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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府新府落成便收到了請函,是文氏嫡女文書意在城南的宅子辦了一場學宴,主要是讓文氏門下的子弟能相互熟絡,但桑子城因商會的事已經回了安城,文氏這帖子便由阿寧姐弟倆應邀了。
阿寧看著那帖子,宴請的是桑府眾人,她思慮片刻,讓阿喜去了一趟云府,將云晚意接了過來。文氏的席面受眾人看重,而此時阿寧能想到將云晚意帶去,這點讓康氏很是欣慰,當下囑托嬤嬤,對于桑府這邊要多加走動,照拂一二。
阿佑倒是不解,為何阿寧要多這一舉,阿寧淺笑道:“叔母這段時間對我們沒少照顧,能答謝她的事甚少。”
阿寧不過是借花獻佛,卻能熟絡兩家關系。
說來桑佑與云晚意的年紀倒是差不得多少,但云晚意是由云府請的教書先生入府教學,因此在面對文氏那般龐大的學子群體時,難免有些緊張,桑佑此時倒是一副老成的模樣,走在云晚意身旁,一一為她解釋文氏以及文淵閣如今的情況。阿寧看著不由失笑。
文氏這處宅子從前是作為學會的處所,但后來由于朝中有人認為文氏有結黨之嫌,因此文氏才將學會解散了,這處宅子便也就空了下來。后來文氏的子弟偶爾會在這里辦一些交流的宴會,就如文書意今日所做。
文氏子弟桃李滿天下,因此這類宴會之上少不了俊杰人才,也是氏族大家子弟不會缺席之地。本就是熱鬧之地,馬車只能短暫停留。
那日文氏門前的車駕絡繹不絕,眾人著裝以矜貴而不繁雜為主,街道之上的行人紛紛側目,便見那些腹有詩書氣自華的人兒接連踏入朱紅的大門,所謂往來無白丁便該是如此。
眾人歡喜相見,各自問好,這里無分男女,共談古往今來圣人教誨,善知常識。
阿寧從書畫的閣樓走過,看著那一幅幅妙筆,栩栩如生,心下贊嘆,不愧是文氏引以為傲的學生,下筆有力,風韻著神。阿寧自小雖也是與蘇瓷一同接受文氏的教導,但她著實不喜書畫之事,為此沒少被說教。
“桑姑娘?”
阿寧聞言,回頭便見到女子身著錦瑟長服,如男子般用玉冠束發,雖是較為英氣的妝扮,但眉宇間卻是柔和溫軟,這便是文氏嫡女文書意。因此次學宴無品階之分,各人仆從皆不跟隨,此刻文書意倒是自己一人在此。
“文姑娘。”
二人欠身見禮,文書意道:“沒想到桑姑娘的胞弟居然是我文氏新記名的學生,說來真是巧了。”
阿寧淺淺笑了笑,只道是文閣老垂愛。
“前日里我在擬名帖的時候,恰好祖父看到了你的名字,原來他從前便見過你,說來真的是緣分。”
文書意倒是未說,老太傅在見到桑寧的名字之后,便著人去細問了桑佑被記入文氏門下的具體事宜。文老太傅如今少理政事,就連文淵閣內的事也甚少過問,卻對一個安城桑氏之女這般上心,再加之皇后此前的舉動,文書意對桑寧便更是好奇。
阿寧聞此,并沒有被人戳穿的驚愕之感,淺笑道:“小時候曾經有幸聽過老太傅執課,沒想到他老人家還能記得我。”
阿寧說的淺淡,話語中卻是有疏離,倒是讓文書意不好再繼續問下去。文老太傅曾經在南邊游講過幾年的時間,大約便是那個時候了。
“那不是莊家的……”
“莊明月。”
旁人的幾句話,倒是讓文書意與阿寧往廊橋的方向看去,一女子此時亦著文士服從橋上而過,她步履颯颯,走路仿似帶風。
此前莊氏受罰之后,原本的莊家長子被發落北地,家主一脈如今剩下一女和兩個尚不成器的幼子。
莊氏是武將世家,男子的誕生對于莊氏而言十分重要,如今長子被貶斥,幼子尚無能力,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倒是平日里寂寂無聞的嫡女站了出來,她在莊氏的營地連挑十八名戰將,身手甚是不凡,一句“若家國有需,莊氏無論男女皆可上陣”鎮住了族內的質疑。
“書意!”
莊明月大步朝二人走來,臉上帶著飛揚的笑意,她看了看一旁的阿寧,道:“這位是?”
文書意為二人介紹,阿寧與莊明月同行武將抱拳之禮,這讓莊明月有些意外,只說書意這又是哪里尋來的趣人兒。
文書意斂了三分眉目,桑寧與莊明月那一禮十分自然,毫無刻意和扭捏之態。莊明月這人雖自小被家中送往文氏修習,但卻甚愛兵器武術一類,她對于世家貴女之間扭捏的作態甚是不屑,但阿寧只這一禮便讓莊明月對她有了好感,這觀人之術當真是旁人難及。
“聽說君上新增三萬皇甲護上京城,可聽說領兵的是誰?”
莊明月對此事很在意,莊氏雖然如今替大淵王室鎮守東南,但不能忽視京中的格局,當年的上京值守后被南調巡防,如今正與莊家軍隔水相望。
“好像是新提拔的武將,沒什么背景。”
聞此莊明月點了點頭,皇帝剛因氏族私兵之事震怒,此時提拔一個毫無背景的武將,倒也合理,只是不知此人能力如何。
此時,一名身著灰色長袍頭戴文冠之人低身上前,對三人道:“老太傅有請桑姑娘前去。”
“祖父來了?”
文書意聞此正要上前,卻被那人阻攔,道:“老太傅只請了桑姑娘。”
文書意有些詫異,卻還是停下了腳步,看著阿寧隨那文仆走遠。
阿寧隨著文仆走過一道很長的走廊,繞進了宅子的內院,轉過廊角便見到山亭之內,老者背手而立。文仆行至此處停了下來,彎身請阿寧自行上前。
阿寧也有數年未見過老太傅,但日常的禮數卻從未斷過。她緩緩走近,見老者兩鬢多了白發,卻神采依舊。
“老師。”說著,阿寧雙手抵額,低身以文士之禮相見。
老者看著阿寧,卻并未第一時間喚她起身,而是道:“你倒是懂規矩了許多。”
長者未喚,阿寧不得起,低垂的頭顱之下卻是一番清淡的神色。老者此番怕是來者不善。
“起來吧。”
待老者出聲,阿寧方才起身。
文老太傅亦是許久未見阿寧,他的記憶中阿寧不太懂規矩,甚至時常對蘇瓷都敢冒犯,而此時觀她眉目澄凈,不卑不亢地看著自己,倒有幾分當年白歆蕊的神采。終究是姑娘養出來的,念及此,他微微嘆了口氣。
“你可知你近日在京中倒是小有名氣。”
阿寧聽此話,知道大約是因為皇后的那副墨寶,只是淺淺地應了應。
“你與皇后是如何認識的?”
桑佑的事瞞不過文老太傅,阿寧也不打算隱瞞,道:“上恩院中才第一次見。”
聞此,老者神色凌厲了幾分,“第一次見皇后便能對你青睞有佳?你莫要以為我多年不理政事,倒是老糊涂了。”
阿寧聽得文老太傅這口氣,知他不會相信,神色冷淡地看向老者,問道:“不然您以為我有那個本事賄賂莊氏?”
阿寧這話出口,老者倒也不怒,從前他便老是說阿寧“目無尊長”,這番話他反倒覺得正是阿寧說得出來的。
文老太傅從前便覺得阿寧并非高才,文韜武略雖都會一些,但與蘇瓷比皆不算精通,平日里最好的就是吃喝一道,這樣的學生在博覽天下才子的文太傅眼中,唯有散漫二字可以描繪。當年若非白歆蕊要求,恐怕阿寧根本沒那個資格與蘇瓷一同接受他的教導。因此她也懶得裝賢淑。
老者見她這般態度,道:“你不說也罷,但你可知道攀附皇后的后果?”
阿寧聞此,淺淺地看向老者,反而笑了笑,問道:“后果?我桑氏如今本就一無所有,我還能怕什么?”
“你既知你桑氏一無所有,便不該攪和進上京的勢力。”
阿寧微蹙眉頭,看著老者,平靜地問道:“難道一無所有的人就該躺著挨打么?”
見老者動了怒容,復又平息。阿寧斂了斂眉目,收了神色,道:“我知您到底在擔心什么?怕我有一日帶著蘇瓷許多的秘密站到了他的對立面。怕我攪亂了你們多年的計劃。”
老者微抿著唇卻不接她此話。
阿寧細細地看著老者依舊清明的雙眼,道:“究竟是您不信任我,還是他不信任我?”
疾風掃塵,多是冷落。阿寧這話一出,自己都不自覺心口一涼。
“你道我當如何信你?”老者緩緩開口,“當年立國鎮亂,你偏生要去建什么商道,其中許多若非小公子,你早死了千百回了。”
這些年,蘇瓷身邊唯阿寧最不可控。
“慶同之事,如今看來功過自現,老師何必再強說氣話?”阿寧幾分上了氣頭,這么多年了,他卻依舊是這般固執的看法,認為自己是蘇瓷的拖累,這如何不讓阿寧生氣。
“你自有一些小聰明在身上,但若你當真為他著想,便該走得遠遠的,不該再回來。”
阿寧看著老者眼中的怒火,一時忽然疑惑了,“您究竟在忌憚我什么?”
秋風掃過樹上漸黃的樹葉,卻未能吹下幾扇,倒是撩動了肩上的長發,那雙如珠玉一般的眉目此刻微蹙,就這般看著老者。
老者收了神色,卻是閉口不答此問。
阿寧微微蹙了蹙眉,搜刮了一遍自己的記憶,著實不知到底為何老者能對自己惡劣到這般,從前她性子倒是驕縱了些,但老者眼中的厭惡她看得清楚,文老太傅一生廣修博學,向來不是氣量小之人,卻偏偏容不得她。
“老師,到底為什么?”
老者眸色一轉,看向阿寧的神色冷冽刺骨,但也不過一瞬,他收了自己的神色,眉目間又淡了三分,“既然你胞弟進了文氏的門楣,你還需為他著想,今日的話你回去多思慮思慮吧。”
阿寧微凝著眉,此時才明白我,為何他早知桑佑在皇后的安排下入了文氏的門下,卻并不阻止,原來是想通過桑佑拿捏她。
“阿佑乖巧,他倒是不會出錯。如若來日他在文氏遭受不公,我定然也有法子替他找回公道,老師,你說對么?”
阿寧換上了一副謙和的笑。
老者笑了笑,倒是換了副神色,道:“既然你想要利用上京的勢力,為何不選擇文氏,莊氏能給你的,文氏亦能給你。”
阿寧微微瞇了瞇眼,腦中忽然想到了文書意,心中有了猜想,她嘴邊挑著笑,道:“我要太子正妃的位置,老師也能給我?”
阿寧不過是氣話,但還是在老者眼中看到了怒意翻卷,阿寧嘴邊笑意不減,倒是讓自己猜中了。文老太傅當年雖受白氏隆恩,但在氏族之間沉浸多年,身后總有家族的打算。
見老者并不說話,阿寧低伏了伏身子,“既然老師沒有其它訓示,我便先退下了。”
說完便轉身離開。
老者看著她離開的身影,這幅性子偏生是個不聽勸的。多年的歷練到底給了阿寧一副軟硬不吃的心腸。
文老太傅看向不遠處的堂屋,厲聲道:“出來吧,人已經走了。”
秋南一臉苦笑地打開房門走了出來,他低身向老太傅見了見禮,且聽他道:“我暫不會拿這丫頭怎么樣,讓他放心吧。”
秋南聽得二人爭鋒相對,亦是心驚,即便是厲帝都需給老太傅三分薄面,阿寧便這般硬抗,這些年的際遇她本事長了,脾氣也見長。
秋南低身拜俯,道:“殿下說,以阿寧的性子皇后給的她未必會要,還請太傅不要介懷。”
聞此,老者冷笑一聲,“他倒是慣常會維護她。”
念及此,老者甩袖離去。留下秋南一個人苦哈哈在那,待老太傅走遠方才直起身子,嘆了口氣。
念及阿寧詢問老太傅到底忌憚她什么,秋南又深深嘆了口氣,他曾聽夫人說過,小時候阿寧剛撿回來那段時間,誰都不認,只認蘇瓷,成日里就像蘇瓷的尾巴一樣,這許多年來,蘇瓷對阿寧的信任甚至深過老太傅。而這份羈絆,正是文老太傅所忌憚的。:sjw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