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尋找一條能通往長子腦核區的通路并不困難——事實上腦核區肯定就在地心附近，只要找準方向一路挖下去就能找個不離十，然后通過掃描地下深處那些盤根錯節的神經線，便可以輕而易舉地鎖定腦核的位置。

不過即便這件事從理論上很簡單，郝仁還是得慎重執行整個行動。

這顆星球的長子陷入了腦死亡的狀態，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就沒了威脅，那些具備保護本體、清除外物入侵功能的觸須即便沒有腦核的控制也能夠自律行動，它們會自動摧毀范圍內的威脅目標，并封堵通往地心深處的通道，如果不是這樣，代行者們奪回母星的戰爭也不至于打的如此慘烈而艱難。

那些盤根錯節的防衛觸須還只是困難之一，眾人要面對的還有越往星球深處就會越發詭異的環境。

被長子寄生的行星與普通的行星是不一樣的，這種空前巨大的神話生物單單只是生存在星球內都足以讓整個行星的內部發生變異，從地殼向下，越往深處星體內的環境就會越發詭異離奇，物理規律往往會發生扭曲，甚至出現大范圍的超自然區域，在長子的觸須糾纏之處，混亂的力場隨處可見，能量浪涌取代了地底深處的巖漿涌源，有時候甚至會出現噩夢侵蝕現實的情況——這種現象在長子的神經節附近最為常見，。

畢竟，這顆星球深處生長著的可不是什么幼年體，而是一個真真正正的成熟期長子，并且它的“大腦”還失控了：腦死亡讓長子對外的攻擊性大幅減弱，卻讓它的身體內部變得更加危險萬分。

郝仁已經接觸過不止一個長子，自然對這種神話生物的種種特性有所了解，根據經驗，他首先需要從淺地層掃描數據中確定長子主要觸須的分布規律，并從中找到一個合適的侵入點。

這部分數據并不難得，諾蘭在地表趴窩的那些天里就已經通過釋放出去的探針大致掃描了整個星球的地殼數據，也掌握了長子暴露在地表的每一條觸須的大致情況，將資料匯總之后，郝仁在行星的地殼上發現了數個異常醒目的“裂隙”。

那些裂隙幾乎貫穿了幾塊主要的大陸和海洋，盡管它們從表面上已經“愈合”，并被厚厚的巖石、泥土海水以及植被掩蓋了起來，但其內部仍然呈現出斷裂的狀態，在全息影像上，這些代表斷裂帶的陰影就好像星球的“暗傷”一樣扎眼。

這種不自然的情況顯然不可能是正常地質變遷導致的。

郝仁想到了N4提到的一件事——那場改變了一切的隕石雨。在那場導致長子腦死亡的隕石雨降臨之前，長子一度張開過地殼，現在看來，長子在那次隕石轟炸過程中所受的損傷比預想的還要嚴重，以至于它在那之后壓根就沒能徹底閉合行星上裂開的這些“口子”。

所有人一致決定，在這些裂隙中尋找合適的突破口：不論再強大的生物，它那未愈合的傷口必然是最容易被突破的弱點所在。

巨龜巖臺號在行星大氣層內無聲地穿行著，她正飛越一道裂隙上空，并用自己艦載的雷達系統探測大地深處的巖層結構，郝仁站在艦橋上，一邊關注諾蘭實時傳回的地殼掃描圖像一邊看著外部監視器傳來的風景。

云層上突然出現的一片陰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什么？”莉莉也一直在好奇地看著風景，所以跟郝仁同時發現了云層背后的異常，立刻嚷嚷起來。

“一個來自外太空的墜落物，沒有威脅，而且還不在咱們的飛行路線上。”諾蘭隨口說道，她現在護盾全滿，裝甲嶄新，一個來自外太空的墜落物根本不會引起她的關注。

但其他人卻不約而同地將視線集中在了那個正逐漸突破云層、墜向大地的龐然大物身上。

那是一個巨大的圓餅狀物體，有著厚重的外緣和鋼鐵建造的內部支撐結構，在它的周圍，十二個莊嚴的黑色立方體仿佛沉默的衛士般拱衛著整個結構體——那赫然是本應在月球表面的堡壘。

厚厚的云層被從中撕裂，絲絲縷縷地落在堡壘周圍，并在高熱中迅速蒸發殆盡。堡壘在進入大氣層的時候明顯沒有進行有效減速——它全身都被一層熾熱的紅光包裹著，突破大氣層時的高速摩擦與劇烈震動破壞了它的環壁和主梁，這座古老的建筑物（或者說飛船）在接近大地的過程中漸漸開始解體，最先脫落的是環壁上的外掛裝甲，隨后它的主服務器開始一個接一個地起火燃燒，在空中炸成醒目的巨大火球，金屬殘骸如雨般灑向大地……

莉莉看到這一幕頓時驚呼起來：“那不是堡壘么！主腦想干什么？”

“主腦已經停機了，現在是他留下的自動程序在控制這座要塞，”數據終端飛快地說道，“原來咱們離開堡壘時經歷的震動并不是什么自毀程序……是它在準備升空！”

堡壘的速度必然沒有諾蘭快，因此郝仁一行在母星上活動到現在，堡壘才終于飛抵這里。

在所有人震驚的注視中，那座仿佛城市般巨大的堡壘緩緩墜向地平線的盡頭，并在這個過程中四分五裂，而行星表面的長子觸須當然不會對此視而不見：它將天上那個“動作遲緩”的墜落物視作了又一次近距離轟炸，只見地表迅速隆起一道道猙獰的“山脊”，粗大的墨綠色觸須從大地上破土而出，緊接著，無形的力場和可見的高能光束從觸須表面迸發出來，劈頭蓋臉地砸向天空的堡壘。

郝仁已經隱約猜到了堡壘的意圖，他輕輕敲了敲控制臺面板：“掩護它——讓無人機也下來幫忙。”

長子發射出的高能光束轟擊在堡壘表面，瞬間令這座在突破大氣層的過程中就已經嚴重損毀的要塞更加千瘡百孔，堡壘殘存的斥性護盾僅僅閃耀了幾下便宣告熄滅，它的環壁甚至直接分裂成了三塊，數個服務器陣列從主體上脫落下來，墜向母星蒼翠的大地。

堡壘的輻條狀主梁也漸漸開始斷裂，但它仍然做出了最后的反擊：無數安裝在堡壘內壁上的炮臺同時發出轟鳴，在預定程序的控制下，這些耐心準備了數千年之久的武器將它們全部的能量和彈藥都轟在行星吞噬者的觸須上，所引發的盛大爆炸甚至令小半個大陸都震顫起來。

這樣的反擊似乎“觸怒”了地表上的那些觸須，更多的分支觸須從大地的裂口中涌出，堡壘瞬間便暴露在數倍的對空火力之下。

但在這時，來自巨龜巖臺號和無人機群的火力掩護終于及時抵達。

強大的優勢火力瞬間壓制住了長子的反擊，而堡壘則沿著預定的軌跡繼續墜落著，長子的對空火力中有大約十分之一突破了無人機群的封鎖，仍然堅定地對堡壘執行著攔截攻擊——后者此刻已經沒有任何反擊和防御的手段，于是它只能用自己的結構來硬抗這些無情的炮火。

無數的殘骸碎塊從它表面脫落，厚重的裝甲和緩沖結構在堅定不移地保護著終焉宮殿的內核。

終于，它的最后一塊結構也崩壞了——此刻堡壘已經不能再稱之為堡壘，它只剩下一團燃燒著火焰、拖著濃濃黑煙的扭曲殘骸，以及滿天飛散的金屬碎片。

但在那冒著黑煙的殘骸中，一道亮光一閃而過，扭曲的金屬艙室——它原本是一間圓形的大廳——從中間炸裂開來，郝仁清清楚楚地看到有一個透明的玻璃容器從殘骸中被拋了出來。

那個仿佛試管般的巨大容器奇跡般地保持著完好，直到抵達地面上空僅僅數百米高度的時候才砰然炸裂，而大團大團的血肉組織則仿佛落花般灑向大地。

在這個高度，長子無論如何都來不及進行攔截，于是那些闊別家園已經近萬年之久的被放逐者終于達成了無數代人的夙愿——他們回家了。

到最后，主腦終于還是完成了他的使命。

郝仁靜靜地站在艦橋上，看著一臺固執而又古老的人工智能用這種方式完成他的謝幕之戰，無人機群已經按照命令退出戰斗，當堡壘的最后一塊碎片都被觸須凌空擊碎之后，天地間終于再次安靜下來。

只有被燒焦的大地和蒸干的天空可以證明這里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終端，記錄一下，夢位面文明，編號由你代擬，在新帝國歷10090年312日完成主體更替，本地原初人類滅絕，該文明由人類的后裔——代行者繼承，此文明狀態標記為存續。”

“已記錄在案。”

“BOSS，找到最佳侵入點了，”諾蘭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我們已經飛抵一道大裂隙上空，剛才的戰斗令長子的觸須劇烈活動，正好再次撕裂了這個地方，再加上大量觸須在戰斗中損毀，這里已經成為長子防御最薄弱的點。”

艦橋中央的全息投影上出現了周邊地區的地形掃描數據，一道巨大的裂谷被醒目地標注出來，它就在堡壘最后一批殘骸的墜毀點的不遠處。

郝仁點點頭：“讓無人機群開路，我們就從這個地方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