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寵醫妃

第342章 精彩大結局(下)高潮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請金佛為媒,為我鑒證:我趙樽與楚七情投意合,今日欲結為夫婦。從此,夫妻同心,生死與共……若違此誓,天誅地滅,永世不得超生。”

“阿七,不要害怕。若只得一人生還,何不一起赴死?”

“阿七長大了,該換新鞋了!”

“阿七,爺又騙了你。”

“阿七,我會一直在奈何橋上,等著你,你好好活著,活夠一輩子再來找我。我一直在。”

夏初七頭痛欲裂,腦袋上就像被人扎了個緊箍咒似的,疼重難忍,身子也虛弱不堪,似是無力支撐,想睡覺,要安安靜靜的睡覺,可趙十九的聲音卻始終在她的耳邊上盤旋。絮叨,啰嗦,這不像趙十九。她有些生氣,又有些想笑。因為他太像“唐僧”,可轉念想想,她又有些開心,因為她耳朵聽得見了。

那聲音很清晰,一字不差傳過來。

她分明閉著眼的,不用看唇形,也能知道,不就是好了么?

情緒微緩,她唇角費力的動了動,虛弱地牽出個笑容來。

“趙……十……九……”

她在喊,卻沒有人回答她。

等了片刻,耳朵邊上靜悄悄的,就連趙十九的聲音也消失了。

夏初七眉頭一擰,覺得有點不對勁,千頭萬緒涌上心來,她身子一僵,試著睜開眼睛,可上下眼皮卻像有萬斤之重,好不容易稀開一條縫,卻被一束強烈刺眼的光線激得白茫茫一片,她“呀”了一聲,再次閉上眼。

這一回,靜謐的空間里終于傳來“啊”的吶喊。

“快,快叫醫生!”

“她醒了,那個植物人醒了。”

醫生?植物人,都在說誰?夏初七有點懵。

緊接著,便是一陣雜亂無章的腳步聲,每一下,都似鼓點,踩在空蕩蕩的地方,似乎還有回響。讓她有一種做夢感的感覺。不知過了多久,像是有許多人涌了過來,喧嘩的,緊張的,很快,她肩膀一熱,有人的緊緊扼住了她。

“初七,你醒了?”

熟悉的聲音,很溫和,卻仿若雷電般擊在她的頭頂。

顧不得燈光的刺眼,她噌地睜開雙眼,定定看著面前的人。

“占……色……?”

這兩個字,她發音沙啞,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可昏暗良久,重逢舊人,她卻沒有驚喜,沒有半分驚喜。在這一刻,她的神智是完全游離的,恍惚的,根本分不清面前是真是幻,所以情緒也極是平靜。在占色左一句右一句的詢問里,她沒有回答,做夢似的目光巡視般看著屋子里的陳設,看著掛在床頭上的點滴液體,看著病房里的一切。電視機、沙發、組合柜……一應現代化的房間擺設,沖擊力極大的撞擊著她的大腦。

這分明是一個高干病房。

她不敢接受這樣的現實,驚訝地看著占色,呆呆的,許久未動。

醫生和護士在她身上搗鼓著,她有知覺,卻像沒知覺。

占色緊張的擰了擰眉頭,又浮起了笑容,坐在她的床邊,又驚又喜的拉住她的手,“不想說話,就不用說話了。睡了這么久,身子虛著,也是真的。你都不知道,你可把我們給嚇壞了。折騰了這么久,才把你給弄醒。”

醒了?夏初七腦子轉半天才反應過來。

她看著占色,嗓子干得像要冒煙,聲音極啞,出口的也再不是夏楚那悅耳的聲音,“我是睡著了?難道……是我做夢了?”

占色沉吟一下,想著她突然醒轉過來不適應環境,微笑著點點頭,安慰道,“是啊,你睡著了,睡了好久。現在醒了就好,不要擔心了,大家都掛心著你,你們隊長今兒才來過,剛走不久。”

醒了就好嗎?夏初七偏了偏頭,痛苦地閉了閉眼。

高干病房里,年老的主治醫生和年輕漂亮的護士們匆匆忙忙,噓寒問暖,量血壓,測心電圖,為她做各項檢查。可她緊抿著嘴,一句話都沒有,看著那現代化的儀器閃著爍爍的紅燈,看著頭頂的電燈發出耀眼璀璨的光芒,她真的寧可沒有醒來,她也永不能相信那只是一場夢。

她僵硬著蒼白的臉,紅著眼圈,低低問。

“占色,我怎會在醫院?”

占色笑著,拍拍她的手,“誰知道你是怎么了?你那天來我家里,拿著那桃木鏡研究了一天,然后我去接孩子了你,你就躺在沙發上睡過去了,等我回來,怎么搖都搖不醒。好家伙,這可把我給嚇壞了,趕緊把你送到醫院……可腦部CT做了,神經功能測了,該做的檢查一樣沒落下,還把寶柒叫來為你摸了骨頭,就是沒有找出毛病,無法確診。后來,我們請了國外的腦科專家和神經科專家,也沒有查清病源,只說極有可能是腦神經系統出錯。姑奶奶,你在我家里出了這樣的事,我這又找不出緣由,差點就請半仙來跳大神了……”

說到這,占色輕笑一聲,終是住了口,沒有再繼續說夏初七昏睡的日子里,她和她的戰友們有過的焦慮和擔憂,只是無奈地一嘆。

“好了,不說那些全都事兒。醒了就好,別的啥都甭想了。”

“占色……謝謝你……不……你們。”

夏初七禮物地道著謝,可神色卻極是木然。

她看著占色,無論如何都無法進行這樣的時空轉換。

睜開眼睛之前,她在金川門前,看趙樽與趙綿澤兵戎相見,看烏仁瀟瀟命懸一線,看東方青玄與李邈為了她勇殺南軍,看趙樽騎著大鳥飛到身邊,看他紅著眼睛努力她產下麟兒……

下一瞬,她怎么可以躺在醫院,面前的占色也這般栩栩如生?

艱難的張了張嘴,她伸出手,“占色,你掐我一下。”

占色一愣,“你怎么了?”

夏初七道,“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

占色“噗”的笑了,在她手上拍打一下。

“傻了你?我不是真的,誰在和你講話?”

手上的觸感,溫熱,真實。夏初七激靈一下,身子僵住了,

剛開始看見占色時,她以為自己在做夢。

就像身處異時空里,她無數次夢見占色那樣。

可如今確定了占色的真實,她驚恐的發現——占色不是夢,那么,她腦子里關于趙樽,關于大晏,關于異時空的一切才是夢。

只是夢嗎?一個個片段,像水波的漣漪,蕩漾在她的腦子里。

聽著儀器的“嘀嘀”聲,她分不清哪個是現實,哪個是夢境。

她與趙樽走過了七年。整整七個年頭,從洪泰二十四年到建章四年,他們有那么多的經歷與酸甜苦辣,有那么多的悲歡離合與花前月下,怎么會就是假的呢?她深呼吸一口氣,閉上眼,想看清楚趙樽的臉,想在臆想中確定他真實的存在。很清楚民,他高冷尊貴的面孔一如往常,清貴冷鷙,如同記憶。

可這樣子的他,再沒法子出現了嗎?

她枯瘦如柴的手指,緊緊揪著被子,面色慌亂,蒼白。

就像被夢魘住了突然醒轉過來,呆呆的,不知身處何方……

“不,不可能的。”

腦子里在狂亂的吶喊著,她突然像是失心瘋似的,掙扎著推開面前笑瞇瞇的護士小姐,猛地扯脫手背上的輸液針頭,跳下床,光著腳丫子就撲向了窗邊。

“初七——”占色嚇一跳,趕緊過去扶她。

可她卻沒有動,更沒有沖動的跳樓。

她靜靜看著窗外,整個人傻傻的。

這是一幢高層的醫院,窗外的天空,月色皎潔,偶有幾顆繁星點綴。這會子似是剛剛入夜,城市里燈火璀璨,一片紙迷金醉的霓虹,現代化的建筑物高聳入云,在月色下泛著一種淺淡的瑩光。就在醫院的對方,便是京都有名的大飯店,樓下,是川流不息的汽車,獨屬于國際化大都市的景致,浮在她驚詫的眼球上,讓她扶著窗戶的手臂,微微顫抖不停。

“不……不可能。”

聽她喃喃,占色扶住她,不明所以。

“怎的激動成這副模樣兒?醫生還沒檢查完,來,咱回床上躺著。”

夏初七沒有動彈,也沒有力氣掙扎,她只是手腳哆嗦著看著面前的一切,除了面容呆怔以外,看上去似乎沒有任何的改變……一樣蒼白的臉,一樣無神的眸子,一樣發白的嘴唇,一樣齊肩而凌亂的短發。

“初七……初七,在想什么?”

占色的呼喊,拉回了她的神智。

“我在……原來我一直在。”

她閉了閉眼,頹然地倒在病床上,說著旁人聽不懂的話。

一切都結束了,真的結束了,

她做了一個夢,一個詭異的夢,一個她不想醒來的夢。

趙十九是假的,寶音也是假的,東方青玄更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

這樣的認知,讓她身體似有剜心般的疼痛。

嗓子眼堵塞著,鼻子酸澀著,她卻哭不住半滴淚來。

大悲無淚,大傷無言,她知道,她不能哭,因為沒有任何人能夠分擔她的疼痛,也不會有人理解她的感受。濕著眼眶,她的目光從病房雪白的墻轉向黑乎乎的玻璃窗,看了一眼外面的暮色,又轉回頭來,強自鎮定地看著占色。

“親愛的,我睡了有,有多久?”

“算算啊,差不多七個月。”占色唇角仍有笑。

“七個月?七年……”夏初七恍惚著,低聲喃喃,“原來現實的七個月,就是夢里的七年……可為什么有這樣的夢……為什么……”

她的反常,終于讓占色產生了警覺。

眼睛瞇了瞇,她俯身下來,定定地看著夏初七的臉。

“初七,你哪兒不舒服?腦子疼不疼?”

夏初七藏在被子里的身子微微一縮,搖了搖頭,有些不敢接觸占色溫柔的眼,卻又擺脫不了關于夢境與現實的束縛與折磨。輕聲的,她忍不住,又問:“占色,你相信一個人有前世今生嗎?”

“前世今生?”占色怔住了,“啥意思,不行,我得找腦科醫院來。”

“不,不要。”夏初七抿了抿干澀的唇,阻止了占色,輕輕嘆口氣,看著她見鬼似的表情,心里的絕望與恐懼在一點點加劇。

“你可是不信?呵,我都不信,又如何能讓你信。”

她明顯不同于現代人的語感,怔住了占色。她沒有回答,或者說她還來不及回答,夏初七就從被子里伸出手來,緊緊抓住她的手,幾乎帶著懇求的換了話題。

“占色,鏡子呢?那個桃木鏡呢?”

占色目光里的疑惑在加劇。

但她沒有多說,瞥了夏初七一眼,便掀開了她的枕頭,從枕頭下掏出桃木鏡來,塞在她枯瘦的掌心里,“不知道你為什么這樣喜歡這鏡子,昏迷過去了,還死死抓住不放。我好不容易才從你手里搶出來的。后來治了那么久,看你還是不醒,我就……”不好意思的笑笑,她接著道,“就有點迷信了,聽人說鏡子會攝魂,趕緊把它放你枕頭底下,盼著把你給招回來。”

夏初七顧不得聽她說什么,只是緊緊抓住桃木鏡。

看著它,看著鏡子里完全不同于夏楚的面孔,她驚慌失措地抽開了鏡柄。

鏡柄里的那一把小刀還在,桃木鏡也還是桃木鏡。

一切似乎都沒有發生過變化,唯一的不同的,她不再是夏楚,只是夏初七。

“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嘴唇顫抖著,她夢囈般反復喃喃,那只握住桃木鏡鏡柄的手背上,由于激動和用力,青筋都鼓脹了出來,一條條好像蚯蚓,憔悴得令人心疼。

“初七,初七?你到底怎么了?”占色把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溫和的安撫。

“占色……”夏初七輕輕側頭,看著她,目光迷茫一片,渾身上下的血液都似在逆流。她覺得,有什么重要的東西正在從她的生命中流失,永不再來。

而命運就像給她開了個玩笑,在夢里給了她一段痛徹心扉的愛情,卻給了她一個極度荒誕的結果。原來,只是夢,只是夢而已。趙樽也好,趙綿澤也好,東方青玄也好,大牛哥,菁華,晴嵐,李邈,哈薩爾……那些人根本就沒有存在過。

“那真的只是夢嗎?”

看著掌心的桃木鏡,她似幻似真的喃喃著,麻木的腦袋刺痛。

窗外的夜風,溫柔得拂了過來,吹散了她的頭發,就仿佛是趙十九的手,帶著清幽的蘭桂清香,在慢慢捋順她的頭發。

太真實了,那實在太真實了。

敲了敲腦袋,她強自提神,問道,“占色,今天是什么日子?”

占色靜靜注意著她,“十月二十八日。”

她又問:“農歷呢?”

她什么時候關注農歷了?

占色瞥一眼她古怪的視線,低頭查看手機,“九月十六。”

夏初七目光一涼,“九月十六?與金川門之變同一天。果然是夢嗎?”

占色越發覺得她奇怪,“你這夢做得,什么金川門?丫是夢到南京了?”拍拍她的肩膀,占色低下身子,笑吟吟的調侃,“老實交代,夢里有沒有肌肉猛男?”

換以前,夏初七肯定與她對侃。

可今兒,她神色木訥得,搓了搓額頭,還在自言自語。

“血月食,桃木鏡……與血月食可有關系?”

占色聽她胡言亂語,嘆口中氣,走過去關上窗戶,回頭微笑道,“今兒是有紅月食沒錯,可別人不懂,難道你還不懂嗎?虧你還是受過高等教育的,那些傳說都是騙人的。行了,你就乖乖的消停會兒吧,讓人聽見,還以為你中邪了呢?”

明亮的燈光落在占色的臉上,她說話時的嘴一張一合,她眉梢輕揚,唇角微勾,每一個動作都生動而逼真,卻讓夏初七很想閉上眼睛,不再看她。

在夢里,她覺得自己與趙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可如今看著長發飄飄,穿著時尚連衣裙,化著淡淡的妝容,高貴漂亮得極有時代感的占色時,她卻可悲的發現,她與占色才不像一個世界的人。她的心已經偏離了這個世道,卻無法向占色訴說夢里那些仿若真實的場景,無法告訴她那些金戈鐵馬與烽火狼煙,更無法告訴她,自己遇到過那樣的一個男人,疼她,寵她,待她如珠如寶,也遇到過一群那樣的人,與她是朋友,是敵人,與她一起經歷了那樣一段傳奇似的故事。

她不能說出來,人家會把她當瘋子。

白慘慘的燈光下,她清瘦的臉,白如紙片兒。

占色心疼地安慰著她,“別想太多了,先把身體養好,都等著你歸隊呢。上回你接診的那個野戰軍二毛二,看上你了,請陣子來醫院瞧你,碰見你叔伯,趙先生覺得小伙子人不錯,讓我張羅著給你做媒呢。”

歸隊?野戰軍中校?

一個個信息砸入大腦,夏初七想到那身軍裝,卻宛如隔世。

目光渙散的盯住占色,她苦笑,“占色,我怕是歸不了隊了。”

占色抿著唇,奇怪的望著她,等待下文。

可夏初七呆呆看著燈火,神思早已飄蕩不見。她的腦子里沒有二毛二,沒有歸隊的概念,她看見的是晉王府門前的大石獅和“文武官員在此下馬”的石柱,看見的是那個男人打馬過來,黑色滾金邊的大氅迎風袂袂,看見的是他的手,執了她的,一同走過小雨瀝瀝的芭蕉林,走過大雪紛飛的漠北荒原,也看見了他的書房里,一個棋秤,一壺清茶,兩只棋筒,那個叫夏楚的女子拎著白子在笑,她的面前,坐了一個面色冷峻,蟒袍玉帶,眼神溫柔似水的高貴男子。

趙十九……

趙十九……

默默念叨一遍,她嘴角微動,還是不肯相信。

撫著桃木鏡的背面,她抬頭看向占色,又問起了自己的疑惑。

“占色,你那個桃木鏡是哪里來的?”

占色看她的注意力還在鏡子上,不由擰眉發笑。

“初七,你再這樣,我真要給你請大仙兒來驅邪了?”

夏初七也在笑,不過,是紅著眼圈苦笑,“是,我中邪了,迷上了桃木鏡。”

占色輕輕一嘆,拿她無奈,笑道,“那桃木鏡是我父親的遺物。”

夏初七與占色同為金篆五術的后人,對她父親的事情也知道一些。那是一個在國內都有名氣的老和尚,不過,他卻已經過逝了。夏初七不免遺憾,渾身上下都像不得勁兒似的,除了疲倦,還有無力……

“占伯伯故去了,這便找不到出處了么?”

聽見她文縐縐的語調,想到過世的父親,占色搓了搓臉,呻吟一聲,懷疑是自己中邪了,“我服了你了,怎的睡一覺醒來,說個話,搞得像古人似的?”

“……”夏初七抿著唇,看著她不敢再說話。

占色笑了,“得了,算你運氣好,我父親早年便有收藏古董的習慣,出家之后,這個習慣也沒有改變。不僅如此,他吧還有一個嗜號,每尋找一件珍品,就會細心地為它貼上標簽,備注上年代,來源……”

夏初七眼皮一跳,神經活絡了,眼淚都差點樂出來。

她激動地撲過去,緊緊抓住占色的胳膊。

“快,快告訴我……鏡子來自哪里?”

占色今兒完全摸不清這姑娘的情緒,無奈之下,只得反握住她的手,雙眉微皺著,出聲安慰,“好久沒有碰那些東西,我得回去查一查。初七,我說你先休息好不好?你這樣讓我很頭疼也?”

夏初七眼波微斂,松開了手。

“哦,那便勞您費心了。”

“……”聽她這樣講話,占色要崩潰了。

可夏初七卻像流離在現實之外,“親愛的,越快越好啊。”

一段時光,一個夢境。

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夏初七仍是弄不清真假。

三天的時間里,她幾乎沒有合眼,只要一閉眼,滿腦子都是趙十九,還有她的寶音和那個不知是兒是女的嬰兒……三日子后,她受不了那樣的折磨,吃強撐著起來吃了些東西,一個人去醫院辦理了出院手續。

拿著自己的手機,拎著自己的包,她走出醫院的大門,再一次融入了那車水馬龍的繁華大街,看街上的姑娘穿著時尚的秋冬裝,吃著零食,挽著男友的手大步走過斑馬線,她頭痛欲裂,幾乎失控。

紙醉金迷的城市,是屬于現實的。

那些高遠曠古的景致,真的遠離了她的夢。

不知道走了多久,天黑下來了,天空中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污染上這個城市的上空,充滿了陰霾。她呆呆地提著包,走過一群跳廣場舞的大媽中間,在《小蘋果》炫酷的音樂節奏中,坐在了街角的石凳上。昏黃的路燈照著她的臉,白蒼蒼的毫無血色。她的手指無意識地在石頭上靜靜摳著,摳出了血痕都不自知。

霓虹閃爍,熱鬧非凡。

這樣的城市,是她在夢中時,常常想念的。

可是如今坐在這里,她卻像缺失了什么……不,是缺失了全部。

抬起頭,她望住遠方那一顆像極了星星的燈,低低喃喃:“趙十九,你真的沒有存在過嗎?我不相信。我真的不相信,可是,你若在漠北,我能去漠北找你,你若在遼東,我能去遼東找你,你若在京師,我便去京師找你。現如今,你卻偏在我的夢里,我能去哪里找你?”

“不,就算是夢,我也要找。”

在邊上幾個人看神經病一樣的目光中,她騰地起身沖了出去。

自從入伍加入了紅刺特戰隊做軍醫,她就一直住在部隊宿舍。這些日子在醫院里治療,她的單身宿舍里,已經許久沒有人打掃過來,窗臺上,桌椅上,床鋪上,到處都是灰塵。但她就像沒有看見,在營里一群人關心的詢問與驚詫的置疑中,發瘋似的沖到了里屋,拿出自己的筆記本,接上電源,打開了百度。

她輸入:穿越……

跳出來的是一大堆穿越網絡和電視劇。

她輸入:時空。

跳出來的是各種看不明白的三次元解釋。

她輸入:大晏。

跳出來的是北宋詞人晏殊。

她在網上胡亂的尋找著,甚至輸入了百慕大,海底金字塔等等無法用科學解釋的東西來尋找蛛絲馬跡,可惜一無所謂。但她卻發現,天地玄黃,宇宙洪荒,這個世界太大太多,有著許許多多離奇得不能用科學解釋的事兒。

最后,她累了,外面的戰友還在慶祝著她的蘇醒,可深深的無力感卻逼得她疲乏地趴在桌子上,強壓心里的悲涼,想要再次沉入那個似幻似真的夢中。

可沒有用,莫說她不好深睡,便是睡著了,便是夢見了,醒過來還是現代化的天地。拿著桃木鏡,她翻來覆去的看,憑著自己的記憶,重復上一次陷入夢中的動作和說過的話……可不論她怎樣努力,仍然還坐在宿舍里,什么都沒有變化,她還是夏初七,也再無法去那個夢中的異時空。

夏初七變了。

紅刺醫療隊的戰友都在議論,說她從蘇醒過來,整個人都變了樣子。

沉默寡言,時常拿著個鏡子發神,喚她也常常沒有反應。

夏初七知道自己的樣子,會讓人發悚。

她也想過改掉,可她做不到,無論如何也忘不掉。

這樣子的她,已經沒有辦法再做特戰隊的軍醫完成任務了。

盡管隊里沒有趕她,但她還是在蘇醒過來的第七日,主動打了報告,申請退役。出于安全與她身體狀況的考慮,領導很快便給了批復,上面只有幾個字:同意,好好休養。

收拾了幾件簡單的行李,她搬出了紅刺特戰隊的宿舍。可是,走出營區的大門,她悲哀的發現,在京都這個大城市里,她沒有住房,似乎也沒有安穩的地方可去。工作了這些年,她的銀行卡上有些積蓄,可以夠她生活幾年,但那也不能帶給她實際意義上的安全感。

沒有趙十九的地方,一切都無意義。

無家可歸的孤獨感與沮喪感,讓她頂著陽光,提著兩個軍綠色的行李包,看著天,站在營區的門口,久久不會動彈。

“吱——”

一輛紅色的Maserati停在面前,輕輕按著喇叭,笑瞇瞇看她。

“初七,上車。”

夏初七半瞇著眼,恍惚半晌才反應過來。

“占色……你不欠我的,我不能再麻煩你了。”

“麻煩什么?瞧你說得,咱姐妹兒的感情,就這么生分啊?”實事上,對于占色來說,像夏初七這樣一個在醫學領域有著長遠發展的軍醫,搞成了如今這個樣子,又是在她家里出的事兒,她還是有些愧疚的。更何況,她們同為金篆五術的后人,繼承了祖宗傳承上千年的東西,這種關系,雖沒有血源那么近,卻也不比血源關系淺。

“還是不了,我隨便找個房子住著。”夏初七并不動彈。

占色蹙了蹙眉,在陽光下觀察她白得近乎透明的臉。

短短七個月的時間,這姑娘的變化實在太大了。以前的夏初七活潑俏麗,大大咧咧,天塌下來了都不怕,整一個軍營女漢子。如今的她,就像少了些什么……對,沒了靈魂。雖然她站在那里,卻像一個行尸走肉似的,三魂六魄都離了身體,與人交流的只剩一抹游魂。

嘆了口氣,她笑著施出殺手锏。

“你不去我那里,是不想知道桃木鏡的來源了?”

夏初七目光一亮,頓時恢復了活氣,“你找到了?”

占色笑著點點頭,下車打開后備箱,幫她把行李塞進去。

“初七,你并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們,有權家人,還有你叔伯……”

“謝謝。”夏初七呆呆的,心神早已飄走。

根據占色的和尚父親占子書記錄,桃木鏡是他在鄂市伊金霍洛旗的一個古董店里買來的。當時,他一眼相中了這面桃木鏡,那個古董店的老板并沒有收她的高價。不僅如此,反對他的慧眼識珠有一種惺惺相惜的感動,以超低的價格轉手給了他。大抵因為“惺惺相惜”,這記買鏡的記錄,他寫得很詳細,事后卻沒有對桃木鏡的生產年代等做過鑒定。

有一點線索,總比沒有好。夏初七從占色家出來,托以前醫學院的同學找了個相熟的鑒寶專家。那個專家對著放大鏡左看右看,分析說,像桃木的材質與作工像是明初的東西,但鏡面卻分明是有了玻璃之后產生的渡銀的玻璃鏡子,那個時代不可能有這樣的生產技術……

于是乎,專家最后用不怎么友好的眼神瞄了她一眼,給了二字鑒定。

“贗品。”

夏初七急慌慌道,“那萬一是現代人穿越過去發明的呢?”

專家撫了撫沒了頭發的“禿頂”,古怪地瞥著她,靜靜地離開了。

又一次被人當成瘋子,夏初七欲哭無淚。

左思右想,她決定去鄂市。

一來是想找那個古董店,二來因為鄂市離陰山很近。

對于陰山,她有著一種極為特殊的情感。

不管她那個夢是不是真的,她都想去看看。

脫下了軍裝,成了無業游民的她,做什么事都方便。當天晚上她在攜程訂了機票,次日大早趕到京都國際機場,直飛鄂市,再轉車到達了伊金霍洛旗。這里是一個旅游地,地處呼市、包市、鄂市的“金三角”腹地,有著湛藍的天空與清新的空氣。終于靠近了陰山山脈,呼吸著不同夢境里的空氣,她有一種不知今夕何夕,什么是夢,什么是醒的錯覺。

那是一家叫“墨家九號”的古董店。

有點奇怪的店名,有著古色古香的門頭,還貼了一副筆風遒勁的楹聯。

“夏鼎秦磚傳千古,墨家九號覓良緣。”

千古良緣?輕呵一聲,夏初七喜歡上了這副楹聯。不僅因為那副字的字體,讓她有點似曾相識的即視感,也因為對古董店的老板有了好奇心。

據占子書所寫,古董店的老板是一個年輕不大的姑娘。

可夏初七推開厚實的實木門進去的時候,接待她的卻是一個戴著眼鏡的清瘦小伙子。他年紀不大,臉上有個這個年紀的男人特有的紅疙瘩,樣子有些靦腆,說起古董來卻是一套又一套,有模有樣。

夏初七仔細一問,原來是考古專業科班出身的。

這間店以前的店主,與他原來是同學,雖然他沒說,可夏初七看得出來,這家伙一定是那位姑娘的追求者。夏初七與他寒暄了幾句,便切入了正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桃木鏡。

“老板,你幫我看看,這個是贗品嗎?”

小伙子戴著眼鏡的眸子,微微一閃,接過桃木鏡,仔細端詳著。

“不是贗品。”

夏初七面色一喜,接著追問,“是什么時代的東西?”

“這個……我也不知確切的朝代。”小伙子靦腆的笑了笑,推了推鏡框,支支吾吾地道,“要是換了以前見到它,我肯定會回答你,它是贗品。因為這個鏡面的工藝,幾乎可以與現代藝術品媲美了。但是……”說到此處,他略為遲疑,似乎有些不想完全說明內情,但在夏初七迫切的目光盯視下,還是道了些原委,“在墨九的收藏里,就有類似的古董。你這面鏡子,是不是在這個店里買的?”

“墨九?”夏初七沒有否認,只輕聲詢問。

“嗯。”小伙子點頭“就是這個店的老板,大家都叫她墨九。”

“那她去了哪里?”夏初七不自覺地提高了音量。

小伙子搖了搖頭,“我要是知道了,也就不會這么無奈了。這不,我幫她守了兩年的店,也尋不到她的人,還找不到她家人。家里把手續都辦好了,催著去美國留學。我正準備把店面盤出去,盤給有緣的人,幫她守著店,希望她回來的時候,店還在……”

夏初七是過來人,看得出他尋不到那姑娘的惆悵,也不再深究,只問關鍵。

“那小哥,你可知墨九收藏的古董,都是哪里來的?”

這一回,小伙子倒是爽快了不少,提起墨九,更是滔滔不絕,“墨九是個奇人,她與我同一個專業,但她上課便翹課,卻不會掛科,學識也豐富無數倍。不僅對考古學有研究,還懂得機關奇巧之術,似乎是無師自通的,在我們同學里,就數她能干……”他再次停頓一下,像是不想說,又像是憋了許久終于看到桃木鏡有了傾訴的欲望,考慮了一會兒,方才繞過柜臺,關上了那扇古色古香的門,朝夏初七招招手,讓她去里屋。

年輕男女這樣的做法,有些曖昧,普通姑娘不敢。

可現在,便是前面有刀山火海,夏初七也絲毫無懼。

抓過凳子上的挎包,她跟著小伙子入了里屋。

沒有想到里面竟是一個儲藏室,里面紫檀木的貨架上擺放了不少瓶瓶罐罐的東西,還有大大小小無數個抽屜。那些東西,看上去都像是有些年份了,如果都是正品,那墨九可真是了不得了。但如今的夏初七,對錢財沒有欲望,加上見識過晉王的家底,這些都不算事。

她擰眉問,“你要給我看什么?”

小伙子笑著看她,招招手,拉出其中一個抽屜。

“你看,這里還有幾件與你類似的古董。”

夏初七一驚,湊過去看看,果然里面還有一銅制的鏡子,一個花梨木的鏡子,一個紫檀木的鏡子,外形看上去確實與桃木鏡有些類似。

“這些都哪里來的?”她有些迫不及待了。

小伙子目光閃爍著,像是猶豫,“都是墨九的。”

對于墨九這個人,夏初七愈發好奇。可惜,如今人都不見了,她又如何能夠詢問?而且,從邏輯上來分析,也不排除它們真是贗品,是墨九惡作劇的可能。

想一想,她鼻子又有些酸了。

私心底她真的不希望它是贗品。若是贗品,證明她只是拿著桃木鏡做了一場鏡花水月的夢……甚至可以確定,夢里的一切都是假的,根本就沒有愛她如命的趙樽。那只是她相親不成發的一場花癡。

可是,她到底要醉到什么程度,才能一夢七個月?

“同學,你……想要盤下店面嗎?”

看來小伙子把她當成有緣人了,還把穿著休閑服的她,看成了大學生。

夏初七沒有那么多的錢盤店面,也沒有照看好一個古董店的能力和精力。她只是有些不舍得那些鏡子。瞄了一眼小伙子,她低下頭,目光輕撫過那些鏡子,無意落在了抽屜里的一個筆記本上。

“小哥,這個可以借我看看嗎?”

小伙子一愣,想了想,遞給了她,“你看吧。”

夏初七是被筆記本表皮上的一個“緣”字吸引住的。

她道了謝,翻開本子,扉頁上的筆跡與詩句,再次驚住了她。

“風華筆墨,后丶庭塵埃。便天光云影,不予徘徊。縱三千里河山,憶四十年蓬萊。青絲染霜,鏡鸞沉彩。此情長存,此景猶在!”

這個詞她記得很清楚,是陰山皇陵驚室墻壁上的字,這筆跡更是她看過無數次的,皇陵里那個盜墓賊……不,元昭皇后的筆跡,與外面的楹聯乃同一個人所書。怪不得她先前覺得楹聯的字體熟悉。

目光微微發紅,她握著本子的雙手,幾乎顫抖起來。她從來沒有見過墨九,更沒有見過她的筆跡,若是那一切真的是做夢,怎會夢得那般巧合?

“小哥……”

她目光切切地抓住小伙子的胳膊,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你能不能幫我想想辦法,找到墨九?可以嗎?”

小伙子掙脫不開她鐵爪似的手,驚懼于她齜目的樣子,搖了搖頭,滿面通紅。

“同學,我要是能找到她,又何苦在鄂市等這兩年?真的是,一點線索都沒有。”

看著他無奈的樣子,夏初七知道他說的是實話,肩膀顫抖著,終于控制不住,有點淚崩。為了盡量多打聽消息,她小聲問,“小哥,我看你有些支吾,是不是不方便說?比如,墨九她學的是考古,其實她還兼職盜墓對不對?”

小伙子臉騰的一紅,“你瞎說什么?墨九不會的。她才不會。”

不會么?看著本上熟悉的字體,夏初七的目光漸漸模糊。她不再相信那是一個夢,而是更加確定,這世上有超自然之力,是科學無法解釋的,它就存在于朗朗宇宙之中……而且她可以百分之百的確定,那個墨九,就是陰山皇陵的總設計師,制作機關模型的元昭皇后。

“同學,你到底要不要盤下店面?”

小伙子看她發呆,還在詢問。

可夏初七的世界里,只剩一片茫然。

她拎著包,抓住鏡子,拿走了人家的本子,六神無主地走出了“墨家九號”。

外面的光線,依舊明亮,可她卻像陷入了一個泥潭。

找不到出路,無法掙扎,還不肯死心與絕望。

“同學,喂,同學,本子,把那本子還給我……”

小伙子追出來的時候,腦子里天眩地轉的夏初七,軟倒在了古董店的門口。

陷入黑暗前,她只有一個念頭。

“一定要找到墨九,也一定要找到趙樽……”

過了冬月,入夜便寒。

晚來的北風呼嘯著刮過京師城的上空,掃去舊時明月,迎來新的星光,抹去厚實的黑幕,陡留一抹劍寒光影劃過之后淡淡血腥。

歷史翻到了永祿朝。皇帝寶座上的人,換成了趙樽。

一子定乾坤,一劍換江山。斗轉星移四載,便換了天地寰宇。有恨的,有罵的,有喜的,有嘆的……功過是非,且由后人評說。當下只說烽煙過后,寒鴉聲里,歷經驚濤駭浪的大晏朝,看似大局初定,有運籌帷幄的永祿帝執耳爾,但骨子里并未真正的風平浪靜。

隱隱狼煙,并未全滅。

冬月底,趙樽接到了兩份奏折。

第一份,與趙綿澤有關。受洪泰帝栽培二十余載的建章帝,并非簡單的人物。南北大戰時,他暗地里便留了一手。當初蘭子友陣投降,耿三友在泉城犯不查之罪,又三連敗于趙樽之手,由此被臣工詬病。

趙樽為了平息眾怒,不得不撤了他的職,招他回京。可實際上,他私心里還是信任耿三友的。那廝回京后,便交權卸甲,辭官歸田,可誰也沒有想到,這個淡出了眾人視線的人,卻被趙綿澤秘密派了出去。大晏幅員遼闊,領土極廣,趙樽登基,但并未占領大晏全域疆土。除去北邊之外,西南邊也有數個軍事重鎮,屯有約摸數十萬人馬,分散各地。耿三友拿走的,便是趙綿澤的王命旗牌。

那時,晉軍逼近京師,趙綿澤不得不把身家性命押在耿三友身上。而耿三友也不負重望,短短幾個月的時間,便在西南方扯起了大旗,組織起了號稱八十萬的勤王軍隊。他曾跟過趙樽南征,對西南邊的地勢及軍隊衛所極是熟悉。

只不過,他還是棋差一著。

他還沒來得及回援,趙樽便破了京師城,稱了帝。

耿三友不信趙綿澤在金川門駕崩,一面占住金沙江一帶,往北推進。一面也在私底下尋找趙綿澤。沒有皇帝,他手上便是有王命棋牌,也師出無名,做不得體面事。不過,打著尋找建章帝,剿滅逆黨,光復京師的旗號,他倒也是得到西南邊無數趙綿澤余黨響應,搞得風生水起。

此是一份密疏。另一份,是關于北狄的。

時令已至冬月,大抵是天涼難過冬,北狄蠢蠢欲動,在嘉峪關一帶,搶劫平民過冬財物,稍遇反抗便殺人放火。北狄幾年前曾與南晏訂有盟約,平靜了四年,如今有了這么大的異動,很大原因與趙樽稱帝有關。眾所周知,北狄皇帝最疼愛的兒子不是太子哈薩爾,而是六子巴根。當初在通天橋,巴根偷雞不成蝕把米,被趙樽弄死了,還霸氣側漏的告之眾人“要報仇,找趙樽”,這是多大羞辱?之前北狄皇帝暫時隱忍,但余怒也未消,如今趙樽內憂外患,他大抵想乘著趙樽根基未牢,找點事。

兩件事,都是令人焦頭爛額的大事。皇帝確實不是那么好做的。天下有無數雙眼睛都在盯著,一步走錯,不僅影響自身執政能力,還會影響國力與國運,甚至會遭到后世千千萬萬代的人指責與謾罵,史書上也永遠都是不光彩的一筆。

從華蓋殿出來,趙樽并沒有去長壽宮。

煩躁之事太多,他不想去見阿七。

他換上便服,領著鄭二寶偷偷出了宮。

不過說是“偷偷”,皇城的禁軍仍是知曉皇帝出了宮。且不說趙樽挺拔頎長,氣宇昂軒,雍容無雙,便是二寶公公也有極高的辨識度。這廝長得又白又胖,抖著一身肥肉,跟著趙樽小跑,一路躬著腰,一路膩歪著臉叫“主子爺”,想不被人識破都難。

這皇城里頭的主子爺只有一個。

除了皇帝,還能有誰?鄭二寶便是典型的豬隊友。

不過,趙樽與趙綿澤為人完全不同。趙綿澤永遠隨和謙遜,看上去仁厚溫和好接近,也不會隨便處罰宮人,大家都不是很害怕他。趙樽登基后雖然也沒有殺過人,但他的名字,他的經歷便是一段血淋淋的傳奇,若無避免,誰也不愿意面對他,只要看見,就恨不得自動回避三尺開外。所以,禁衛軍都低著頭,假裝看不見。

鄭二寶也有許久未出宮,樣子也有些歡實。他牽著馬走在前面,屁顛屁顛的,一會指著這邊的商鋪,一會指著那邊的茶樓,興奮得滿臉紅光。可趙樽騎在馬上,半個字都無。他黑眸深深,靜靜地看著恢復了生機與繁華的京師大街,面無表情,看上去整個人都很正常,其實卻沒有活氣,極不正常。

“爺,咱去哪兒哩?”鄭二寶小聲問。

“錦繡樓。”趙樽淡淡回答。

“啊”一聲,鄭二寶驚得忘記了走路,猛地回過頭來。

這廝也是倒霉催的,不偏不巧,剛好被耍帥的大鳥撞到腦袋。

“嘶”的呼痛一聲,他苦巴巴地摸著額頭看趙樽,“爺……您苦了這般久,開竅了是好事兒。可,可,可那錦繡樓的姑娘……怕不干凈哩……再說了,若是被人瞧見,也難免會有閑言碎語。”觀察著趙樽的面色,他又嘿嘿笑道,“若不然,您老先回去等著,奴才這便去為您安排?您喜歡胖點的?瘦點的?腰細的?胸大的?還是……”

“舌頭癢了?!”趙樽擰眉,聽不下去了。

“哦!奴才曉得了。奴才曉得爺喜歡什么樣的了。”恍然大悟地拍拍腦門兒,鄭二寶自以為很懂事的抿嘴笑樂著,又想當然地道:“不過主子,與咱娘娘相似的人兒,怕不好找。”看趙樽臉更黑了,他又一臉賤笑,“不過么,皇天不負苦心人,只要奴才有心,這么大的天下,找出十個八個的,想來也不難……”

“鄭二寶!”

趙樽斜視著他,聲音仍然淡淡的。

“主子,嘿嘿,奴才在。”二寶公公小意的腆著臉,笑著湊近。

“再多說一個字,爺便割了你舌頭。”

趙樽威脅人的時候,并不會面露兇光,滿是戾氣。相反,他很平靜,語氣也很淡然。但是鄭二寶卻知道,他不喜歡說假,若是真惹惱了他,說割人的舌頭便真的會割舌頭。

“主子恕罪,恕罪。”鄭二寶輕輕扇了一巴掌自個兒的臉,欲哭無淚地扁著嘴巴,“錦繡樓就錦繡樓吧。只要您喜歡,什么姑娘都成……”

他嘰嘰咕咕地念叨著,前頭牽著馬。

趙樽也懶得理會他,目光瞬也不瞬的看著前方。

他卻錦繡樓自然不是去找青樓的姑娘。

他要找的人,是李邈。

兩個月前,京師城破之日,李邈與錦宮都立了大功。但李邈交給他阿七手書的小冊子時,曾要求見阿七,趙樽沒有應允,她一怒之下,從此便不見了人。后來,趙樽為韓國公府平反昭雪,她也沒有過什么動靜,更不要說前來謝恩了。不過,盡管她心里有怨氣,趙樽卻不往心去。他始終記得,阿七曾經說過,若是有朝一日,他為皇帝,定要成全她的表姐與哈薩爾太子。

可如今契機來了,他卻尋不著李邈,只得出此下策了。

這些事,鄭二寶自然是不知道的。這大太監天天跟著趙樽,但生性單蠢,并沒有學到他的半點智慧。用元小公爺的話說,全身上下除了一個“忠”字,便沒了半分優點。但趙樽卻說,這便是他最大的優點。

這不,剛入錦繡樓,二寶公公又犯傻了。從姹紫嫣紅的姑娘們中間擠上樓,他乍一看見暖閣里坐著的幾位爺,眼珠子掉地上便再也撿不回來了。依他的智商,實在不明白為什么這幾個人會同時在這里候著他家爺。常混歡場的元小公爺在倒也不奇,可連陳景、陳大牛、甚至東方青玄都在,那便說不過去了。

“嘿嘿,幾位爺,都來逛窯子哩。”他笑瞇瞇打著招呼,那幾位原本帶笑的爺,卻怔住了。當日在重譯樓,夏初七便是這般說的。

二寶公公冷了場,不知所措,撇了撇嘴。

“難道奴才又說錯了?”

趙樽低頭看他一眼,怒其不爭,“滾出去!”

“哦哦,奴才這便滾,這便滾。”

鄭二寶抖著肥肉圓潤地滾出去了,趙樽一聲不吭地黑著臉坐在暖閣空著的那張椅子上,看陳景幾個人要起身揖禮,抬手微按,沉聲道,“在外面不必拘禮。學學三公子,從來不拿自己當外人。”

東方青玄正優雅地喝茶,聞言斜過妖冶的鳳眸,淡淡瞄他,“以前你可常把我當內人的,如今卻是生分了?”

趙樽頭痛的掃他一眼,似乎沒心情與他調侃,揉了揉額頭,掃向那幾個欲言又止的家伙,“找我何事,說吧?”

他猜得沒錯,這幾個都是知道他“微服出巡”偷偷跟上,且故意提前到達錦繡樓的。眼看被趙樽拆穿了,他們也不覺得別扭,只是笑笑便岔了過去。

寒暄幾句,陳大牛與陳景同時起身,朝他揖了一禮,都想要說話。可互相看看,又異口同聲,“你先說。”

果然都是姓陳的同家,那樣子看得趙樽眉頭直蹙。

“坐下吧,可是為了征討之事?”

沒錯,這兩個人都是為了領兵出戰,跑來主動請纓的,當然,追到錦繡樓來了,還有旁的事情。

陳大牛嘿嘿笑道,“陛下就是陛下,就是懂俺。”

陳景婚后性子開朗不少,唇角也是帶笑,“果然屬牛的,臉皮夠厚。”

陳大牛“噯”一聲,雙目圓瞪,指著他,“說啥呢?皮子癢了?”

陳景趕緊舉手投降,笑道,“不敢不敢,定安侯息怒,且聽陛下定奪吧。”

這個時候,楊雪舞剛好領了兩個綰著風流髻,身穿半透古香紗裙的小姑娘過來上茶,看了這幾位爺們兒,笑吟吟地道,“諸位,我們大當家的說了,她今日事忙,便不來相陪了,大家好吃好喝的玩著,回頭賬都計她頭上。”

詞兒聽上去客套有禮,其實李邈就是不想見他們。

幾個人納悶一瞬,大抵都知道緣由——趙樽不讓她見夏初七。

不僅是她,便是元祐也深有同情。

冷哼一聲,他似笑非笑地睨著趙樽道,“看見沒有?天祿,你惹眾怒了。不瞞你說,我今兒來可不是為了請纓出征的,我是特地跟上來尋你晦氣的。宮里不方便,這里我必須得好好問問,你且說吧,要怎樣才能讓我見見表妹?”

東方青玄斜了斜妖冶的鳳眸,顯然與元祐意思一樣。便是陳大牛與陳景也發散了專注的目光過來。顯然,他們對夏初七常居長壽宮,足不出戶,都有了疑惑。可趙樽不為所動,只淡淡看向楊雪舞,“楊姑娘,替我多謝大當家的。”

“陛下……”楊雪舞腳軟了軟,“嚴重了。應當的,應當的。”

趙樽并不回應她,只慢吞吞地從大袖中掏出一方紙箋來,遞給楊雪舞,“麻煩把這個轉交給大當家的,便說上頭所寫,全是阿七的意思。”

楊雪舞狐疑地接過,又笑著與眾人客套幾句,便退了下去。

暖閣里,又恢復了七嘴八舌的爭論。陳景與陳大牛爭著要出征打仗,東方青玄與元祐則是想方設法要從趙樽的嘴里撬出夏初七的消息。可趙樽靜靜坐著,拿著白瓷的茶盞,慢悠悠喝著,一雙略帶郁意的眸子,不溫不火地盯著水面,那淡定的,不容于世的,壓迫的氣息,終于讓他們住了嘴,拿異樣的眼光瞅著他,一動不動。

氣氛有些詭異。

趙樽視線冷冷一宛,用茶蓋撣著茶面的浮查,抬了抬眼。

“你們都說完了?”

陳大牛道,“完了,陛下,你要不要俺去?”

趙樽冷冷道,“不讓。”

陳景暗笑不已,陳大牛卻苦著臉,一臉詢問,“為啥?”

趙樽視線涼涼,落在他身上,“第一,我不準備打北狄,準備與他們和親。”

和親?幾個人只考慮一瞬,便豁然開朗。陳大牛哈哈大笑,直嘆此是高招,元祐也朝他豎了豎指拇,東方青玄則是嘲弄一笑,沒有開口。陳景做著布景,沒有表情,卻問出了關鍵,“北邊不打,那南邊兒呢?”

趙樽道,“這便是我要說的第二。南邊必須得打,但我不會用大牛。”說到此,他側過視線,看向陳大牛一臉崩潰的表情,喟嘆道,“你在家里好好哄媳婦兒,造兒子吧。旁的事,便不要操心了。”

陳大牛撓著腦袋,尷尬地笑了笑,接不上茬。

這兩個月來,他與菁華之間是有些別扭。

京師城破那一日,他強行把趙如娜從密道帶走,再回頭組織京畿降軍,在關鍵時候打開金川軍,迎入晉軍,可以說是對趙綿澤極為致命的一擊,而且他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布置了整整幾年,卻半點風聲都沒有透露給趙如娜。如今,趙綿澤“自盡身亡于金川門”,趙如娜不知原委,心里的難受可想而知。

不過,她沒有找陳大牛鬧過,罵過。甚至,連沒有埋怨都無。

但是她除了客套與禮節的相處,也不怎么理會他。

這樣的趙如娜,讓陳大牛很崩潰。

他寧愿她痛哭一場,再狠狠打他一頓,也比讓他每晚去睡偏屋強。

糟心家務事讓趙樽和這些兄弟們都曉得了,陳大牛有些別扭,“勞陛下掛心了,俺那破事兒,也沒啥。正是因為俺媳婦兒別扭著,俺才在想啊,出去打仗,興許她在家擔心俺,一下就想開了。”頓一下,他搓下眉心,聲音軟了不少,“說來這件事,俺是有些對不住她,唉!”

看他這般,眾人都默默不語。

在這個五彩紛呈的人世間,好與壞、善與惡、對與錯,往往并無定義。

有的,只在于看問題的人所處的角度而已。

所以,人便不能憂旁人的憂傷。

眼看氣氛尷尬,陳景輕咳一聲,朝趙樽揖禮道,“陛下,還是末將去吧?如今,小公爺忙著照顧未來的國公夫人,二鬼家里小兒子剛出生,也走不開。倒是我,不僅有過獨自南征的經驗,與耿三友也曾有過數次交鋒,對他的行事風格極為了解,最是合適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