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秧街,是清河戲班子聚居之地,不到一里的窄街,就有四五個戲班。除了戲班子,另有一些眠花宿柳之所,奢欲縱賭之舍。相比起江南的鹽商,清河的鹽商追求及時行樂和窮奢極欲,有的人自恃家資百萬,任意揮霍,縱情聲色,貪圖享受,常言道:“三笑堂的馬兒,聚鳳堂的娘姨”,三笑堂和聚鳳堂是川南有名的妓院,都在春秧街。
而三笑堂和聚鳳堂之間,亦是一個極有名的地方―――“一品香”,白墻木樓,門外厚厚的門簾,用紅紙大書四字“聞香下馬”。
在川南的煙館里,“一品香”的煙和煙具都是最好的,煙燈是精制蘇白銅煙燈,紫檀嵌琺瑯嵌翠玉的煙盤子。更有漂亮的小廝隨時候在煙客旁,送茶送糖。吞云吐霧中,或聽人低低一喚:“要茶”,便有人快步去廚房取了春茶一碗,送入廳內,這即是所謂“娘送女”,也就是說:煙一口,春茶一口,一起吞入腹內,送到丹田過癮。軟榻上,成都買來的花鄉糖,瀘州的桂圓,資中的桔子,各式糕點水果數之不清,擺滿一榻。廳內小廝、丫頭來回奔走,鶯鶯燕燕,歡聲不斷。
這內里的喧鬧,被門簾和圍帳圍得嚴嚴實實,凡人路過,若不進去,是根本不會知道的。
可是這一天,一品香卻突然炸了鍋。
門簾突然燃起火來,紅紙上寫的“聞香下馬”被人撕去扔進火里。里面只傳來驚叫不斷,器皿摔碎的聲音。來往的人紛紛駐足只擠在外頭看熱鬧,一會兒,一個衣衫凌亂的青年公子被一品香的打手扭了出來,嘴里罵罵咧咧,兀自還廝打著。
那青年一臉病容,倒是一副斯文的好模樣,只臉現癲狂之色,雙目赤紅。他身旁一個平頭小廝大聲求著打手放人,想是他家里的隨從。
倒有人認出那青年,忍不住道:“這不是艾蒿灘的傅少爺嗎?怎么到這兒來鬧了?”
有人便插嘴道:“你不知道他自留洋回來后就染了煙癮,就為吸這大煙,把老爹都氣死了。”
傅懷德一邊跟人扭打著,一邊罵著:“我燒了你這個缺德地方!我燒了你們!你們今天不把我弄死,我天天來,直到廢了你們這個爛窩!”
一品香老板在二樓往下回罵:“傅少爺,你是被哪家瘋狗咬了,犯了病跑這兒來瘋了?我們以前伺候你好好的,怎沒見你跟我們有這么大仇啊?”
懷德往地下啐了一口,還欲再沖進去,終扭不過打手,那些壯漢只看著老板眼色,倒沒打算真正傷他,只將他往路中央一推,懷德家的小廝魯二忙奔上扶好,朝打手們連連鞠躬:“謝諸位大爺,謝諸位大爺請念在我家少爺剛剛喪父,一時難過得瘋了,有得罪的地方,過兩日必登門賠罪。”
那一品香的老板在樓上嗤的一聲冷笑:“罷了!要不是顧及他是咱之前的熟客,早打斷他的腰了!也別再來賠什么罪了,誰不知道傅家現在窮得連瓦都恨不得揭來賣了,賠罪,哼,拿什么來賠?回去養養吧,倒長得副好模樣,別太糟踐了,這街上有的是掙錢的地方!”
懷德只氣得渾身顫抖,臉紅青脹,突然手扶胸口,口里“哇”地一聲吐了口鮮血出來,頭一仰便要倒。
魯二一驚,伸手扶住,大聲哭道:“少爺!少爺!”
周圍人看著熱鬧,卻沒一個說上來幫忙。魯二個子瘦小,懷德往后一倒,便將他一并帶著往地下倒去,兩人正要摔倒之際,一支手伸來將兩人穩穩扶住。
魯二回頭一看,是個面色黝黑的年輕人,一雙眼睛炯炯有神,魯二如遇救星,大聲道:“飛少爺!”
羅飛皺眉道:“他怎么落魄到這個地步?”
魯二哭道:“這都怪我,都是我害的。我不該不聽老爺和林東家的話,把少爺帶上了老路來。”
羅飛掏出手帕,擦干凈懷德嘴角血跡,看了一眼魯二,道:“別哭了,走吧。”魯二道:“上哪兒去?”
羅飛斥道:“糊涂東西!還能去哪兒,自然是回你們家去!”
魯二搖頭道:“宅子被抵押了,少爺又打死也不去林東家那里。這兩天除了在這條街晃蕩,哪里也沒去。”
羅飛沉吟道:“現在這個樣子不休養一下,只怕撐不了多久。”
倆人將懷德扶上車,羅飛開著車,將兩人帶到運豐號。
魯二看到運豐號匾額,一驚:“飛少爺,我家少爺說了,絕不跨入運豐號一步。”
羅飛哼了一聲:“放心吧,我不帶他進總號,讓他在我家留幾天,等他好些了,愛去哪兒去哪兒。”
“哦,謝謝飛少爺!”魯二忙道。
羅飛嘆了口氣,“一個月的時間,他弄得家破人亡,這林靜淵說來是他的好朋友,怎么就能眼睜睜看他慘到這個地步。”
魯二臉色變了變,想說什么,卻強生忍住。
與此同時,運豐號的孟府卻又是另一個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