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回得家去,一大家子人熱熱鬧鬧寒暄了一陣。善存只詢問了幾句傷勢,聽說快好了,也就放了心。孟夫人倒是把媳婦們叫著,拉著七七去看廂房里靜淵送來的聘禮。
七七對財物珠寶本不上心,但靜淵那三十抬聘禮,卻著實讓她瞠目。
大嫂秀貞幾日來幫孟夫人清點,到此時依然興奮不已,她和至聰一樣疼愛這個妹子,心里只為她高興。打開一個個箱籠,里面滿滿珍寶器物,炫目晃眼,她按著單字一一報給孟夫人和七七聽,一面又笑道:“這些東西,沒有十年是預備不了的。你姑爺家真是有心。”
其他的幾個嫂子在一旁看著熱鬧,為哄得孟夫人開心,也大聲在一旁附和。只四嫂沅荷年紀輕,藏不住心事,酸酸地說:“這姑爺倒大方,連插頭花的臺子都預備了,這不是該咱們娘家準備的嘛,還真是會擺譜。”
孟夫人笑道:“你哪里懂,它這個用的是沉香木和紫檀,一般家用哪用得了,想是當年御賜的東西,送來也只是做做擺設,你倒真以為是拿來給你妹子放插頭花的呀?”
沅荷只好笑道:“母親說的是。”
女人們在一旁嘰嘰喳喳說著,獨七七在一旁看著這些東西發怔,只覺得聘禮太過貴重,雖非華而不實之物,但卻壓得她心頭不舒服。
秀貞見她臉色茫然,還道她倦了,便向孟夫人道:“七妹身上有傷,一路來也沒休息,讓她去睡會兒。”
孟夫人拉著七七的手,問道:“累了?”
七七點點頭,勉強笑了笑:“吃了午飯倒是有些乏。”
“那回屋歇著吧。”孟夫人便叫秀貞帶七七回去。
秀貞之前已讓下人給七七換了被褥,當下領著七七去她房間,待她睡好才走。七七躺在床上,只覺得這些日子來時間如飛,突然間經歷如此多的事,宛如做夢一般。一時盼靜淵早點來看她,一時又有些害怕見他,忽又想靜淵生意上究竟有什么麻煩,三妹回家會不會被秉忠責怪,千頭萬緒鉆入腦海,躺了許久方睡著。
可一個多月過去了,靜淵都沒有來。
倒是那天芷蘭、錦蓉來喝茶,錦蓉說到靜淵入股了艾蒿灘的一個大鹽井。
七七心里一動:“艾蒿灘?可是艾蒿鎮的艾蒿灘?”
錦蓉道:“不知道,我聽我哥哥說的,應該是吧。他還說,林少東家真是仗義,那鹽號一堆的爛帳,他還敢去淌渾水,據說和那家鹽號的東家是好朋友。”
七七忙問:“是傅家的鹽號嗎?”
錦蓉奇道:“咦?你怎么知道?那姓傅的少東家據說吸鴉片,欠了一屁股債,把他老爹給氣死了。你說這林少東家怎么會認識這么個朋友?這可叫遇人不淑。”
芷蘭忙給她眼色,錦蓉一納悶,芷蘭把眼睛瞟向七七,錦蓉方回過神來,“哦”了一下,便沒有說下去,咳嗽了一下,抓了把瓜子一顆顆剝了起來。
七七用手中茶蓋撥了撥茶葉,峨嵋的毛峰,碧水般的茶湯,她看著那清澈的水,卻覺得似有一團渾濁的云映在里頭,讓心里頭一股郁悶陡然升起。便把目光投向自家庭院,榕樹新發了新芽,把舊葉灑了一地,驚覺原來春色明迷,暮春都已過了,恍惚間已快近端午,自己就這么糊糊涂涂辜負了一季春光。
送了芷蘭二人,她立刻去總號找善存。秉忠和賬房一伙計正對著一本票賬,善存在一旁看著。七七向秉忠問個好,又給善存請了個安,善存見她來,笑道:“你從不愛來鋪里,今天是唱的哪出?”
七七問:“閑著沒事,過來玩玩。”
善存道:“這鹽鋪里有什么好玩的,也好,你以后嫁給鹽號東家,這輩子估計也跟鹽打交道,來熟絡下也好,只怪我以前沒怎么交過你。你去一旁坐著等我會兒。”
七七答應了,找了張凳子坐下。見正中神位上供著的香快燒沒了,便又起身,另揀了三根香燃著。善存一面看著賬,回頭見她拿了香拜了拜,恭恭敬敬插進香座,笑著贊許地點點頭。
秉忠和伙計理完賬,向善存低聲道:“賣一斤收三厘稅,倒是比前兩年輕了些。不過傅家這一次虧空太多,咱們拿了來,只怕落不著好,倒可以看看林東家的意思,他要自己擔著也不是不可以。”
善存道:“我自有計較。”
七七聽到他們說起傅家,忍不住朝善存道:“林家收購了傅家的開泰井,怎么又扯到咱們家來了?”
善存向秉忠看了一眼,秉忠和伙計便告辭慢慢出了去。善存把賬目放好,從大書案上一個牛皮紙信封里抽出一張契票,走過來遞給七七:“你看看這個。”
上面密密的毛筆字,七七認得清楚,是靜淵的筆跡:
立出佃晝夜水火油鹽開泰井經手傅宗儀、全權代表傅懷德,委因所營井灶,適因廠市疲滯,負債井停,于十六年西場署轉奉四川鹽務管理局令,飭運豐號孟善存接辦起推以利增產。殊此井停擱已久,巖走井填,水呈不足,進不敷繳,以致虧折,經孟善存貸墊開辦費用,及開消原欠人工等費。若不極謀善后,愈推愈折,負累日深。經兩團召集敬佘債權等,在艾蒿鎮商討結果,以此井應占子孫鍋份十五口,佃抵九萬元債額,并將此鍋份轉請由天海井林靜淵代為覓主承佃,以所得佃價除償兩團辦理期中所墊拆之款外,其余以作清償九萬元之債領。其有天地二車、廊廠、惶桶、站桶,家具、鐵器、進出筧竿覽路、人畜出入路徑、牽扯風篾、人畜吃水、牛滾堰塘,凡屬應用一切,隨井佃明,概無阻滯。自佃之后,限內時勢興衰,水火消漲,各聽天命。空口無憑,立承、出二約為據。
中人聯保主任胡運畦
憑證林靜淵孟善存
債權代表傅懷德
代筆人林靜淵
七七一時沒看懂,又重新細細讀了一遍,第二遍看完,心里疑云頓起,只默不作聲。
善存道:“靜淵并了傅家的鹽號,原是我的意思。”從七七手里拿過契約,嘴邊露出一絲復雜的笑容:“廠市廢滯,負債井停,這一看就知道是虛的。好好的一個井灶,能被他九萬元就搞來,有本事!我還以為他心誠,入了股就能能轉借股份給我,可這上面卻只字未提。倒說他會為傅家代為覓主。看來,他倒成了作主的人了。哈哈,能干!能干!你這未來姑爺可真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