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雪地難行的,走路倒成了個最麻煩的問題。
顧南琴穿著從長樂那兒要來的靴子,深一腳淺一腳地踏在雪里,全神貫注地觀摩著周邊和腳下的土地,倒是未曾在意旁邊冬溫詫異的目光。
她就這么下來了,就這么踩在雪里,就這么拖著病怏怏的、連平路也未必走得穩的身子,一路前行。
冬溫的心境復雜極了。
明明只是偶然碰見的“山賊”,他們的死活究竟又有什么關系?
顧南琴絲毫未有所察,只是等自己慢慢熟悉了這雪地山路,心態倒是放輕松了不少,竟還逮著這山賊的領頭之人,一路問東問西。
一會兒問著“為何沒有人告官求糧”,一會兒又問著“你這么好的學識為何不去考個官來當當”……
盡是些傻乎乎的問題,可冬溫卻莫名認真地聽了起來。
好不容易到了領頭之人所說到的府衙,顧南琴七挑八挑,總算是從袖袋中挑了個長公主的腰牌,往冬溫手上一遞:“把這個送進去,他們應該會認得。”
冬溫顛了顛掌心的腰牌,卻沒有動,只是目光直勾勾地落在顧南琴身上。
顧南琴一愣,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必擔憂,我也是有功夫傍身的,就算真很有意外,我也應付得過來。再說,你就去這么一小會兒,還能如何?”顧南琴失笑,倒是頭一次見識到了冬溫還算溫和的一面。
冬溫被她看得有些心緒不寧,點了點頭,還是依言而行。
倒是這領頭的山賊男子,頗有些好奇道:“姑娘,這是你的侍衛?怎么一路也不說話?看著怪滲人的。”
“嗯,因為他脾氣比較特別。”顧南琴伸手摸了摸面上的菱綺,心中也是復雜得很。
本只是等著冬溫回來便好,偏偏又除了幺蛾子。
顧南琴雖然身子未好完全,但這耳力目力也還算尚佳。
聽聞周邊稍有異動,顧南琴腦中瞬間掠過“跑為上策”四字,抓起最近的一山賊胳膊便要跑。
可惜破空聲來得可比顧南琴的反應要快,咻咻幾聲過后,顧南琴的小腿未來得及從雪地中拔出,便被一冷箭破肉而入,疼得鉆心。
旁邊的幾名山賊本就沒有顧南琴的反應敏捷,只才愕然相視,便已經被幾支黑色的弩箭射穿在地,連那看似身子最好的領頭人也未能幸免。
顧南琴又是痛心又是惱火,不敢在此多作停留,拖著被射傷的小腿就要強行運用輕功開跑。
好在弩箭并未傷著小腿腿骨,只是穿在了皮肉中,顧南琴忍著傷痛,竟還真靠著這輕功跑了一程。
這暗算之人似也并沒有多了解此處地形,即便仗著人多,竟也沒來得及跟上在樹林中穿梭的顧南琴。
顧南琴好不容易跑進了一個剛巧能掩下一人的石縫,可這被射傷的小腿卻是被卡在了外頭,進不來。
心一橫,顧南琴伸手便把小腿上的弩箭強行拔出,又怕血跡引來追兵,便干脆帶著弩箭一起鉆進了石縫之中。
倒是運氣真好,顧南琴還真借此躲過了后面幾番搜查而來的人群。可這下,又陷入了另一種絕境——這天寒地凍的,剛剛跑起來的時候還不覺得,現在被困在這狹小石縫當中,前進不得,后退不得,沒被人射死,大概也得先被凍死吧。
也不知是因為天色變暗還是失血太多,顧南琴只覺渾身越來越冷、越來越冷。
視線開始變得模糊不清,連裹著的狐裘也開始變得冰涼。
再想走出這石縫,卻是已經沒了氣力。
顧南琴咬著牙等啊等,只求著冬溫能早些找著自己。
可也不知是冬溫另有想法還是自己逃跑時真的一絲痕跡未留,直到天都黑透,顧南琴才等來了旁的不速之客——狼。
我滴個親娘唉……顧南琴滿目發花,看著這些泛著綠光的眸子朝自己靠近,才開始琢磨著自己是不是出門忘記燒香拜佛了。
現在抱佛腳可還有用?
小命可不想就這么莫名丟進狼口啊?!
可一陣昏睡感已經超越了對狼群的恐懼,顧南琴想奮力睜著的眼就這么慢慢合上,在一群狼眼的虎視眈眈下沒了知覺……
再一睜眼,已是一片昏暗的火光。
顧南琴警惕坐起,身邊坐著的正是冬溫一人。
他也不知何時生起了火堆,又把自己身上僅有的外套給顧南琴拿來當了被子,自己則是坐在山洞靠外邊的一側,捧著手在火堆邊哈著氣。
而顧南琴這頭,既在山洞里端,又在火堆旁,火光搖曳在臉上,還算暖洋洋的。
“喝水么?”冬溫見她坐起,轉而便取來了一小截竹筒,遞到了她的身邊,可語氣依舊是不冷不熱的。
顧南琴簡單道了謝,確實也真是渴了,接下便一口飲盡,似還意猶未盡地咂了咂嘴。
“……我再去給你取。”冬溫反應也快,起身便往外頭走。
倒是顧南琴不緊不慢地攔下他:“別慌,我沒那么渴。”
冬溫怔了怔,也明白了顧南琴是有話想說,便也止住了步子,有些復雜地回頭,又向顧南琴行了跪拜之禮。
“我知道,泄露行蹤的不該是你,別著急。”顧南琴一笑,“我再蠢,也該曉得敵人的挑撥離間之計。我才剛到此處,從留下到去府衙,都是我一人做的決定,你不可能事先知曉,敵人也不行。但我還是被圍堵了,還是趁著你離開的時候。所以我想著,這暗里的敵人,一來是想趁虛而入,二來則是想把這背叛之名重新扔到你的頭上。這樣,你我之間有了嫌隙,我也不會再把你帶在身邊,等我前去慶江之時,一路上,多的是機會將我斬草除根。”
寥寥幾句,說得冬溫一顆懸著的心總算落了地。
“雖然你之前卻是將我賣給了玉花愁,但你和夏清的事兒,我也有所耳聞。
既然是為了給表弟續命,我也不多跟你計較。
人命關天,我也不想說什么我的命比你表弟的命重要這種話。”顧南琴伸手扯下了冬溫給自己蓋上的外套,重新披回冬溫的肩上,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起身,“……不過,將來若是再有類似的事情發生,我需要你事先知會我一聲,說不準我還能跟你一同想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對不對?”
冬溫不敢作聲,卻感受到了外套傳來的陣陣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