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內心已經做好了決定,但應隱沒有立即給商邵回復。
她的休假已經宣告結束,開工第一天,是去參加一場品牌的香氛活動。
因為昨晚上的情緒,她失眠得厲害,坐在后座補覺。頸枕堆在脖子上,腦袋歪著,跟著車子的啟停轉彎而搖搖晃晃。
俊儀開車,先送她去市中心公寓那邊,再換乘公司的阿爾法。
緹文劃拉著平板“意大利奢牌greta,這次活動主推的是他們新出的沙龍香,活動rundon我之前發你了,再核對一遍”
應隱眼睛都睜不開“嗯。”
緹文便把流程大綱挨個說了,揀重點“中間有個互動環節是問你最喜歡他們新系列的哪一款香型,并用文字描述你對這款新香的fee。這款還沒上市,我給你搜了一些專業香評,提取了十組關鍵詞。”
俊儀忍不住“哇”了一聲“stehen,你好未卜先知”
緹文額角一跳“首先,是ta,不是stehen其次,是未雨綢繆不是未卜先知”
俊儀縮脖子“stehen跟緹文更順呢。”
緹文暴怒“那是男的名字”
應隱勾了勾唇,總算是笑了一下。
“對了,還有件事。”莊緹文遲疑“早上,商先生的管家聯系我,讓我把你的銀行帳戶給過去。”
應隱緩慢睜開雙眼,“嗯”一聲,沒多余的情緒“給吧。”
莊緹文回過去,僅僅只過了幾分鐘,應隱便收到了銀行的入賬短信。她點開,一連串的零看得人眼花。
一千萬,她笑了笑。
他說到做到,昨天一吻,有的沒的,都在這一串零里面歸零。
從市中心公寓轉道去造型工作室,她又迷迷糊糊睡了一覺。夢里欒樹花落了一地,她喝醉了,聽著電話那頭他的呼吸。
車停穩,他的呼吸也落了,應隱睜開眼,陽光迷蒙地在擋風玻璃上晃。
好短的夢。
工作室的造型總監儲安妮在門口迎她。
明星出席活動的造型配置,除了看她自己的咖位、星光和形象氣質,也很大程度上依賴于造型工作室。造型師如果是業內大腕,或者跟品牌、雜志關系好,就更能借出好衣服。
儲安妮是跟她新簽約的,在與品牌的關系上,遠不如之前合作過的趙漫漫。可惜應隱把趙漫漫得罪了個徹底,兩人撕破臉皮,恐怕這輩子都不會再握手言和。
這次活動的dressde要求白色,幸而不是那種隆重的場合,因此只要搞一套當季成衣就不算糟糕。
“我找人打聽過了,漫漫也沒有給乘晚姐準備超季。”儲安妮一邊安撫她,一邊給出搭配好的幾套方案。
“之前跟你助理緹文對接過,怎么樣”
“這套好。”緹文給出建議,“是e的秀場款,e這一季剛換了設計總監,很受好評,最關鍵的是今天是戶外活動,這個面料的光澤和挺括度在自然光下都會更出彩。”
“哇哦。”儲安妮挑挑眉,“你想的跟我一樣。”
緹文對她笑笑,附耳應隱“e很少出現在女星造型里,但新官上任,他的履歷在女士禮服方面很出彩,品牌讓他空降,就是有意發展這塊,我們可以先拋橄欖枝。”
這些功課太細了,而緹文頭頭是道的樣子也太從容篤定。一陣奇怪的感覺從應隱心頭飄過,但她一時沒有捕捉到具體的。
她最終采納了緹文的建議。
做完妝造,剛好十二點半。
這是緹文第二次見她全妝的模樣,與上次不同,今天造型很利落,v字抹胸掐腰上衣,闊腿褲,都是筆挺垂順的西裝面料。卷發也用夾板弄直了,柔順地披在肩上。
緹文見過的明星不在少數,她由衷地覺得,應隱是現在娛樂圈里,少數真有星光的女星。
儲安妮也很滿意“應老師可塑性很強,氣場全開,什么造型都能hod住。趙漫漫真的是”
趙漫漫背后有點關系,先是運作了她弟弟選秀出道,再安排進電影鑲邊。但小弟弟進圈純奔著爆紅來的,對演戲沒什么信念感,一對戲就笑一對戲就笑,導演早對他不滿,借著應隱發火的名義,趕緊把人打包踢出去了。
應隱自覺也不算背鍋,畢竟她真把弟弟當眾罵到了崩潰找媽。
時尚圈和演藝圈交融,但有一層朦朧的壁,不是說在演藝圈什么地位,就能平移到時尚圈。趙漫漫從法國美國意大利一路混上頂刊,之后自己開工作室,在藝術圈和時尚圈都有能量。談封殺可笑,但讓應隱每次借衣服時都難受一下,還是能辦到的。
“不提她。”
應隱撕開一袋全麥薄脆餅干,將這些抱團排擠給輕飄飄揭過去了。
她是怕水腫,因此早上只喝了一杯冰美式,這會兒也只用兩片全麥餅干充饑,吃的比曬谷場里的雞還不如。
活動場地在市中心的高奢商場內,一旁是配套的五星酒店。現場布滿粉白玫瑰,白色展臺上陳列著新款香水。
按流程,活動開始前,應隱要先配合拍一些視頻和照片物料,以供之后出稿。拍了一陣,另一個嘉賓到了,是張乘晚。
張乘晚是品牌的大中華區全線代言人,應隱剛結束支線合約,只續了香氛大使。兩人碰面,不僅tite有高低,著裝也分。
“她穿的是明年春夏超季成衣。”緹文對俊儀說,蹙眉問“不是說那個趙漫漫沒給她借超季”
“乘晚姐講排場,不允許自己落下風的。”俊儀不敢大聲,跟緹文咬耳朵“她所有活動都按最高規格準備,趙漫漫不借,她自己也能搞到。”
兩人八卦間,張乘晚已經熟絡地走向應隱,臉上假笑雍容大方“就你最敬業,來這么早,弄得我像耍大牌似的。”
應隱也跟她皮笑肉不笑地親熱“晚姐,你就是大牌,什么叫耍呢”
兩人在鏡頭前拗ose,一個拗直角肩,一個掐腰,一個演前輩和煦,一個演后輩恭謹,活像要好了八輩子的姐妹。過了會兒的,男嘉賓也到了,活動準時開始。
快門聲與閃光燈不停,雖然并非開放式活動,但受邀來的合作方和高級客戶也不少。有序的熱鬧中,沒人注意到一旁酒店大堂內,低調地立著一張生物醫療行業投資峰會的立牌。
四十分鐘后,活動結束,應隱全程表情管理,等結束時,臉都快僵了。
之后在酒店還有場小小的下午茶,所有人移步宴會廳,四個明星嘉賓單獨安排了一間大休息室。幾人半真半假半生不熟地打了招呼,張乘晚裹起披肩搭腿坐下“隱隱,你來。”
應隱挨坐過去,邊擰開水瓶。她快餓死了,一心只想吃東西,但此刻只能喝水充饑。
“晚姐你說。”她灌著水。
“就上次晚宴那個,商邵,你記得嗎”張乘晚壓低聲音。
應隱沉浸在工作中時,并不會分神想其他,冷不丁聽到商邵的名字,她心里劃過微妙感覺。
工作日的下午,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嗯,他怎么”她臉上不走漏任何情緒,但見張乘晚如此曖昧,已經有了猜測。
是要說什么花邊緋聞么
雖然商先生并不像醉心于男女關系的那種人,但也許在香港早就是身經百戰。
應隱實在想象不出商邵坐在夜店里,左擁右抱的模樣。
“他那個。”張乘晚神神秘秘。
“哪個”
張乘晚清清嗓子,一手柔柔攏到應隱耳邊“功能障礙。”
應隱一口水要噴,以畢生的表情管理功力硬生生給忍住了。
她抽紙巾擦擦嘴,不敢看張乘晚“啊你怎么知道”
“報紙寫的啊。”張乘晚掏手機“我特意拍下來的。”
香港娛樂小報損人功力不減,還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無怪完璧出嫁唔掂功能障礙一泄如注男人隱痛,商少有苦口難開
中間那三個詞加大加黑加粗,粗鄙中透露著一絲搞笑。
應隱心里砰砰直跳。一眼卻沒關注這些,而是徑直看到了一張配圖。
好糊了,不知道在那里偷拍的,隔著街巷的行人與車輛。他摟著一個女生的肩,兩人走在沿街的騎樓下,一旁是一家很馳名的茶樓招牌。
女生戴著白色口罩,在他懷里顯得那樣小。或許是察覺到狗仔的鏡頭,他微微側過臉,看向鏡頭,臉上帶著對那女生笑的慣性,眼神卻全是嚴峻的警告。
一時分不清有哪些心思。
譬如說,他次次出現都是西裝革履,有管家和保鏢隨行,沒想到會陪女朋友逛這樣平凡的小街。
又譬如說,他看上去總是那么高高在上,彬彬有禮中充滿界限,卻原來也會這樣隨意地摟著女朋友的肩。
他渾身都是放松的,松弛的,愉悅的,不設防的。
應隱知道了,他每次出現在她眼前時,是太子,是少爺,是位高權重高深莫測,但出現在女朋友面前時,才前所未有的像個“人”。
不是商少爺,也不是商先生,不是邵董,只是商邵。
“你看完沒啊,看這么久。”張乘晚輕掐一下她胳膊。
應隱抬頭問張乘晚“唔掂,是什么意思”
“不舉咯。”
應隱看看字,又看張乘晚“完璧出嫁,是誰”
“他前女友啊。”
“他們怎么知道”
張乘晚“嘖”一聲,不耐煩“你這么長時間都看哪兒去了這不是有個長頭發剪影嗎就是她化名接受采訪咯。她要結婚了,還是處女,媒體寫是他那方面不行。”
她嫵媚地笑一笑,似笑談“要我說她腦子笨掉,一根按摩棒能解決的事情,為這個放棄幾千億的家產男人么,行不行不都那么回事”
應隱“晚姐,你的意思,好像在說曾蒙不行。”
曾蒙也是個二代,比張乘晚小,兩人已訂婚。
張乘晚拍她一下,“嘶”一聲,“別胡說啊。”
應隱把手機還給張乘晚“香港娛記你又不是不知道,何況他前女友不會這么傻,出來說這些,不就得罪他了嗎。”
她很切實地分析。
“他愛她咯,你沒看內文寫的是痛失所愛嗎她被愛,所以不怕得罪。”
應隱忽而沉默。她默默想著這幾句話,忽然明了。
被愛,所以不怕得罪。知好歹的,都是不被愛的。
應帆自小教她要懂好歹識時務,因為應帆沒被命運愛過。
“你說得對。”她抬起臉,對張乘晚笑一笑,“但他有那方面的問題,圈內還從來沒聽過呢。”
“你拉倒吧,上次連個人都認不出,還跟我說圈內,虧我以為你對豪門多通。”張乘晚一陣鄙視,“我就說,他這種地位的人,三十幾了,居然都沒什么港姐嫩模的緋聞,怎么可能是因為潔身自好肯定是因為有病啦。”
應隱深深舒一口氣“好吧,這樣更好。”
“啊”張乘晚聽不懂。
應隱心想,他昨晚說什么都不會對她做,原來是真的,是字面意義上的真的。
聽上去這樁一億的買賣,更穩賺不賠了。
主辦方下午茶遲遲不開始,應隱實在要餓昏過去了,便推開休息室的門,想讓酒店給弄點吃的。
這是座很知名的頂級商務酒店,除了是成功人士的差旅會務首選外,又因為餐廳的出品好,加上宴會廳足夠氣派,也同時成了十分熱門的婚宴承辦地。
應隱蒙著口罩,打算乘電梯溜到行政走廊去要一份茶點。
與她一同在五樓搭乘電梯的,還有一對年輕的情侶,陪同他們的人穿著制服,胸口別著銘牌,應當是酒店的客戶經理。
“五樓的這個宴會廳是我們目前最大的,可以容納兩百桌,我現在再帶兩位去行政走廊看一看,如果要做一個茶歇的話,那里的vie和氛圍都很棒。”
“可以呀,sa,你覺得怎么樣”情侶中的女生問。
她瘦得厲害,也許只有八十幾斤,不過并不給人骨瘦如柴的感覺,反而很健康、干練。膚色也是很健康的小麥色,黑色中分長直發,講話時,素顏的臉上洋溢著笑,讓人聯想到熱帶陽光,雙眼十分黑亮。
總而言之,這是一個形象十分率真、健康的女人,讓人一眼能猜到,她應當是海歸,或者abc式的華裔。
應隱倒沒有興趣觀察別人,只是電梯梯門太亮,所有人都無處遁形。
等了十數秒,電梯終于到了,四人一同進去。客戶經理按下二十三,接著詢問她“客人要去哪一層呢”
應隱沒開口,只揚了下下巴,意思是她也去二十三層。
客戶經理多看了她幾眼,只覺得她身高腿長十分打眼,兩手揣在白色西裝闊腿褲的兜里,氣場十分高冷。
電梯上去很快,帶來一陣微微的超重的壓迫感和暈眩。
門開的一瞬間,應隱以為自己出現幻覺。
剛剛還被張乘晚八卦為“功能障礙”的男人,此刻正從正對面的另一部電梯中走出,還是西裝革履的模樣,手機貼面,長腿闊步,但走得并不匆匆,所不同的是,領上掛了一枚深藍的嘉賓證。
應當是很重要的活動,因為這枚嘉賓證便十分重工,帶子寬厚而織密,下方是錆色金屬接口,墜著證件。并非是透明卡套,而是有質感的亞克力,嘉賓姓名職務清晰打印其上。
特邀嘉賓商邵
商宇集團執行董事
峰會副主席
他真是端方雅重,連這樣一枚尋常的證件,都被很妥帖地壓在襯衣領下,與他的暗色領帶相得益彰。
應隱愣了一下,他們這邊電梯門剛開,商邵沉浸在那通電話中,并沒有注意到。
她不知道要不要打招呼時,聽到身邊一聲“阿邵。”
所有人的腳步都不約而同停下。
電梯門在應隱背后緩緩閉合,沉沉下墜。
在商邵看過來的那一眼中,應隱無處可躲。
酒店經理不明就里,微笑問“于小姐,遇到熟人”
“嗯。”于莎莎看著商邵,點了下頭,繼而仰頭對她未婚夫笑“是我在英國時的同學。”
她的未婚夫sa,顯然已經先看清了商邵證件上的內容。其余的都不提,只“商宇”和“董事”兩個關鍵詞,就足夠他神色一變。
他將手從褲兜中收拾出,繼而從懶洋洋的姿態中站直、又恰如其分地躬了些背。
他的生意,只夠得上跟商宇集團的部門副總級打交道。
老同學相見,有她什么事應隱硬著頭皮想走,期望商邵沒有認出她。
期望落空了。
商邵掛了電話,淡漠地命令“站住。”
于莎莎有些不解,直到聽到跟她同乘電梯的那個女人,高跟鞋咔地停住。
她回頭望,只覺得不舒服。因為她雖然蒙著臉,也實在太漂亮,那種漂亮幾乎讓人不敢直視。
但商邵卻直視著她,面無表情,一雙眸沉沉如有霧靄。
酒店經理奇怪地發現,剛剛還氣場強烈高冷的女人,在這一刻無端變得非常小女生。
簡直能讓人想象到,她口罩底下的表情應該正很用力地抿著唇吧
應隱渾身神經緊縮,心想不是吧,她今天超級大改造,連應帆都未必能認出來,商邵怎么可能而且拜托,老同學正在等他敘舊,哪有注意力放她身上
眼一閉牙一咬,她腳步輕輕,想裝作若無其事地溜了
商邵瞇了瞇眼,慢條斯理地叫她“應”
一個“應”字剛出口,應隱猛地就是一個立正彎腰九十度鞠躬
“邵董好”
商邵“”
應隱不抬頭“峰會那邊請您過去,我通知帶到就先不打擾您了”
商邵平靜冷淡“峰會剛剛結束散場。”
應隱“”
就不能配合一下嗎她可是公眾人物
她一直鞠著躬,也不知道對面的男人是幾時勾了勾唇的,似是止住笑。
半晌,聽到他沉冷的聲音“那就有勞你帶路。”
應隱嗯她不想帶路,她想吃東西
他們這邊暗流涌動,另一邊卻也是靜水流深。于莎莎安安靜靜地旁觀他們交流完,才又叫了商邵一聲。
“阿邵,”她說,“好久不見。”
商邵這一次終于將目光從應隱臉上移開,看向于莎莎和她的未婚夫。
于莎莎挑人的眼光自然不錯,未婚夫也是一方富紳,幾個億的資產也總是有的。
但此時此刻,她的未婚夫卻只等著于莎莎介紹,好上去熱絡地交換名片、寒暄,并在下一次商宇集團的供應商大會時,輕描淡寫地說一句,上次跟邵董碰面
商邵的目光毫無波瀾,只對于莎莎輕頷了下首“好久不見,我還有要事在身,先失陪。”
“這么久沒見了”于莎莎揚聲,見商邵止步,聲音和語氣又落了回去“不聊一聊嗎”
商邵便對她笑了一下。是非常溫和、紳士、但商務的笑。
“今天真的沒空,她還在等我。”
他說著“她”,目光又看向應隱,眸底隱約有絲好整以暇。
所有人的目光齊齊平移到應隱臉上,應隱不得不站成了個專業r,夾著聲音對商邵假笑“邵董,我們要盡快了哦。”
可惜她學也學不像,緹文工作時語氣詞怎么會帶“哦”聽著像撒嬌。
商邵恐怕她下一句就會露餡,便不再浪費時間,便對于莎莎遺憾致歉道“抱歉,莎莎,改天有機會再約。”
于莎莎沒想過還能再聽到他一句“莎莎”,一時之間有些怔然。
她知道,這不過是商邵給她留的一絲體面,否則用上冷冰冰的“于小姐”三個字,她的“老同學”之說豈不是不攻自破。
她彎起唇角,黑亮的眼眸十分專注地望著商邵,做出商邵所熟悉的、喜歡的她的模樣。
“拜拜。”她深呼吸,吞咽一下,臉上的失落恰到好處,像在他們的故事末尾留下一串意猶未盡的省略號。
商邵不再看她,徑直走到應隱身邊,垂眸看著她,伸出手攤了一下“請吧。”
應隱只好跟著他走進行政走廊,一路絞盡腦汁,心想要怎么在他的老同學面前把戲圓了呢耳邊便聽到侍應生上來“商先生,您的休息室已經準備好了。”
商邵點點頭,兩人便進了房間,關上門,將于莎莎和她未婚夫的目光阻隔在門外。
應隱勾下口罩長舒一口氣。
商邵在沙發上搭膝坐下,微偏過頭,攏手點起一支煙。
“應小姐,我今天還沒做好見你的準備。”
應隱心想,我也沒有。我剛知道你功能障礙
商邵見她還站著,輕揚下巴“坐。”
他今天好冷淡,跟之前判若兩人,帶著明顯的不耐煩和傲慢。
應隱心想,你這個功能障礙的男人拽什么拽
老老實實地坐下了。
商邵咬著煙,也不打算解釋剛剛的那一場碰面,就這么自下而上地將她看了一場。
末了,他將煙從唇邊夾走,吁了一口,略帶著疲憊地笑了笑“你今天很不一樣。”
算夸吧。
但他今天或許是疲于應付那些社交,因此整個人充滿著意興闌珊的冷淡。
應隱條件反射就想站起來走人,但她似乎被男人的目光釘住了。
像一只蝴蝶,被輕易地捏住了斑斕美麗的薄翅,逃不過,只好在身體深處做一場跟風暴的抵抗。
煙霧很淡地繚繞,商邵輕點了點煙灰“怎么會在這里”
“品牌活動。”應隱答他。
“我是說,”商邵語氣輕微加重“怎么會上行政樓你的沙龍不是在五樓”
原來他一早知道她在這里做活動。
還沒等她回答,商邵像是看穿,問“餓不餓”
應隱的反骨總是不合時宜。她倔著脾氣“不餓。”
商邵笑一笑,按下服務鈴。侍應生進來,他問“有什么招牌下午茶點”
“三文魚芥末蛋撻,剛剛烘烤出爐的,還有紅絲絨蛋糕、玫瑰淡奶慕絲。”侍應生答。
應隱已經轉過身去背對著侍應生,假裝很認真地看墻上一幅商業油畫。聽到門輕輕合上了,她才轉回來。
商邵挺冷淡地笑一聲,半真半假地說“跟你交往,好像很麻煩。”
應隱“”
心想,你這個功能障礙的人,要是后悔了,撤回訂單還來得及。
“要應對狗仔,要防跟蹤,還要防上次說的什么私生粉”商邵一手支著額,耐人尋味的眼神和語氣“還有別的么應小姐不妨一并告知。”
應隱面無表情“商先生應對狗仔應該已經很熟練了吧,上一任不就被拍到了么”
商邵早上才接到了他妹妹商明寶的通訊,被告知香港娛樂小報又編排了他一次,還貼了他跟于莎莎唯一被拍到過的一張同框。
香港娛樂圈早就式微,連帶著娛樂媒體的日子也不好過,不得不靠編一些似是而非聳人聽聞的花邊新聞來博眼球。港澳豪門就那么幾家,那些高調的世家公子和港姐嫩模的愛恨情仇早就被寫爛了,只有他異類,數十年如一日的沒有緋聞。
一來二去,港媒對他似憋了股氣,拍不到,那就編他生理有問題。
拍到了又扒不出,還編他生理有問題。
總而言之,遇事不決,商邵功能有問題。
這種私密問題很能帶起話題度和瀏覽量,真去追究倒顯得像真的。所幸街頭小報影響力有限,只流通于港島的街頭巷尾間,倒不必太當回事。
商邵是沒想到,應隱也會看這種報紙。
他似笑非笑,就這么支著腮,看著應隱不說話。
應隱在他的注視中敗下陣來。
她緩緩明白過來,她一時嘴快,把自己知道他功能障礙一事,也給出賣掉了。
這怎么可以
私底下知道是一回事,被當事人知道她知道了,又是另一回事,而且嚴峻百倍
應隱低頭找補語焉不詳“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的目光好像很同情我。”商邵不置可否,難辨喜怒。
太子爺又生氣了
應隱唰地一下抬頭“可以治的可以治的”
她在饑腸轆轆中絞盡腦汁“沒有什么是治不好的,商先生,何況商先生你英俊倜儻,有權有勢,又風度翩翩溫潤如玉,談吐不凡學富五車才高八斗,身、身材好,腿又長,嗯”
她咬牙擠出笑“只是一點點小問題而已,無傷大雅的,嗯你的優點像星星一點多,缺點缺點只是一粒小灰塵”
商邵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垂首笑著,指尖夾著的煙撲簌落了煙灰。
“應小姐,難為你用這么多成語夸我,我很受用。”
應隱臉色通紅。她穿得太利落,像一只造型干脆的花瓶,有兇悍的美。此時羞惱起來,才算有點意思,像花瓶里開出一支薔薇,野的,意料之外,本性偷跑。
商邵玩味的笑,隨著對應隱的注視而緩緩落下,眼神卻越來越暗。
其實他今天開了一整天的會,發言、演講、聆聽、社交,不勝其擾。
疲倦正如昨晚。
但昨晚,他在那張彌漫著香味的雪茄椅上睡了半覺,醒來時,懷里沉甸甸的有著重量。
那是一種令他懷抱感到舒適的重量。
他現在是同樣的疲倦,于是對那股重量、溫度的渴求,又悄無聲息地攀爬了上來。
依稀記得昨晚上緊箍了她的腰。
這么瘦的人,卻有緊實的肉感。
商邵吁著最后一口煙,將之捻滅到煙灰缸中,再抬眸時,又回到了那副讓人捉摸不透的模樣。
他隔了一些不遠的距離注視她,冷不丁問“昨晚上睡得好么”
只是短短的、輕描淡寫的一句,就讓應隱陷入柔軟泥沼。
這是很簡單的一個問題,放在尋常的語境下,不過是寒暄。但在他深沉的注視中,應隱只覺得腳底心泛空。
他是如此漫不經心地在告訴她,他也還記得,他也沒放下。
吵過架,說過一些刺傷人的狠話。
失控地接過吻。
一秒間,他們被這一問帶回了昨晚。
墨綠色的雪茄椅,案幾上濃郁的花香,以及彼此唇齒間纏綿的甜味。
他是吮過她的唇的,很用力,舌尖抵進她的齒關,被她毫無抵抗地接納。
應隱不敢再與他對視,眼睫輕眨了一下,故左右而言他“商先生昨晚把手表忘了。”
“故意的。”
應隱心底一緊,掌心和身體深處都像雨后潮濕,泛著春花與青苔生發似的癢。
“應小姐,你準備還我么”商邵的目光仍然停在她臉上,眼神淡,眸色卻深。
他是在問你準不準備還這塊表,還是準不準備再見我一次
應隱不知道,像被叢林里的獸壓迫住。它太強大,大部份時候都氣定神閑,只在像這樣的時刻,才會失控地流露出一絲嗜血地、躁動的志在必得。
倏然一現,又隱沒不見。
應隱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內心靜了許久,將手從上衣兩側剪裁極妙的口袋中伸出。
右掌攤開,一支棕色的男士陀飛輪腕表。
“商先生。”她看著他,腕表盤早已被她掌心捂熱。
“我隨時都準備著。”
再次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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