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章三十之約
“你應該明白，這種事情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后一次。”清暖勾起一絲嘲諷的笑容，說話也破天荒地不留情面，“人人都有貪婪之心，有了好的東西，就會想要更好的東西。在旁人看來，蕭清暖若死了，簡直就是天大的福音，因為這象征著，他們家族的女子有成為皇后的可能。本朝鐵律，太后的父親受封一等承恩公，皇后的父親受封二等承恩公，爵位是一代削一等。本朝爵位金貴，開疆拓土也不過就是個伯爵，唯有果毅公那種代代效死的家族才得封公爵，但只要出了一個皇后，公爵的爵位就是板上釘釘，他們能夠一步登天，就算爵位代代削弱，也能保證十幾代的富貴，再說，他們家這么多代，難道就不會出一個能人嗎？皇后這個位置，實在太重要了，不是么？”
洛祈涵心中不安，他也明白，清暖根本就不愿意見他，主動找他更是絕無可能，所以眼下這種情況，只能是……
他知道，他現在應該立刻轉移話題，讓清暖不要說下去，因為他有預感，接下來說的話，肯定是他不想聽的。但他仿佛全身僵硬了一般，什么話都說不出，什么表情都沒有，只能聽著清暖繼續說。
“我不想過這種生活，不想和那么多女子共侍一夫，不想天天等待我的丈夫歸來，日日看見那些側室、偏房、小妾在我面前晃來晃去，對我請安……”清暖一一歷數，平靜地說出事實。
對現代女子來說，這個愿望非常樸素，但在古代，卻是這么的不切實際。
她知道，純粹由愛情維系的婚姻最后討不了好，細水長流，相互扶持，相互依偎，最后分不清到底是愛情還是親情的婚姻才能地久天長。這個世界的女人，若是手段好一些，便能讓丈夫慢慢厭棄那些通房妾室，最后守著她一人過日子，這種情況不沒有，相反，這種情況非常多。畢竟一個男人看煩了妾室爭斗，他的妻子又對他始終極好，幫他處理好所有的事情，不讓他有一絲憂愁，人心總會慢慢便宜。對一個古代女人來說，能夠做到這樣，兒女又嫁得好，便算是成功了。
清暖知道，她有先天優勢，洛祈涵愛著她，非常愛她。就算這份愛不在了，她還為救洛祈涵再也不能生育，洛祈涵會對她有愧。更何況，她是在洛祈涵人生最凄涼的時候出現的，按照洛祈涵的性格，就算其他女人再怎么爭，縱然愛情不在，清暖的地位都不會動搖，但這是清暖想要的嗎？
當初，她不愿意入宮，不愿意連累家人，寧愿嫁給那種情況的洛祈涵，守一輩子活寡，就已經能看出她的心思了。
更何況，宅斗最后或許能平息下來，宮斗卻不能，若是在后宮之中，你不算計、不爭斗、不提防，就有如逆水行舟，立刻會被遺忘，甚至付出生命作為代價。就算清暖手段高，嚴防死守，洛祈涵又愛著她，但那又如何？她防得住各方算計嗎？她防得住那些眼紅皇后之位，甚至日日詛咒她的女子嗎？洛祈涵一開始打得算盤很好，不要納出身高貴的妃嬪，去母留子，但清暖冷冷地說，你洛祈涵尚且不喜歡我抱養來的兩個孩子，我就會喜歡你和別的女人生的孩子嗎？若是那孩子長大，繼承了你的位置，知道他的生母是因為我而死的，你敢肯定他心里沒有刺？
正因為清暖態度如此堅決，加上出身卑微的女子的確不能處理好大場面，這時候梁國長公主愿意讓自己的女兒葉貞音入宮……在這個世界，任何情誼，都要在權勢面前退讓。
梁國長公主地位煊赫，何等不可一世？面對從前的素皇后，她都是一種居高臨下的憐憫和施舍，太后一家倒臺之后，她更加無所顧忌，儼然嘉臨皇朝第一女性，連素皇后都要退讓。照理說，嫁出去的女子就是別人的人，但梁國長公主洛含芳不顧及自己丈夫的面子，永遠住在長公主府，提醒人們，她是梁國長公主，而不是宜興伯葉家的兒媳。她從來沒有把自己當葉家人，而是把自己當做皇家人，只有這樣，她才能爭得更多的利益，否則洛明霄何至于對這個妹妹信任至此？結果呢？洛明霄下臺，洛含芳沒想著怎樣幫助給她無限榮寵的哥哥，而是迫不及待地對洛祈涵低頭，找到清暖和洛祈涵之間的問題，然后將葉貞音送進宮，仿佛她以前對洛祈涵的“憐憫”，對清暖的“喜歡”，都沒有存在過。
這就是被權勢扭曲的皇室成員，自私涼薄，令人齒冷。
還有現任成郡王洛復瞻，他的親生父親成親王洛明霽還在外流浪，但他安安心心接受爵位，慶幸洛祈涵沒有對他動手，或許還在暗地里詛咒父親為什么不早死，讓他不能將這個爵位坐得穩穩當當。旁人只不過閑言碎語兩句，他便真的聽信，覺得自己能夠襲爵是妻子的功勞，他明知自己沒本事，卻又大男子主義。他不敢公然對陳嫣然表現出什么惡意，唯恐陳嫣然對清暖說什么，導致地位不保，但他的虛情假意，卻是誰都能夠發現的。
這就是曾經頗為恩愛的夫妻，這就是洛明霽一心護著的兒子
繼續呆在皇宮？看著這些被扭曲了人性的人的虛偽嘴臉？
她覺得惡心
想到這里，清暖淡淡道：“容冽，若你對我有一絲半分的憐惜，便讓我離開吧”
洛祈涵臉色慘白，有如死灰。
對待旁人，他有千般手段，萬般計謀，足以將旁人算計得死死的。只有陌安璉這種實力高出他太多，知道的事情又比他多太多的存在，他才沒有多少方法，清暖明顯不屬于這個范圍，但他不愿對清暖動手。
只是……
他畢竟還有心。
他這么聰明的人，怎么會不明白，最后到底有什么后果？只不過是心存僥幸而已……
再讓她呆在宮里，她真的會逼死自己的。
洛祈涵，你已經錯了七年，難道還要再錯下去么？
清暖說的很對，若是日后，洛晟睿和清暖發生了沖突，你到底偏向誰？你原意是有兩到三個兒子，然后從小培養他們，最后挑選出最合自己心意的，但眼下……
僅僅是一個孩子誕生，廢后的呼聲就一浪高過一浪，后宮中人還蠢蠢欲動，你畢竟還是人，不是神，你真的能夠防住所有的陰謀么？
皇后之位，代表了太多太多，那些人不會管你們曾經如何情深似海，情比金堅，他們只知道，清暖阻礙了他們的道路，讓他們得不到應有的利益，所以他們迫不及待地想要清暖死。
想到這里，洛祈涵的唇邊逸出一絲苦澀的笑容。
雖然一開始他就知道，二者不可兼得，但他仍舊……
“暖暖，我求你，再等幾年，等到華穎和令妍都出嫁，等到希煦娶妻……可好？”
“有意義嗎？”清暖反問，“十幾年時間，根本不足以完成你的理想，我最后還是要走的……多等下去，又有什么意義？”
況且……說她懦弱也好，說她偏執也罷，她寧愿洛希煦和洛令妍只是她記憶中的樣子，而不是現在這樣……再在宮里呆下去，他們只會越發迷失，變得虛偽，變得喜歡玩弄權勢，變得冷血涼薄，變得不擇手段……清暖只想記得曾經的美好，不想看見她抱養來的孩子扭曲，但她知道，如果她再看下去，他們最后一定會變成那樣。
洛祈涵低下頭，輕聲道：“我只是……”
清暖望著他。
他沒有說話，轉身離開，背影無限凄涼。
你只需要再陪我十五年，十五年就好。
我知道，宮里禁錮了你，連母后那么能忍的女子，最后都選擇離開，更何況你？
妄想用籠子鎖住鳳凰，這本來就是一種錯誤。
十五年前的上元，我們相識，對你是一場意外，對我卻是精心策劃的陰謀，這段感情開始于算計，最后我卻不想放手。每次你對我那么好，我便心中忐忑，因為我知道，現在越是美好，將來就越是痛苦。
這就是其心不純的代價。
我們已經相識了十五年，你能否再陪我十五年？
我們兩個已經回不了頭，既然如此，我會一心完成我的理想，掃清這個皇朝的弊病，讓它真正強盛起來。
我曾經答應陪你泛舟游湖，游歷名山大川，但我已經做不到，而且你也不會想。至少六百年，我要在這冰冷的宮廷中度過，當我的孤家寡人。就算我武功高絕，壽命更長，六百年只不過是我生命的一半，但我知道，就算我x后想去找你，你頂多招待我一杯清茶，仿若招待舊友，卻再也回不到從前。
這一切，我心里都清清楚楚
既然如此，你能否再陪我十五年？
雖然我知道，我們之間已經沒什么好談的，但只要你在，我就覺得安心。
至少，在漫長的時光中，在冰冷的宮廷里，在所有人虛偽的關心和簇擁下，我能夠安慰自己，最初的最初，我曾有過……三十年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