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春華

第四十七章 繡娘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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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淵史上曾封過二十四位異性郡主,甚至公主。太祖的盛銀皇后便曾收過四名義女,皇族收義女有的只是一時興起,有的則是在皇家血脈不昌的時候,能夠通過義女聯姻的形式,穩住皇族手中的權力,而桑寧這個郡主的封號到底是為了什么,時人還難以捉摸透。

不過,莊皇后對桑寧的關愛眾人卻是有目共睹。除了日常入宮陪伴之外,玉璋宮還經常賜下大大小小的賞玩之物,近日見過皇后的都道娘娘近來心情極好。

午后,皇后午休剛起,嬤嬤為她梳妝好,阿寧便已經候著了。前日里張娘子將為皇后新制的繡服送了過來,阿寧便趁著今日得空送了來。

莊皇后看著宮侍展示的峰巒藏秀服,白色與濃翠的暈染,針線在天光之下泛著光暈,仿似蒼山披雪,無論意境、針法都是絕妙。

此時一名宮女低身前來,道:“莊夫人求見。”

說的便是莊氏主母阮鈴蘭。

阮氏進殿之內,向皇后見禮,方才看到此時阿寧亦在。

“嫂嫂不必多禮。”

阮氏進屋便瞧見宮侍展示的服飾,道:“原來娘娘近來那些衣裳都是郡主送的,怪不得娘娘愛穿。”

阮氏這話中帶著幾分討好的味道,莊皇后與阿寧都能聽出,阿寧自知阮氏恐怕有話要與皇后談,正要退下,卻被皇后拍了拍手背,道:“無妨,你留下。”

阮氏聞此微微愣了愣,阿寧在這,她一時倒不知如何開口。

“嫂嫂可是為了軍需而來?”

今日朝廷有朝臣奏報削減軍需開支,首當其沖便數了屯兵東南的莊家軍。莊家軍規模龐大,如今東南小戰雖有,但多不成氣候,莊家軍根本無須保持那么龐大的規模,更提及莊氏應當歸還部分軍權。

此話究竟是朝中大臣的提奏,還是皇帝刻意安排為之便是見仁見智之事,但莊家如今的確面臨著軍隊開支這項難題。

“你哥哥亦是不愿因此事煩你,但如今家中也是無法了……”

聞此,莊皇后微微蹙眉,向嬤嬤吩咐道:“將我的匣子拿來。”

“不不,”阮氏道:“使不得。”

一來皇后用自己的銀錢補貼莊氏,說來會成他人口中的笑話,二來莊皇后如今所有皆是皇帝所賜,拿著這些錢去補貼莊家軍,于禮于規都不合。更何況宮中婦人的體己又能彌補得了多少。

“只是娘娘能否……”阮氏這話頓了頓,道:“能否勸一勸君上?”

聞此,阿寧看到莊皇后眼中溢出來的一縷失望。莊皇后膝下無貴子,皇帝如今又新納美人,母族之事本就讓她多年來步履維艱,如今這個時機再求她做違抗皇帝旨意的事,她如何做得?

見皇后并不說話,阮氏亦是為難,今日她前來也是瞞著莊家主擅自做得決定,她委實也是想不出辦法了。

“莊夫人。”一旁靜靜聽著的阿寧忽然開口道:“我記得明月說過,莊氏手下有雇傭兵。”

東南邊陲緊鄰諸國,有些事莊家軍不便動手,便會由雇傭兵去處理。莊氏的這些雇傭兵都是莊家親自教練出來,戰力及戰略素養都不錯。

阮氏不知為何阿寧會提到這個,遂點了點頭。

“不如這樣。”阿寧道:“恒盛商道如今尚欠一隊護送兵力,不如夫人將這些雇傭兵給我,雖然收益不多,但也能解莊氏的燃眉之急。”

皇后聞此,道:“我記得恒盛不是由立國的蕭盛護送?”

蕭盛因護送鮮國長公主有功,向皇帝討得這個賞,此后恒盛商道的護衛應當都是交給蕭盛的才對。

阿寧答道:“蕭將軍的軍隊再怎么說也是立國正規的軍隊,若是過于靠近他國,恐怕會引發恐慌。所以從塔閣南到鮮國境內我們還需要一支護送隊伍。”

蕭盛此人心貪,若是恒盛的護送全然交給蕭盛,倒是說不準日后他會不會以此相挾,坐地起價。再者,繼上次蕭盛聯合大淵斬殺入內的流民之事后,原本投靠蕭盛的一些流民偷跑了不少,讓阿寧看到他這支隊伍有太多的不確定性,若是有莊氏人馬在,對恒盛而言更有保障一些。

阿寧這話正巧符合莊氏的心意,還能解了皇后之憂,原本莊家偌大的家業哪里真用得上這些,不過是阮氏作為主母難免要多做一些才能鎮得住莊氏各房。即使如此,阿寧也不過是做個順水人情罷了。阮氏聞此,心中大喜,今日這一趟總算是沒白跑。

“明月呢?這些時日都不見她人。”

“自從她父親許她帶兵之后便高興得不得了,現在說是去操練去了。也不知什么時候會返京。”

二人聞此又聊了些別的,阿寧多是聽著,心想算著時日,渚臨譫他們應該快要到了。

大漠之上,風沙漸起,一隊人馬經過幾日風餐露宿,終于抵達了阿寧圖上所畫的部落,渚臨譫扒拉著身上套著的粗布,終于長舒了一口氣。

渚臨譫通過慶同找到了一個會當地語言之人作向導,在與其族長溝通之后,同意他們先來看看東西是不是他們想要。

渚臨譫此次帶了少量的鐵器前來,大漠之上各部落多年亂戰,鐵器十分珍貴,大成雖然也有,但卻不會給他們,畢竟若是他們得了精良的鐵器反過來滋擾大成邊界,便得不償失了。

渚臨譫帶來的是兵器府淘汰之物,從純度上講不算精良,但對于這些地方而言已是夠用。

幾名地師此時正在探察,良久之后返回復命,道:“的確是一處優質的金礦。”

聞此渚臨譫大喜過望,這些天喝了不少風沙,今日總算是值了。正要上前,卻被陪同他們探礦的逐鹿族人攔了下來,對方表示,既然已經驗過東西,就該上交鐵器了。

渚臨譫此次帶來了兩車的鐵器,悉數展示給逐鹿之人看,對方見此甚是滿意,又道這些只是看礦的費用,待下次帶來更多的鐵器才能讓渚臨譫的人動手挖掘。

這話便是要強行將這輛車鐵器給扣下,原本渚臨譫與逐鹿的人談好,等量對換,如今尚未開始交易便要反悔,可不是什么好兆頭。

渚臨譫正欲開口,卻見眼前銀槍一陣凌冽的光而過,那人尚未反應過來,卻已被長槍抵在自己的脖頸。那頭,莊明月帶著黑色的頭紗,讓人看不清神色,她手中的長槍起時,手下士兵十分訓練有素,將逐鹿在場之人全部制住。

“東西必須今日便給。”

莊明月的態度十分強硬。

“阿寧說過,跟這些人交易便要比他們更悍才行。”

莊明月說著中州的話,逐鹿之人自然聽不懂,但他們看得懂莊明月眼中的殺意,自知已然失了先機,遂只能答應,此次讓渚臨譫的人先帶走兩車的東西。

渚臨譫此次帶來的人不足以在這里進行深度挖掘,若是要建井筒和隧道需要較長的時間和更多的人力,因此只能將露頭的一些先行挖掘回去。

“短時間內你可能調更多的人馬過來?”

莊明月不解,渚臨譫正色道:“蠻荒之地講不得信譽二字,若我們建好深挖的隧道,這東西他們未必會乖乖給我們。”

畢竟逐鹿的人多年未動此物,最主要的原因便是不具備深挖造井道的技術。但若是渚臨譫等人建好了井道,逐鹿要拿到地下之物便如探囊取物了。他們既然知曉此物的價值,便不會等著讓渚臨譫等人年復一年地來此挖掘。

因此,這是一次性的買賣,當然能帶越多走越好。

“能到是能,只不過這么多巖金運送回去的路途上怕是有風險。”

聞此,渚臨譫笑著指了指東邊的方向,道:“咱們不帶回去。”

阿寧與渚臨譫商議的結果就是將巖金運往大成加工之后,就地賣出,一部分換成飛錢,一部分就留在大成。

莊明月倒是不知這二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問道:“為何不全部換成飛錢帶回去?”

渚臨譫頗有些無奈的模樣,道:“如今并不適合將所有資產全都放在大淵。”

渚臨譫這話說得幾分晦澀,但莊明月卻明白其中道理。如今皇帝與氏族斗得朝局不明,未來究竟會是怎么走向沒人知曉,相比大淵,大成的政權卻穩定許多,至少十年之內這些錢放在大成是沒問題的。

渚臨譫平日里嘻嘻哈哈沒個正經,今日說起這些卻是神色分明,頭腦清晰,莊明月倒覺此子也不是如傳言般是沉溺享樂之輩。

逐鹿以東的沙漠之上有一片長河,仿若這片沙土之中流淌的血脈,行者的隊伍在此休整,白色的駱駝之上,那人一襲玄色的長袍籠罩其身,長袍之下那人一雙金銅色的眼中似有鎏金婉轉而過,大漠以西多出美人,相骨俱佳,即便如此,他的這雙眉眼流轉間帶著三分妖色,倒也是世所罕見。他仰頭看了看此時日照的方向,露出稍顯白皙的下顎,大漠日照猛烈,如他這般膚色之人定然是久居于室。

使者低身來報,“王,前些時日遇到的隊伍,去了逐鹿的地盤。”

“恩。”那人淺應了一聲,便未再多言。

平京城的花月樓內,今日趙家作局,宴請文氏嫡子,這一場席面趙氏準備了許久。文氏對于門內子弟的約束十分嚴格,在上京,有族中長兄看著,文書楷自然是不敢出來與人廝混的,唯有離開上京,還能得三分快活。

趙氏今日除了相邀文氏,還主要是為了替承禮司文典之子李云河作引薦。李云河常年混跡平京城,不受家族重視,因此想借此機會攀附文氏之人,為自己某個前路。

席間,趙氏一邊舉杯,一邊對李云河贊不絕口,稱他辦事得力,且手段利落。李云河這個人沒什么大才,雖出身書香世家,自小會的都是些不入流的東西,手底下到是養了一群打手,專門給貴人們“排憂解難”,這手段利落說得便是這個。

文書楷喝了幾杯小酒,倒是將心中煩悶一吐而快。

“一個破落戶,居然想騎到我妹妹頭上去。”文書楷說到此,又是一杯酒下肚,“她也配!”

“自是不配。”趙氏也知道近來文書楷因為皇后新收那個義女之事頗為煩悶,但如今桑氏為郡主,即便是文書楷也輕易動不得,因此眾人也只能是跟著附和幾句。

但李云河卻認為,眾人皆不敢之事,才是他能夠出頭的地方。文人雅士向來腦子迂腐,不懂變通,動不了那個桑寧,便動她在乎之人、在乎之物,無論怎樣,文書楷這口氣,他都能想辦法幫他出了。

這日,正是桑家團聚之日,恒盛之事交接完畢之后,桑府便著手搬遷之事。因桑子鄴還關押在安城,并且何氏之事發生未久,因此余晚晚母女決定暫時先留在安城,唯有桑子城夫婦帶著桑老夫人到了上京。

團圓之飯尚未吃圓滿,阿喜便來報,有人尋阿寧。

阿寧走到側院,便見一青年白發,覆手而立。此人為盧青山,明錦院大掌柜。

明錦院十二掌柜各有其職,大掌柜盧青山甚少出面,見他來此,阿寧的神色沉了沉。

“姑娘見我總沒有好臉色。”

與月衡、宣枝等人不同,盧青山主管暗事,這一部是當年白歆蕊專門為了保護明錦院上下安全而建,畢竟行商在外須得有些手段。而他來見阿寧,便是遇上了見不得光的事。

“出了何事?”

盧青山面色不改,緩緩道:“死了一名繡娘,尸體被拋在平京城店鋪的門口。”

女尸赤裸,被人用草席就這般一裹,丟在了大街之上,直到清晨,被趕早的人發現,方才報了官。從前,明錦院的建立是白歆蕊收留戰時流民而建,時至今日,明錦院的繡娘都不問出身高低,只要肯吃苦耐辛勞,明錦院都愿意給其一份求生的路子。

但也正是如此,她們是明錦院中最好拿捏的人眾,也是明錦院應當守護之人。

阿寧聽聞一句臉色便沉了下來,一雙瞳眸中滿是冰霜,“誰做的?”

“承禮司文典之子,李云河。”

一個文典之子,為何會與明錦院的繡娘扯上關系。

見阿寧不解,盧青山開口道:“此人近日透過關系攀附上了文氏的文書楷,為討好文書楷才動的手。”

阿寧默了默,問:“尸體如今怎么處理的?”

“尚停棺在平京的別院。”盧青山看著阿寧冷然的眉目,問道:“要怎么做?”

今日既然是盧青山前來,那么說明此事明錦院沒有掌握有利的證據,即便報官也得不到一個滿意的結果。明錦院內務工之人多為女子,今日這事若當真輕輕地了了,明錦院眾人之心亦難安。

庭院之內的風徐徐地吹,讓人覺得有些幽涼。阿寧眉目淺淡,緩緩道:“帶去平京,隨棺槨一起下葬吧。”

盧青山聞此拱手,復才退下。

兩日之后的浮生樓內,文書楷在酒席之間方知那李云河所為,心下正痛快,多飲了幾杯,結果席尚未散,李云河失蹤的消息便傳了來。李家動用了一切人脈尋人,只知道李云河自酒樓離開之后,行入暗巷,便從此如人間蒸發一般,不見蹤影。

文書楷等人心下有了些許猜測,卻不敢坐實。畢竟明錦院不過一間制衣坊,其內多為女子,哪里敢對官員家眷下手。又得知明錦院已正常報官,若真是他們所為,哪里敢自己往官府跑?但畢竟是常年行商之人,明錦院當有自己的手段,文書楷無法確定。

心下神魂未定之下,文書楷連夜趕回上京城,回到府中便聽門房之人傳達,有人向文家家主遞上了拜帖,署名是昭寧郡主桑寧。:sjw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