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國柱躺在病床上,渾身酸酸軟軟的沒有半分力道,他原本是抱著裝病的打算,可一來到這醫院,覺著自己似乎真的有了毛病,他老婆徐敏坐在床邊幫他削著蘋果,兩口子感情不錯,徐敏也是圍棋專業,目前自己搞了個圍棋學校,因為這兩年圍棋熱,學校倒也搞得有聲有色,徐敏將削好的蘋果遞給崔國柱道:“你啊,這么大人了,跟人家爭什么?體委那個清水衙門,就算當了主任又怎么樣?”
崔國柱笑道:“我沒事,他以為能把我氣著,可惜道行差遠了。()”這句話多少有些往臉上貼金的意思,張揚成功把他氣到了,他今天當場被氣暈可不是硬裝出來的。
徐敏嘆了一口氣,她總覺著丈夫過度執著于官場不是什么好事,在體委那份工資收入還不如她開圍棋學校來得實在。如果只憑著崔國柱那點工資,兒子在日本留學的費用根本沒辦法解決,還不是靠她這邊支撐著。徐敏正想勸丈夫兩句,這時候病房的門被敲響了,市長夏伯達、市組織部長何英培兩人一起過來了,這樣的慰問陣容已經足夠強大,崔國柱身為體委黨組書記,頗有些受寵若驚,他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可是手足酸軟沒有半分力道,竟然完不成這個簡單動作。
夏伯達搶上前一步,很關切的握住崔國柱的手道:“國柱同志,躺著,躺著”
何英培看到崔國柱的樣子,心里感覺有些好笑,這廝也太能裝了,真打算要在醫院里一直躺下去?
徐敏忙著招呼道:“夏市長請坐,何部長請坐。”看到兩位市委常委一起過來探望自己的丈夫,徐敏也覺著臉上有光。
夏伯達和何英培在床邊做了,徐敏給他們拿了兩瓶礦泉水。
夏伯達笑道:“不用這么客氣,今天我們專程來探望探望國柱同志,最近體委的工作實在太辛苦,國柱同志一心撲在工作上,累病了,這是為我們的體育事業鞠躬盡瘁啊”
徐敏道:“他就是這個樣子,工作起來不要命。”
何英培笑了笑,咳嗽了一聲,徐敏從丈夫的這聲咳嗽中領悟到了什么,小聲道:“兩位領導坐著,我去打開水。”
夏伯達和何英培都笑著點了點頭。
徐敏走后,隨手把房門給關上了,崔國柱臉上醞釀出委屈的表情,他充滿悲憤道:“夏市長,何部長,這個黨組書記我沒法干了”
夏伯達當然知道是為了什么,可還是故意裝出驚奇的樣子:“國柱同志,怎么這么說呢?”
崔國柱道:“我和張揚無法共事下去,大家都是同事,磨合是在所難免的,可是他對待別人連起碼的尊重都沒有。”
何英培道:“國柱同志,今天是你擔任黨組書記的第一天,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啊。”
崔國柱道:“組織上既然委任我當黨組書記,我就要承擔起這個責任,召開黨組會議的時候,他不斷地和我唱反調,逾越個人權力,想要把權力凌駕于眾人之上……”一口氣說了這么多,崔國柱忽然有些喘不過氣來得感覺,他不得不停頓下來,劇烈的喘息了兩口,方才道:“我不是想和他爭什么權力,只是我覺著堅持黨的領導不容置疑,他在黨組會議上公然大放厥詞,質疑黨的領導地位……還說……還說我是個神經病……對我……對我已經構成了人身侮辱……”崔國柱說到這里覺著就要虛脫了,又劇烈的喘息了起來。
夏伯達和何英培看到他的樣子都有些擔憂,崔國柱看來病的真是不輕啊。
這會兒又來了人,這次來的是幾位體委黨組成員,帶頭的就是張揚,這廝走在最前頭,來到病房,看到夏伯達和何英培,顯得有些驚奇,笑道:“兩位領導趕在我們前頭了。”
夏伯達道:“我們代表市領導專程來探望崔國柱同志的。”
張揚道:“老崔同志真是一位好同志,對待工作任勞任怨,事必躬親,終于累倒在工作崗位上,我準備號召整個體育系統內開展向崔國柱同志學習的活動,在崔國柱同志精神的鼓舞下,我們的廣大體育工作者一定會鼓起干勁,在明年的省運會上拿出一份亮麗的成績單。”
蕭苕敏走過去將手中的一束鮮花放在崔國柱的床頭。
張揚代表大家將一個紅包放在崔國柱床頭:“這是我們大家的一點心意,現在的營養品都太假,買別的又怕不合適,所以我們幾個每人拿了一百塊錢,你自己看著買點東西”
崔國柱沉著臉,麻痹的,這小子真不是個東西,當著兩位市領導的面給我錢,裝吧,你他就裝吧,崔國柱道:“心領了,錢我不要”
張揚呵呵笑著握住崔國柱的手:“當著兩位領導的面,我得向崔書記道歉,今天的黨組會議上,我和崔書記因為工作的問題發生了一些小小的爭執,我這個人年輕,欠缺經驗,脾氣也沖了點,不過我的出發點是好的,是想搞好體委的工作。崔書記也是為了體委好,崔書記,您別跟我一般見識,盡快養好身體,我還等著和你一起并肩戰斗呢。”他一邊說一邊搖晃著崔國柱的手臂,崔國柱恨不能一把將他的手甩開,可惜身上沒有力量。
臧金堂看到崔國柱此時的模樣,料定這廝是在裝病,今天一開始對他的那點兒同情又消失的無影無蹤了,臧金堂道:“崔書記,張主任也是為了工作,工作上的爭執大家都別往心里去,今天還是張主任給你叫得救護車,是張主任親自把你背到車上去的。”什么叫落井下石,臧金堂現在就是,當著兩位常委的面說這番話,就是力撐張揚,力撐張揚是為了什么?目的就是為了打擊崔國柱,你崔國柱憑什么當黨組書記?輪到誰也輪不到你,當一天黨組書記就進醫院了,領導們都好好看看,你就這點肚量。
崔國柱臉色鐵青,他不能不生氣,原本他是想利用住院引起領導們的重視,用這種方法把張揚逼入困境,可沒想到自己當了黨組書記竟然激起了臧金堂的仇恨,官場中就是這個樣子,你永遠不知道自己的下一個敵人是誰。
體委副主任劉剛也道:“崔書記啊,你安心養病,借著這個機會剛好做個全身體檢,現在很多人的身體都是亞健康狀態,如果不注意,就會造成大毛病。”
紀檢組長段建忠也道:“身體是的本錢,好好養病,千萬不能掉以輕心,體委那邊的工作有張主任和我們呢,你不用擔心。”
李紅陽沒說話,在看崔國柱的床頭卡呢,上面寫著眩暈待查,愣是看不出崔國柱到底有啥毛病。
兩位市常委夏伯達和何英培對望了一眼,他們都是何許人物,從這幫體委黨組成員的說話中就聽出來了,崔國柱不得人心啊,夏伯達想笑,崔國柱這次裝得可能有些過了,看來所有人都巴不得他生病呢。
崔國柱強忍著心中的怒氣,低聲道:“謝謝大家的關心,我身體沒什么大問題,休息一下,很快就回去上班。”
張揚道:“我們也很希望崔書記早日回去上班,體委還有這么多的工作等著你去做,沒了你,我們就沒了主心骨。”
崔國柱怎么聽怎么別扭,這話根本是在諷刺自己。
夏伯達和何英培兩人起身告辭,崔國柱倒是想起來送,可惜身上沒什么力氣,連他自己這會兒心里都犯起了嘀咕,我應該沒什么病吧?
張揚身為體委主任自然是要送的,把兩位領導送到了外面,夏伯達望著張揚不由得嘆了口氣道:“小張,不是我說你,要和同志們搞好團結嘛”
張揚道:“我們團結著呢,就是工作上有了一些小誤會,放心,我不會往心里去的。”
夏伯達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你不往心里去,現在崔國柱被你氣得都住院了,你小子還想怎么折騰?
何英培道:“張揚,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任命崔國柱同志擔任黨組書記是組織上討論后的結果。”
張揚道:“我倒是沒什么意見,可崔國柱同志今天在黨組會議上說了一句話,我感到有點兒糊涂。”
夏伯達和何英培都好奇的看著張揚,何英培道:“他說什么了?”
張揚道:“他說就是要領導我”
夏伯達和何英培對望了一眼,如果崔國柱真這么說了,這貨的水平也太一般。
張揚道:“我有點搞不清楚了,體委主任和體委黨組書記到底誰管誰?還是黨政分開各負其責?他要領導我,是不是意味著以后體委的事情都要由他說了算,我就是一個聾子的耳朵,擺設而已?”
夏伯達道:“怎么說話呢?誰說他領導你了,你是體委主任,你是體委的最高領導啊”夏伯達一聽黨政權力掰扯不清心里就不舒服,至少對他來說,在南錫是書記管市長。
何英培道:“小張,這件事怪組織上沒交代清楚,讓你主管體委日常行政的工作,崔國柱同志負責體委黨務工作。”
張揚道:“我這人平時就稀里糊涂的,您這么一說,我還真搞不清黨政有什么具體的界限,不是我抱怨啊,本來我們體委內部沒什么矛盾,你們這些當領導的根本是在刻意制造矛盾啊。”
夏伯達和何英培對望了一眼,兩人都沒說話,張揚這句話可算說在了點子上,讓崔國柱當黨組書記是市委書記徐光然的意思,這根本就是在故意制造矛盾。
張揚道:“我這人脾氣直,不會玩什么彎彎繞繞,今天當著你們兩位領導我把話說明白了,組織上既然讓我來當這個體委主任,就要信任我,如果你們不信任我,就請另選高明,我不愁沒地方呆。”
何英培道:“誰不信任你了?不信任你還把體委這么重要的部門交給你啊。”
張揚道:“體委到底是個什么部門,咱們大家都清楚,我去體委也沒想怎么著,可這年月想息事寧人老老實實的做好工作就是那么難,兩位領導,體委就那么點地方,黨政加起來也沒多少權力,還是那句話,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要是信不過我,我從今天起就找后路,大不了我調回江城去。”
夏伯達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了,張揚是他調過來的干部,徐光然扶植崔國柱的做法的確有些過份,張揚發了這一通牢騷,夏伯達怎么也要有點表示,夏伯達道:“小張,別犯小孩子脾氣,干工作怎么可以賭氣呢?任何事情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你想要領導信任你,認同你的能力,就必須腳踏實地的做出一些成績給別人看,讓大家都相信你有能力做好體委的領導工作。”
何英培點了點頭道:“夏市長說得對,你要證明自己啊”
幾個人說話的時候,一位身穿白大褂的男子走了過來,正是市委書記徐光然的弟弟徐光勝,張揚在靜海參加精神文明的時候就和徐光勝認識,那時候的結緣是因為靜海市副市長王廣正,王廣正得罪了張揚,被張揚捉弄,徐光勝是王廣正的老同學,從那時候開始,徐光勝對張揚的醫術相當的推崇,這個年輕人能夠醫好他大哥的痛風病絕非偶然。
徐光勝平時并不關注政治上的事情,張揚來南錫也沒幾天,所以徐光勝并不知道張揚調來這里擔任市體委主任的事情,看到張揚相當的驚喜,他先和夏伯達、何英培打了個招呼,然后熱情的握住張揚的手道:“張市長,什么風把你吹到南錫來了?”
張揚笑道:“我調來南錫工作了,在體委,這不,還沒安頓下來,正準備把事情理順了再去拜訪你呢。”
徐光勝笑道:“今天遇上了你就別走了,晚上我請客,給你接風洗塵,夏市長,何部長,晚上有空嗎,一起吃飯”
夏伯達笑了笑道:“最近市里工作太忙,哪有時間啊。”
何英培也是同樣的說辭。
夏伯達他們本來準備要走,可夏伯達又想起了一件事,徐光勝是市二院的專家,泌尿科主任,他想必應該知道點崔國柱的病情,夏伯達道:“體委崔書記的病重不重?”
徐光勝也聽說了這件事,他并不是神經內科的,所以并不清楚崔國柱的情況,可巧一名神經科的大夫從他們身邊經過,徐光勝把他叫了過來。
那醫生聽說是崔國柱的事情,不覺笑了起來:“剛剛檢查結果出來了,他沒病,各項生理指標都好得很,很健康,可就是說自己手足無力下不了床。”
夏伯達和何英培兩人沒繼續問下去,告辭之后,一起上了汽車。
來到車內,何英培終于忍不住道:“這崔國柱該不會裝病吧?”
夏伯達道:“這事情搞下去誰都沒好處,我看還是盡早算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有沒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同志之間何必搞到你死我活的。”
何英培嘆了口氣道:“崔國柱的心胸有些問題。”
崔國柱的初衷是想裝病,可他自從躺在了醫院的病床上,是一點力氣都沒有了,躺在床上,連話都懶得說。
他老婆徐敏道:“行了,行了,你就別裝了,領導都走了,體委的人也都走了,差不多就行了,老在醫院躺著干什么?”
崔國柱有氣無力道:“我沒裝……我真病了……渾身上下一點力氣都沒有。”
徐敏道:“喲呵,裝病裝出癮來了是不是?我告訴你,我圍棋學校還有一攤子事忙活,你再這么裝下去,我可沒工夫伺候你。”
崔國柱怒道:“誰他裝了?你看不出我難受啊?”
徐敏愣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崔國柱的額頭,體溫很正常啊。
崔國柱內心中沒來由一陣煩躁:“干什么?你不信我?你覺著我裝?我為什么要裝給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