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店街第二卷孽海第七十五章夢華痕斷(5)
廚房里有香味陣陣傳出。
孟家的廚子宋師傅正滿頭大汗炒著菜，灶旁長長的條案上放著已經做好的各色菜肴，每份菜被單分出一份，小桐小心翼翼用竹紋罩子將它們罩住。
“滋……。”
瓦罐的蓋子被蒸汽推得上下起伏，沸騰的湯水似要漫出，小桐忙伸手要將蓋子拿開，可惜慌亂中無暇細想，被蓋子燙到了手，慌亂間，一人伸手過來，用棉布墊著，將蓋子輕輕一提，放到一旁。
小桐轉身，忙躬身道：“老爺。”
宋師傅亦回頭，要待行禮，善存將手擺了擺：“你繼續，不用管我。”
湊過去看了看瓦罐里熬著的雞湯，用勺子攪了攪，問小桐道：“放了干龍眼沒有？”
“放了好些了，老爺。”
“雞肉煮爛了嗎？”
“剛嘗過了，已經爛了。”
“薏仁和沙參要多煮煮，把火再弄大些。”善存彎下身子就要添柴。
小桐忙阻止道：“老爺，大夫說了要用文火燉，適才剛剛才把火弄小。”
“你在這里搗什么亂？”孟夫人走了進來，臉色冷淡，秀貞跟在身后，向善存行禮道：“父親。”
孟夫人道：“這個湯的食材火候都是我親自盯著來的，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女兒如今這樣，你現在這么假惺惺忙活又有什么用？”
一陣柴煙飄出，善存被嗆得咳了幾下，緩緩站起來，用手擦了擦臉，神色間竟有些倉惶。孟夫人見著不忍，嘆了口氣，對秀貞道：“可以上菜了，叫各房去吃飯吧，不用等我和老爺了。”
秀貞應了，出去叫來下人們，將飯菜一一端去大廳。孟夫人掀開罩子看了看單盛出來的菜，見是紅燒獅子頭，燒鴨掌，蔥爆魚等葷菜，皺眉道：“都這么油膩，七七現在哪里吃得了這些。”
宋師傅炒完菜正收拾著鍋勺，聽孟夫人這么說，嘴唇一動，小桐朝他搖搖頭，他轉頭繼續收拾，終還是忍住沒有說話。
善存道：“是我讓宋師傅做的，都是七七小時候愛吃的。”
孟夫人哼了一聲，對宋師傅道：“老宋，你先別忙收拾了，七小姐中午也吃不了什么，我看好像還有一些蒸好的雞胸脯肉，你用番茄給她炒炒，她如今不吃魚了，這番茄魚片就做成番茄雞片也是一樣的。”
善存聽了，搓了搓手。他只希望女兒能胃口好些多吃點，卻孰料忘記她早已不吃魚了。
孟夫人讓小桐盛一碗湯送去七七房間，善存問道：“七七醒了？傷口包扎好了吧？”
孟夫人點點頭道：“楊大夫剛走。”看了一眼丈夫，“餓了吧？去吃午飯吧。”
善存搖搖頭，嘆了口氣。
孟夫人見小桐小心翼翼端著雞湯出去，幽幽道：“如今就要是兩家人了，林家的丫鬟怕是也要回去吧，我們也得給七七再物色兩個利落的人。”
善存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方道：“等那邊來了信兒再說吧。”
孟夫人眼睛一紅，流下淚來。
善存道：“阿秀”走過去把手帕遞給妻子。
孟夫人氤著哭聲道：“女兒如此受欺負，我們斷不能就這么算了。若是孟家當日欠了林家多少，如今也都還盡了。你以前想得好好的，總是說一切看姑爺，一切看姑爺，如今你也看到了，這個姑爺有多么狠心冷情若不是……”
“阿秀”善存的聲音提高了一下，眼光瞟向背對著他們正炒著菜的宋師傅。
孟夫人醒了醒鼻子，氣憤憤地住口不說。
番茄雞片做好了，正盛入盤中，小桐捧著空碗回來。
孟夫人喜道：“她喝完了？”
小桐笑道：“是大奶說聞著就香，像小時候的味道。”
“好，好極了”善存滿臉喜容，眼中竟有淚意，“能吃東西就好，她愛喝，再給她多盛一點去。”
“哎”
夫妻二人隨著小桐一起去七七的廂房，她正坐在梳妝臺前梳著頭，衣服已經換了，臉色雖然蒼白，但已不似之前那般虛弱。
見父母進來，把梳子放下，輕聲道：“爹爹，媽媽。”
她的嗓子還是沙啞的，善存聽在耳中，心中一痛。
孟夫人柔聲道：“你爹爹心疼你，讓廚房給你做了好些揚州菜，有你愛吃的獅子頭，還有番茄雞片，來，快吃點東西吧。”之前她雖然責備善存吩咐的膳食油膩，此時卻還是站在丈夫這一邊為他說話。善存心中感激妻子，親自從小桐手中接過托盤，放在屋內的小圓桌上，柔聲對七七道：“七七，來吃飯。”
七七對小桐道：“去再拿兩副碗筷，我和爹爹媽媽一起吃。”
“是”
善存夫婦隨女兒坐在桌旁，一時激動難言。
七七端起小桐給自己盛的雞湯，放到母親身邊：“媽媽，你喝吧，我剛剛喝了一碗，味道極好。”
“你喝，”孟夫人微笑道，“廚房里多的是。”見女兒左手還纏著紗布，右手上齒痕深深，她一時心如刀割，別過臉，眼淚撲簌簌流下來。
七七將碗放下，把母親輕輕摟住，下巴放在母親的肩頭，輕聲道：“媽媽，我沒事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不要哭，我沒事了。”
把目光投向父親，道：“爹爹，快幫我勸勸媽媽呀。”
善存伸手，握住妻子的手：“阿秀，你還要不要七七吃飯啊？”
孟夫人怒道：“都怪你都怪把女兒送進了那么個火坑”
善存無言以對，長嘆一聲。
七七輕聲道：“媽媽，別怪爹爹，這是女兒的命。如今一切都結束了，女兒今后還有好多好日子要過呢。”
孟夫人擦了擦淚水，點頭道：“對，以后好好過日子，凡事有媽媽，媽媽可以養你一輩子。”
七七撲哧一笑。
善存凝視著女兒，想說什么卻沒有說，微笑道：“吃飯吧。”
小桐拿了碗筷進來，七七接過，給父母碗中都夾了菜，自己亦端起碗來，夾了一些番茄雞片，就著飯吃了兩口。
小桐見七七胃口還可以，心里也很高興，外面起了風，一片云飄過遮住了太陽，倒似要天陰一般，她走過去要把窗戶略關一點，忽然見穆管家在走廊里匆匆走著，心里一咯噔，轉身對善存道：“老爺，穆管家回來了。”
七七微微一怔，把碗放下。
善存沉聲道：“你們慢慢吃，我一會兒回來。”說著就要起身。
七七道：“爹爹，沒關系，讓他進來說吧，我也想聽聽，有什么事大家好一起商量。”
善存沉吟片刻，點點頭：“也好。”讓小桐把穆管家叫進來。
穆管家進來，擦了擦額頭的汗，向善存等人行了禮，垂手恭敬而立。
善存問道：“林家怎么說？休書拿回來了嗎？”
穆管家想了想，看了一眼七七，搖了搖頭。
孟夫人皺眉道：“這是怎么回事？我們兩家這筆爛賬要拖到什么時候才能算清？都鬧成這樣了，難不成還能把日子過下去？”
穆管家極是為難，低頭不語。
善存思忖一瞬，眼中精光一閃，道：“可是林夫人那邊的問題？她的傷勢如何？”
穆管家又看了一眼七七，囁嚅道：“就是因為這件事，林家因而不依不饒。之前醫院的徐大夫去看了，聚安堂一個大夫也去看了，林夫人傷是外傷，將養些日子也就好了，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可能因為太過激動，中……中風了。我回來的時候，她雖剛緩過來，已不能說話了，聽大夫的意思，說如今只能聽天由命，即便能熬得過這幾日，也難免……難免癱瘓在床，不能行走。”
孟夫人手中的筷子掉在桌上，滾到了地上，她震驚道：“怎么會到這樣的地步？她怎么會中風？這可如何是好？”
善存道：“林夫人的就醫與療養，所有的費用我們孟家一概擔下來，另有人受了傷的，該怎么賠我們就怎么賠。額外需要我們多給錢，不論多少，都有的商量。你可將此話告知他們？”
穆管家囁嚅道：“姑爺……林東家說，這件事和錢沒有關系，林家不缺錢。”
七七面無表情，冷聲道：“那么，他們是什么意思？”
穆管家道，“林東家的意思，是我們孟家不能欺人太甚，把林老太太弄成了這樣，一甩手就走人，總之……離婚是萬萬不可能，不光如此，他還說……”一咬牙，“他還說，假如我們孟家做得太過，他不怕家丑外揚，要么報官，讓警察局來處理。要么把七小姐打傷婆母這件事告訴報社，讓世人譴責七小姐不守婦道，枉為。另外，小小姐須得立刻回到林家，由他照看，不能再跟著七小姐。”
孟夫人氣得渾身直顫，一言不發。
善存的手捏成了拳頭，青筋暴露，臉色鐵青。
七七亦微微顫抖，抬起臉，見小桐在一旁發怔，苦笑道：“小桐，你瞧瞧，你們的東家就是這樣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