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廷送顧沅到了崔府門前,神有些凝重,許久才開口道:“你先回長春觀去,府里的事我會處理好的,不必擔心。”
顧沅勉強笑了笑,輕聲道:“無妨。”沒有再看他,向著馬車而去。
回了長春觀的顧沅心事重重,回了房獨自坐著,盯著窗外發呆。已是入秋了,長春觀中種的銀杏樹樹葉已經泛黃,西風吹過,時時落下幾片來,一派寥落的秋景。
顧沅卻沒有心思貪看秋,她滿心都是方才在崔府,崔大夫人看著她那副防備輕視的目光,心里如同硌著堅硬的石頭,無法平靜下來。許久,才自嘲地一笑,她的身份本就是如此,也早已知道這些世家中人眼高于頂,自然是看不上的,又何必為此再思來想去,坦然受了,只是為何那心還是隱隱作痛。
阿蘿拿著幾封信箋進來:“姑子,何管事送了信來。”
顧沅收了心思,打開信箋來仔細看著,一目十行看下來,原本郁郁的臉上不由地露出絲笑容。何管事的信上寫的是宮中的詔命已經下來,馮文異封為四品奮威將軍,留在建康任職了,另外原本的五品虎賁將軍趙映也得了提拔,成了四品宣德將軍,與馮文異平分秋,趙映為建康巡營守將,馮文異則為宮中禁軍統領,各司其職。
看了那信箋,顧沅微微笑著,馮文異不再像前世那樣平步青云,一舉被封為三品的驃騎將軍,統領建康巡營與宮中禁軍,而是如她所愿,讓趙映分走了建康巡營的兵權,是否就意味著瑯琊王司馬岐對馮文異已經不那么信任了?所以才會讓深諳用兵之術屢出良策的趙映分走了對馮文異的兵權?
另一封信就是趙映托何管事送過來的,他恭恭敬敬地在信里寫了司馬岐與他的來往,還寫明白了司馬岐對他委以重任,要他與馮文異聯手,將建康掌控得穩若金湯,再一次感謝了顧沅多次提點他,他才能抓住良機得了司馬岐的看重,并請教顧沅下一步該如何做。
顧沅看完,并沒有回復他,只是提筆給何管事寫了一封信,讓他轉告趙映,一切按照司馬岐的意思去做,與馮文異交好,不必有任何舉動,另外要何管事另外置辦一處宅子,不必太大,收拾得干凈利落就行,把鄭筑送過去,再安排幾個侍從婢仆在那邊宅子上伺候,等候她的消息。
她寫的另一封信是給陸大夫人的,信很短,只有幾句話,請陸大夫人帶她入宮見太后。
寫完這些,她吹干了信箋,交給阿蘿,讓她吩咐車夫立刻將信送到宅子去,一切盡快辦好。時間越來越緊迫,鄭筑再留在自己的宅子里只怕也不穩妥,是時候用上了。
烏衣巷謝府,謝軒下了馬車,神有些疲倦,他剛從洛陽一路趕回建康。此時的洛陽已經飽受胡人侵擾,早已沒有了昔日的繁華安定,洛陽的謝家分支也都忙著收拾打算南遷到建康,謝家特意讓謝軒前去洛陽,為洛陽的謝家族人把握大局,組織族人南遷。
才到府門前,侍從卻是送了張帖子到他面前:“郎君,今日有人送了帖子來,請郎君去逍遙居一見。”逍遙居是建康最為奢華高檔的酒肆,不同于尋常酒肆那般招攬賓客,逍遙居只有世家士族子弟可以進出,庶民一概不得入內。往日謝軒與王彥、崔廷也是常去的。
謝軒瞧了眼那帖子,上面并沒有落款,也只是尋常的邀約之詞,微微蹙眉:“是何人送來的?”
侍從躬身道:“不曾留下姓名,只是個尋常小僮送來的。”
謝軒信手接過帖子,或許是王彥留下的,他回了府里換了衣袍,才匆匆趕去了逍遙居。
逍遙居在秦淮河另一側,遙遙可以望見河對岸那燈紅酒綠熱鬧非凡的十三坊,卻沒有半點風塵之意,甚至還有一個小小的院落,青瓦灰墻,種滿了青翠的竹子,看起來不像是一處酒肆,倒更像那一個世家的宅院。
謝軒到了逍遙居門前,門前站著的侍從忙拜下去:“謝家郎君。”這里是世家郎君常來的地方,侍從們認識每一位建康世家的郎君們,謝軒更是讓他們不敢怠慢。
謝軒點點頭,提步進了門去,穿過院子,進了高高的樓閣之中,這里的樓閣有數層之高,一層與二層是尋常世家子弟所用,三層以上為二流世家子弟可以進出,而最高的五層樓閣卻只有王謝崔這幾家世家中人才可以上來的。謝軒自然是上了五層,走到憑欄的榻席上坐下,有些奇怪,王彥素來守時,這一次卻是遲到了。
他抬眼望向逍遙居外熱鬧的秦淮河,此時已是華燈初上,秦淮河上燈火點點交織,如同落入人間的銀河,映著微微的河水,讓人目眩神迷,更有遙遙的歌吹聲傳過河這一側來,恍若夢境一般。
他卻忽然想起先前在洛陽看見的場景,昔日繁華的洛陽古城高大的城墻已經破敗,有不少被胡人攻城留下的潰口,城中除了守軍,已經瞧不見什么百姓,家家戶戶緊閉著門,往昔熱鬧的街市都已經死寂一片,所有的鋪面肆坊都已經關張,整座洛陽城中一片寥落,只有幾大世家的府邸還有人進出,卻也都是神惶惶,滿是憂。
他去的時候,洛陽謝府中的人都如同看到救星一般圍住他,將現在的處境告訴他,他才知道羯胡與北魏的大軍已經駐扎在黃河以北,隨時準備渡江,洛陽城中的百姓早已經紛紛逃難,向著南邊逃了過來,只恐被胡人攻破洛陽城,淪為嗜殺殘暴的胡人刀下亡魂。而城中的世家也都忙著要南遷,把田地莊園府邸全都拋棄了,只有逃往建康才是安全的。
坐在高高的逍遙閣上,他望著遠處高大雄偉的城墻,心里卻有些不安,建康真的就是安全之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