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歲序不言(2)
七七穿的是綠色織紋旗袍,緊實地貼在身上,臀上被文斕一抓,立時揪出一小塊褶皺,像片小山丘。她又羞又痛,飛快伸手將衣服拉平,見靜淵板著臉站起來就朝兒子走過去,忙用手攔著:“沒事,不要怪他”
文斕一出手就知道自己犯了錯,見父親瞪著自己,臉色嚇得煞白,從沙發上跳下來,灰溜溜躲到七七身后去。
“她沒有尾巴。”他想,突然放下心來。鼓起了勇氣,握住七七伸過來的手。
靜淵又是氣又是好笑,兒子一向斯文有禮,剛才他的動作被他看得一清二楚,簡直難以想象。趁七七去廚房,把文斕一扯,抱起來放在自己腿上,瞪著他問:“你剛才在做什么?別以為我沒看到。”
文斕的小臉騰地紅到耳根,額頭上的包散了些,傷痕顏色卻深了,靜淵看著,心中頓時一軟,便說:“你是跟你大媽開玩笑,是不是?開玩笑哪有這么開的?”語氣柔和了許多。
文斕低下頭怯生生地說:“我想抓尾巴。”
靜淵沒聽清楚,問:“什么?”
文斕的聲音更低了:“我……我想抓尾巴。奶奶說,她……她是狐貍精變的,我想把尾巴找出來。”頭慢慢垂下,像個小罪人一般,“可是我沒有抓到尾巴。”
“你呀”靜淵哭笑不得,在兒子臉蛋上揪了揪,他被父親揪痛了,卻立時知道父親不怪自己,便高興起來,在他腿上扭了扭,很不好意思的樣子。
“以后不許再這樣了,不對,知不知道?”靜淵一本正經地說。
文斕溫順地點點頭。
吃過午飯,文斕在露臺上玩他帶來的小汽車,靜淵和七七站在一旁看,文斕把小車子用力往前推,嘴里咻咻有聲,自得其樂。七七輕輕一笑,對靜淵道:“你小時候也這樣?”
靜淵搖搖頭,“他比我過得好。”
她聽他說過他小時候,嘆了口氣。文斕追著小汽車跑過來,七七看著他額頭上的傷,心想:這也是個可憐的孩子。
只覺得酸苦難言,走過去,輕輕拿手帕給文斕擦臉上的汗,小心地避過他的傷,眼神中充滿愛憐。
文斕呆呆地看著她,大眼睛亮閃閃的,輕聲問:“你是小姐姐的媽媽?”
七七微笑道:“小姐姐去她外公家了,改天我帶她來找你玩,好不好?”
文斕笑著點頭,由衷地說:“你穿綠衣服真好看。”
他從沒有見過一女子,包括他心愛的母親,可以將綠色的衣服穿好看過,大多襯得臉色土黃,像一棵青菜。除了眼前這人,像塘中的青蓮。
七七說:“謝謝你。”
文斕轉過頭,見父親一臉喜悅地看著自己,他在玉瀾堂從未見父親這么喜悅過,突然一陣煩躁,便又低下頭玩他的小車,用腳踢著車走,一直踢到門廊上。
忍不住回頭,卻差點嚇得摔了一跤,他看到靜淵伸手往七七臀上一捏,還嘿嘿笑了笑,她往前蹭了一步,在父親手上重重一拍。
剛剛才教訓完他,現在他自己卻這樣文斕覺得自己被父親欺騙了,便氣得咻咻地叫著,一路踢著他的車跑了,收勢不住,小汽車撞到端著水果上來的小桐腿上,翻了個個兒。
“怎么了小少爺?”小桐見他面紅耳赤。
“哼哼”他做出很生氣的樣子,抬起腳把小汽車又翻了過去,心里卻不怎么難過,從托盤里抓了一個洗好的大鴨梨,使勁一啃,突然聞到嘴里一股血腥氣,跟著就是一陣劇痛。
小桐叫道:“唉呀,小少爺你嘴里全是血”
靜淵和七七聞聲趕緊快步過來,文斕一嘴的血,嘴巴上一圈也都是血,七七大驚,忙給他擦,小桐嚇得手足無措,直說:“我,我沒做什么”
靜淵掰開文斕的嘴,見到他牙齒中露出一個大縫,文斕手里還捏著梨,另一只小手里握著他剛掉的一顆門牙,對父親說:“我牙齒掉了。”說話漏著風,涼涼直往嘴里竄。
靜淵松了口氣,說:“乖兒子,沒事,你在換牙。”
七七一張手帕子上都是血跡,問他:“好孩子,你痛不痛?”
文斕含著口水說:“不痛。”
他頭上頂著包,已經覺得十分難看,如今嘴里透著風說話,偏過頭,對著窗戶玻璃齜開嘴,見到自己空空的大牙縫,突然萬念俱灰,哇地大哭起來,手高高舉著,拳頭緊捏著不住顫抖,像在抗議。
丟死人了,他哭著絕望地想,真是丟死人了。
至于為什么這么想,他卻一點都不知道。
他哭得痛徹心扉的樣子,咧著嘴,眼淚一顆顆往下掉,七七看著也不禁有些慌,又覺得他萬分可愛,心想也許靜淵小時候哭也是這樣,現在卻是如此一本正經的樣子,不由得撲哧笑了出來。
靜淵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對文斕道:“跟你說過哭是討不了賞的,你怎么回事?”推了推他的小肩膀,“快走,快進去”文斕便流著淚往屋子里走去,靜淵說:“還哭,不許哭了,我帶你去漱口。”
文斕抽抽噎噎拉著他的手去浴室,靜淵一路走,一路也忍不住笑,他太清楚文斕了,這孩子年紀雖小,卻和他一樣要面子。
文斕下午被送回了玉瀾堂,錦蓉和林夫人都知道他去了晗園,忙圍了過來:“文斕,那邊什么樣?那女人有沒有欺負你。”
“不知道,沒有。”他冷冷地道,其實他想宣布:“我牙齒掉了。”
“她有沒有說起我們?”
“不知道。我牙齒掉了。”
“你們一起吃的午飯?”
“我吃了熱涼粉涼粉做成的熱的,我牙齒痛得很。”
林夫人對錦蓉道:“他定是把黃嬢叫過去了。”
“誰?”錦蓉說。
“老黃家的,七年前被攆走的。”
“我牙齒掉了,媽媽。”
“呀,過來給奶奶看看,還真是,沒事孩子,過段時間就長好了。”
“來,讓媽媽也看看,唔,瞧這小嘴你爹爹呢?還在晗園?”
“爹爹去沿灘了。媽媽我嘴里疼,我牙掉了我咬不動東西”
林夫人面有得色:“靜淵倒不是個不知分寸的人,家業還是第一位的,你放心,”
錦蓉點頭道:“還能怎么辦?不放心也得放下心。我看過兩天指不定那誰就會過來。”
“來就來,早該來了,早來早了事。有這份家業在他面前,誰都越不過你兒子。”
文斕聽著她們說著話,第一次為她們不重視他的話而感到憤怒,突然張開漏風的嘴,大叫:“我牙疼,我牙掉了你們究竟聽見沒有”
他很少這么發過怒,小臉正色凜然,林夫人和錦蓉都不禁一呆。不等她們回答,文斕徑自跑回了自己房間,撲到床上,淚水奔流。
次日,靜淵和七七出發去運豐號。
一路上,七七一言不發,靜淵知道她緊張,伸手蓋在她手背上。
她朝他莞爾一笑:“別擔心,我沒什么。”
“還說沒什么,臉都白了。”他輕輕一笑。
“我想了很久,”七七輕聲說,“我又沒有做錯什么,沒必要把自己當成一個罪人。這幾年唯一有愧的是沒有機會在爹娘跟前盡一點孝道。”
雖這么說,心中到底還是底氣不足,靜淵嘆口氣,把她拉來靠到肩上,笑著說:“沒關系,今天若是要打你罵你,我來給你擋著,不過你那些哥哥們要是一起上,我估計還是吃不消。”
七七微笑,心想:“若你有危難,便是千軍萬馬過來,我也定會為你擋著。以前是這么想,現在還是這么想。”
孟家的公子只有至聰、至誠、至襄在家中,接到門房通報,三兄弟都迎了出來。
靜淵悄聲道:“你看,你三個哥哥都出來,看來真要跟我干仗了。”
“胡說八道,再說了,也才三個人而已。”七七笑道。
“嗯,想當年我去你家提親,烏泱泱幾十個人站在門口,那個陣勢才是嚇人。”
說著已到門口,至襄因和靜淵在辦學上有舊怨,只朝他冷淡地點點頭,卻還是給七七一個溫和的笑。至誠是一貫的神采飛揚,至聰面色沉穩,笑容含蓄大有父風,朝七七和靜淵笑道:“一會兒留著吃午飯,我們幾個為了你們要來,都特意把公事推了回家。”
“多謝大哥了。”靜淵道。
“妹夫,要不今兒賭一把?誰輸了誰喝豬血。”至誠開玩笑,提醒靜淵他可沒有忘記七年前兩人的梁子。
“你要作弊可不成。”靜淵笑道,“我得回家去拿骰子。”
至誠哈哈一笑:“我告訴你,你要得罪我可沒有好處。”說著朝七七擠擠眼睛:“你還要不要我的鋪面了?”
至聰飛快朝至誠看了一眼,心想:嘴快的毛病怎么還是改不了。
靜淵臉上已經微微變色,對七七道:“鋪面?你要鋪面做什么?”
七七也瞪了一眼至誠,后者頗為后悔,朝她做了個鬼臉。
七七對靜淵道:“我打算開一個賣繡品的鋪子,就在我三哥的百貨公司里,免得平日在家里閑著沒事做,還沒想好怎么弄,所以就沒跟你商量。”
靜淵搖頭道:“不行,外面人太雜太亂,你不能去。”
至誠忙揮揮手:“好了,今天什么閑事都不提,快進去吧,爹娘等著呢。”
他們一路說著,已經快走近大屋,寶寶聽到他們的聲音,奔了出來,撲進七七懷里:“媽媽”抬頭笑眼瞇瞇看著靜淵,叫:“爹爹”
靜淵心花怒放,朝寶寶伸出雙臂,寶寶在母親臉上響亮地親了一口,然后跑到父親身旁,靜淵一把將她抱起。
她的小臉離他這么近,粉雕玉琢般,暖洋洋的小女孩香氣直向他撲來,她微笑著湊近他,他聽著她的呼吸聲,從那雙大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一時間渾身充溢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