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王權染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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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時分,天高氣爽,時節正好,禮祠眾人依旨動身前往天居山。天居山曾是大淵王室太廟所在,后隨帝宮遷移,但這里依舊是大淵王室大祭之處。
每年禮祠都有專門的太廟祭祀活動,但天居山的祭臺唯有大祭之時方才會用上,那里除了一般祭祀的時候會用到的器具之外,還有一尊巨大的九龍朝日爐。這一方爐曾有天下第一爐的美譽,因其繁雜的制造工序,唯有當年的墨家才能鑄造。
但如今墨家血脈凋零,傳承技藝斷缺。據言,若這一方爐鼎受損,便再無可重鑄之人,因此天居山對它的養護十分謹慎,唯有等到禮祠的人見證之下,方才會啟爐。
阿寧等人到天居山的第一件事,便是啟爐。
據說這九龍朝日爐年久日長地放在天居山上,待絨布掀開,銅綠的爐身泛著潤澤的光,觀之溫潤之感非時間不可打磨。九頭龍身內朝爐中,栩栩如生。爐身遍布紋路,那是當年大淵一統承德大陸之時收復的諸小國的國紋,這些國家早不復存焉,唯有當年的國紋此時還刻在這天下第一爐之上。
禮祠各人持香,從八方禮拜,此為請爐。阿寧這輩子倒是第一次對著一方爐鼎朝拜,三拜之后,她的眼神卻定在了九龍朝日爐的爐身之上,繁紋之下,青鳥展翅,這爐身之上的青鳥卻不是蘇瓷說的五尾,而是三尾,鳥身端正,呈雙翅翱翔狀,三尾其下似凰羽舒展。
據禮官介紹,這方爐鼎是五十年前最后由墨氏子弟修補,其爐身存在有百年之久,換言之,那三尾青鳥自爐鍛造之日起便存在于此。
四獸之紋能入王璽皆與大淵建國之時的大事有關,青鳥之紋是源于當年太祖東征之時遇到的強敵,太祖一共三次東征,最后于第四次拿下那一方國土。
那一戰亦驚亦險,太祖奔襲千里取得敵人頭顱,此戰令其一生難忘,在鐫刻王璽之時,他令人將敵人的國紋三尾青鳥加入其中,他要讓自己的強敵永生永世地看著自己的王朝坐擁千秋萬代的輝煌。
據禮官所言,青鳥紋路出現變化便是在敦帝之時,彼時皇帝認為大淵坐擁廣袤的土地,當是五方之主,因此將青鳥改為了五尾。文史之上對此事便只有這么寥寥一句。
文史之筆容易更改,但此巨物之印卻難篡改。
根據文史記載,敦帝更改王璽紋路的時間與當年江南反賊持假王璽欲與王室隔江而治的時間吻合,這一點不是沒人發現,但眾人皆認為,皇帝或許是想通過更改紋樣,讓賊人手中所持之物徹底廢掉。
阿寧認為,彼時皇帝尚須借勢才能讓人相信他手中所持為真璽,此后又要修改王璽紋樣,那么所謂的假王璽,其持有之人定然擁有極高的威信,才讓敦帝如此忌憚。
阿寧曾去翻閱從前典籍,發現當年氏族之中,白家之大無人能出其右,若說能與王室比肩者,為它不二。氏族與王權的紛爭最盛時便是在敦帝時期,若是白家真的有心扶持皇室,以其威信,當年的氏族該是順從于敦帝的,又如何能出王璽被盜一事。
阿寧有一個大膽的猜測,如果當年想要裂土分封便是白氏,盜走王璽之人也是白氏指示,以白氏當年之威,的確足以讓敦帝做出那一番舉動。
但問題是,若真是如此,白家又為何要為敦帝作偽證,此后又那般簡單地伏誅?莫不是被抓住了什么把柄?
禮官見阿寧若有所思的樣子,道:“閣內尚存有文史院留下的典籍,明日王駕抵達之前你可以去尋來看看。”
阿寧淺笑著低身見禮,復往后山而去。
大淵向來以身后的文化和歷史淵源自許,王室先祖命文史官將當朝之事一一記錄,傳承后人,并下令無論后世如何,文史之筆當中正記載,不懼王權、不從貪吏。只不過這些文史典籍唯有文史院內有保存,尋常人等無法借閱。
天居山這里的典藏閣存放的都非當朝之物,如今阿寧又以協禮使的身份前來,所以才能入內一覽。
剛踏入典藏閣的臺階阿寧便被人攔了下來,守閣之人表示,閣內近日修整,不便放人入內。阿寧望了望聳立在山腰之上的高塔,四面鈴在塔檐之上隨風叮當作響,阿寧道下次再尋個機會前來。
閣內,天光漏過窗閣,在枯黃的頁面之上灑下一縷光路,那人如畫的眉目仿似被點亮了般,在天光之下被照得絨暖。他低斂著眉目看著手中的文稿,一筆一筆記載著敦帝與淮東對峙,而后拿下周邊七國之事。
“敦帝二十年,白家上報,家主嫡女失蹤,三日后,白家家主親證王璽真假。”
寥寥數筆,就是對當年之事的記載,顯然,就連當年的文史官都未對此事有多少重視。
白家當年為大淵氏族之首,無論是手中族兵,還是家族聲望,都堪與王室齊肩,但就是這樣一個氏族,卻在面對皇帝污蔑之時毫無反抗之力,除了去邊城尋求證人之外,連殊死一搏都沒有,為何?
蘇瓷的眼睛看著那一句“白家上報,家主嫡女失蹤”之上,久未移開。
若是當年白家之女的失蹤與敦帝有關,那么白家主明知此舉會落下巨大的隱患,卻還是站了出來為敦帝證明王璽便說得通了。白家之所以會伏誅,只因白歆蕊一直在敦帝的手中。
如此,那白家唯一存活之人和她的不甘心便也就順理成章了。
蘇瓷放下手中的文典,又拿出了另一本當年記載皇室內宮的文冊,同年,皇后宮中每日飲食之中多了甜食等物。敦帝皇后身弱,因此常年清淡吃食,甜膩之物更是少碰,但按照當年的記載,自那一年起的一年之內,皇后宮中便常備甜食。
當年正是敦帝皇后相保,白歆蕊最終才能逃出生天。一切便都能對上了。
當年之事不過是權謀相爭,成王敗寇而已,但若無一個天大的冤屈,白歆蕊便無法說服文老太傅,更無法獲得白家舊部的支持。
所謂正義是歷史賦予勝者的借口,而敗者就只配爛在泥里。從前的敦帝亦然,白氏亦然,如今的厲帝亦然,太子亦然……
權勢之爭,從無對錯。
上京城的繁華向來都是帶血的。
蘇瓷合上文冊,將其放回了遠處,白歆蕊終究還是不夠了解他,才會認為這所謂的真相對蘇瓷而言有多重要,甚至會重要到改變他人生的軌跡。這江山之謀是否名正言順,是否有著大義凌然的借口,那都是說與人聽的,于他,這無關緊要。
直至夕陽西斜,閣樓沉重的門緩緩打開,那人在守閣之人的禮敬之下,離開了典藏閣。轉角的山路之上,蘇瓷看到本應該離開了的阿寧,此時卻坐在山路的斷層邊,靠著大樹,笑著看向他。
蘇瓷略微有些驚訝,按照禮祠的消息,王駕明日方才到,阿寧如何得知自己在這里?
阿寧抬了抬眼,看向二人身后不遠處聳立的高塔,道:“我只是看到了那微開的窗扇,想著里面必定有人,能讓典藏閣的人唯命是從的,除了大淵王室的人,我也想不到別人了。”
蘇瓷笑了笑,道:“還是好奇?”
阿寧搖了搖頭,“你不想讓我知道,那就證明我猜得差不多了。”
蘇瓷想要隱瞞的,便是阿寧想要知道的,他有此一舉,那么阿寧的猜測便是對的,典藏閣內的東西看不看都已經無關緊要了。
“你要是想要滅口,大可以一腳將我踹下去。”
阿寧眼神遞了遞不遠處的山崖,蘇瓷卻是淺笑著掃了她一眼,而后抬步獨自往山下而去。今日他是私自前來,自然不能與阿寧同行。隨王駕前來的轎輦里面坐著的是蘇瓷找來的替身,秋南一路隨行,背后冷汗淋漓,直至蘇瓷返回,在天居山臨鎮的地方與眾人會合復才放下心來。
次日王駕抵達,天居山闔宮繁忙了起來。皇帝、皇后與太子同行,此次要在天居山待上五日,每日都有不同的祭典要啟,甚是繁忙。典禮之上,帝后舉高香祭拜蒼天,百官隨行跪禮。
禮官在前主持祭祀之禮,阿寧作為協禮使站在一旁甚是乖順,低垂著頭顱,按禮官的號令行事。皇帝、皇后與太子身穿正式冠服。這是阿寧第二次見蘇瓷著太子冠服,卻是第一次這般近,金尊玉貴的服飾在他身上不見刻板與繁瑣,反倒是生而的矜貴之中還有三分散不去的清雅。阿寧微微斂目,他就是憑著這身皮相騙了多少人。
在禮官一聲聲的祈福聲下,數次叩拜,協禮使亦代帝王行大禮。這幾日下來,阿寧的膝蓋便有些淤青了。
北地上清宮,一地的血債和著塵土在干裂的風中殘卷,宮內侍從連同護衛在外的鎮北軍之人一共三百二十余人悉數陣亡。原本只是下藥之事,卻因中途被一名嬤嬤發現,最終演變成了一場廝殺。
因皇帝祭天,百官隨行,鎮北軍將領親自帶隊護送,一南一北,此事待巡防之人發現,又傳遞到天居山之時,已然是數日之后。
那日,大祭的最后一日,百官低伏,恭敬朝拜,鎮北軍指揮使帶隊趕到祭臺之下,打破了眾人心中的莊嚴。指揮使將上寢宮之事稟于皇帝,彼時厲帝手中的凈水尚未投入凈池,便撒了一地,那象征著王權圣潔的儀式終究沒能完成。
皇帝震怒,命鎮北軍掃蕩山域,捉拿賊人,尋回被綁孩童。上清宮十六子,有十人被綁走,如今下落不明。高臺之上,厲帝眼神陰狠地看向禮臺之下的文武百官,仿似要將人洞穿。
與此同時,數量馬車一路朝東疾馳,從城郊小路繞過主城,經山野之路,在三城之外的地方與引路人會合。其中一名孩童身體明顯虛弱許多,一路肺咳不止,由一名侍從背著跟著隊伍一路往邊城飛奔,皇帝如今尚未下令關閉邊城,這是他們爭分奪秒的時刻。
在引路人的帶領下,眾人穿過叢林,在邊關小鎮之上方才露面,幸得上清宮本就偏東,距離東境邊關不算太遠,因此他們有足夠的時間能夠逃跑,此時距離事發已經過了四日,念及飛信傳訊的速度,今日天居山的皇帝那里應當已經收到了消息。
引路之人帶來幾名婦女,讓他們裝扮成母親帶著兒子的模樣,分兩日將人全數帶出了大淵的邊境。邊境之外,各家準備的馬車早已經候著,從此天南地北,他們便再無法返回大淵。但好歹,還活著。
天居山上,群臣跪首,根本不敢抬頭。高臺之上的皇帝怒意未減。公然沖撞皇家宮宇,劫殺鎮國軍隊,這番行為在皇帝眼中是對皇權最大的挑釁。
皇后見皇帝情緒起伏十分大,上前寬慰兩句,卻被厲帝一把甩開,因頭冠極重,險些跌倒,恰時站在一旁的阿寧眼疾手快,將皇后護住了。
莊皇后眼中閃過一抹怒意,卻很快平復了下來,她拍了拍阿寧,表示自己沒事,復不再上前勸說,與太子一樣,立于一旁,待皇帝下令。
阿寧此前雖聽過皇帝行事荒誕,但卻未曾想,上清宮出事之后,皇帝除了讓人搜山之外,他的第二個命令便是令嚴寬帶領皇甲搜遍上京城各府,即使是張南巷也不例外。
皇帝是被徹底激怒了。
皇甲行事多是囂張,說是搜捕,其實與搜剿何異。上京府中如今多是各府官員家眷,老、小、女娘皆在府內,這般搜尋難免傷及無辜,但此時,皇帝腦中已然顧不得這些,氏族的挑釁在他眼中歷歷在目,塔山渠的事仿佛昨日方才發生,若是容得他們這般劫掠皇威,他這個皇帝也當真是無能了。
厲帝其實并不關心那十人究竟去了哪,他是想讓這上京氏族明白,他手中的兵權才是定天下之物,皇權不得挑釁。
阿寧抬眸,正巧對上蘇瓷看過來的眼,二人皆明白,皇帝錯了。
當年氏族之所以會利用自身的威信幫助皇室定江山,為的是皇室手中的兵權能護他們的安寧,但如今皇室手中這把長刀卻對準他們,這并不是如皇帝所想的震懾,而是徹底的背叛,這會將氏族完全推到厲帝的對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