桑府這場景倒也需要這景致來襯托幾分。

前日,上京來了消息,因張臨賀的關系,張府也被褫奪了蔭封,后來闔族搬去了東邊,念在子嗣的份上,張家還是認了桑子青,所以桑子青自然也就跟著過去了,被罰之后桑子青倒是收斂了許多,從前那般嬌縱的性子也沒人再忍,娘家與婆家皆是這番光景,她自然也就沒有了那份傲氣。

與此同時,安城府衙將桑子鄴的罪定了下來,判入獄三年,并繳沒所有私鹽販賣上的收益,另外還有五倍的罰金,余晚晚變賣了自己與桑子鄴名下幾乎所有的產業,又問桑老夫人湊了些才將這筆罰款繳上。

一切塵埃落定,桑家眾人只覺日子總算踏實了,哪怕現在要重新開始。而桑悠然在文淵閣的日子卻并不那么順遂,桑府沒了世家蔭封之時她便遭到了奚落,如今父親再出此事,她再無臉面待在文淵閣。桑悠然回府與余晚晚大鬧了一場,最后奪門而出,幾日不見歸家。聽聞是去了西平京的外祖父家。

送走了阿蘭朵,阿寧復才起身去給長輩請安。桑府雖沒了世家的蔭封,但規矩不能廢,這話是宴清安說的。

阿寧剛走到桑老夫人的院外,便聽到院內的爭吵之聲。

“悠然如今是子鄴唯一的血脈,你卻要讓她改祖籍,你存的是什么心?”

“母親,我也是無法啊……”說完又是一陣抽泣聲。

“祖母我進來了。”

阿寧出聲,屋內方才安靜了下來,她掀開帷簾,走了進去,卻見余晚晚跪在地上不停地抹淚,宴清安在一旁勸慰著桑老夫人,見阿寧過來,向她打了個眼色,阿寧會意,低身問安,又見了見禮便轉身退了出去。今日這場面的確不適合她一個小輩在場。

晚些時候,宴清安方才告訴阿寧,是桑悠然去了外祖父家后,見到余氏家中的繁華,和西平京氏族奢靡的生活,便想要將自己的籍貫改到余氏門下,這樣她便還能享有世家之名,也能保有清白的家世。余晚晚本也不答應,但桑悠然早就于此事與余氏商量好了,由余氏家主向余晚晚施壓。余氏這一代都是男子,在氏族中女兒的誕生對于向上聯姻是非常有好處的,也正是因此,得知桑悠然想要入余氏籍貫時,余氏家主,也就是余晚晚的嫡長兄很快便答應了。

余晚晚如今手中再無多少產業積蓄,桑家給與不了她多少支持,許多地方還得靠母族的支撐,因此她根本無法反抗余氏的要求,因此才會舔著臉來向桑老夫人求饒此事。結局自然是不歡而散,但老夫人答不答應已經不那么重要了,桑悠然在大淵律法中已成年,只需她本人前往府衙以丟失為名,廢除原有祖籍資料,再由余氏家主授命的接納書便可完成改籍。

換言之,桑老夫人得知此事的時候,桑悠然已經是余氏門下的子弟了。得知此事的桑老夫人被氣的又病了一場,此后每每見到余晚晚都沒有好臉色。未久,余氏那邊來了消息,稱余老夫人身子不爽利,讓余晚晚回去侍疾。眾人皆明白,這是因為桑府如今已經不配與余氏為姻親,余老夫人念及女兒,便用了這個法子將人召回去,也算是給了桑府的顏面。

那日,余晚晚穿著正服在桑老夫人的院外三扣三拜,隨后在余氏侍女的簇擁下離開了桑府的大門。而桑老夫人卻至始至終未曾露面。

這件事也讓阿寧看到了何為真正的氏族,他們將自己的族人看得更重要,母族是唯一的依仗,也是唯一的歸途。

相較之下,如今的桑家的確太脆弱了。

夜里,阿寧喝著余晚晚帶過來的湯水,她細細地攪弄著,湯里放的都是名貴的材料。是的,桑府其實并不缺錢,每月分發到余晚晚手里的也不少,卻還是不被余氏看在眼里。

“母親,究竟什么是蔭封?”

不知為何阿寧會問起這個,宴清安淺笑著道:“所謂蔭封便是家族之中曾有立下大功,或者連續兩代曾任五品以上官員,憑著這份功績,后人可享有尊榮和朝廷分發的資糧,雖然資糧并不多,但有這個在便是對世家身份的認可。”

“那桑家從前的蔭封是怎么來的?”

“桑府祖上本是書香門第,也出過五品以上的大員,但祖輩未從仕之后便搬到了淮南,歷三代過后,家族蔭封眼看就要被收回,那時候大淵邊陲也是戰亂不斷,朝廷糧餉有時會供給不足,有時候便會找民間募捐,你太爺爺那個時候為了抓住這個機會,幾乎將桑家家底全部捐了進去,也因為這個而得到了朝廷的嘉獎。”

曾經大淵的官員采用任命制,因此從平民中擇選的可能性很低,這種捐出來的蔭封是普通家族唯一的途徑。雖然桑府后來的蔭封是捐出來的,與祖輩所獲不能同日而語,但好歹還是保住了世家的名聲。

“這樣啊。”

“恩,”宴清安嘆了口氣,道:“只是那之后桑家雖然享有世家的蔭封,但后嗣子孫也未再有一個稱得上名號的人,所以這蔭封到你父親那便也就到頭了。”

而那些延續了數百年繁華的氏族代代都是人才倍出,高官厚祿,正是因為如此,他們才能享有那么高的尊榮。榮耀雖然被人唱作虛妄的東西,但對氏族而言,沒有榮耀卻萬萬不行。

阿寧放下湯匙,淺淺道了一句,“桑府這榮耀還需有才行。”

宴清安笑了笑,只道此事不可強求,如今對于桑府而言,平安才是最重要的。

幾日后,鮮國使臣的隊伍從安城西穿行而過,眾人載道相迎,多的還是看熱鬧的心。轎輦之上被遮擋了嚴實,眾人自是看不清那鮮國公主的容貌,而隊伍前方,男子身騎大馬,挺拔而高昂,玄服加身卻偏偏選了根紅色的腰帶,倒是將他張揚的性子展露無遺。

自從在西南邊陲打出了戰神名號之后,在大淵國內也傳出了不少有關蕭盛的故事。與謙雅溫馴的文士不同,蕭盛身上有著男子的張狂和野性,這讓他收獲了不少女性支持者。不少畫師將自己的畫架就架在道旁,恨不能將此時所見全部畫下來,姑娘們則是翹首以盼,要看一看這位西南戰神究竟該是如何的俊美。

阿寧坐在茶寮之上,遠遠地看著這番場景,那轎輦之內究竟有沒有人還是另話,蕭盛此番如此高調進京,顧繁春這是想將蕭盛的名聲也打入大淵?念及此,阿寧低頭抿了一口茶水。

阿喜見阿寧唇邊帶著幾分笑意,問道:“姑娘也喜歡那蕭大將軍?”

聞此,阿寧一口茶差點嗆出來,她轉頭便見阿喜幾分癡迷的模樣看著遠處行進的隊伍。安城這地方雖說是商貿絕佳之地,但也沒有大的鼎食之家,因此阿喜并未見過那些由百年底蘊培養出來的天之驕子,倒是對這東施效顰的土匪上了眼。

見阿寧微蹙著眉,阿喜問道:“姑娘難道不覺得馳騁疆場的男子頗有魅力嗎?”

誰人不愛鮮衣怒馬的少年郎,阿寧忽而想起了從前,在呼倫草原之上,那人也曾一襲紅衣策馬馳騁,那時的蘇瓷是張揚而肆意的,但也只在那時。自從花蕊夫人過身之后,他便再未著紅衣,連那般的笑也未曾有過了。

阿寧斂了眉目,阿喜倒是未注意到她神色的變化,繼續看著遠方的熱鬧。未久,一名男子悄然坐在了阿寧的對面。阿喜一驚,卻見阿寧朝她擺了擺手,復又看了那男子一眼,方才退了下去。

來人著了一襲灰色的長袍,其內就是簡單的白色的長衫,依舊素樸,與他如今的地位倒有幾分不符。來的人正是西南戰事身后的軍師,顧繁春。

再見顧繁春他整個人的精氣神倒是比從前更好了許多,也不再那般瘦弱,雙目的精光讓他看著更添了幾分俊秀。

“寧姑娘在看什么?”

阿寧倒是毫不避忌,大方地笑道:“我在看你現在會不會長得匪氣一些?”

聞此,顧繁春大笑出聲,“姑娘莫要取笑我了。”

其實在使臣隊伍即將抵達安城的時候,顧繁春便托人向桑府去了信件,言及自己即將拜訪。

“若非大公主,我竟然還不知道桑寧便是上寧,寧姑娘藏得深吶。”

也正是阿蘭朵戳破阿寧的身份,顧繁春才會確定,自己與蕭盛的結識是她有意的計劃,也正是因此,顧繁春一定要見一見阿寧,有些話要當面問清楚。:sjw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