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過午后,杋珣因為喝醉的緣故,已經結結實實地睡著了。他昨夜耗盡功力為小樹妖療傷,今日又喝了這么多酒,看情況應該會睡到明日才能醒。暫且不用受著杋珣的糾纏,小樹妖趁著這個間隙換了便裝,打算等到夜深人靜時再想辦法離開。
日頭漸漸落了西,暮色悄悄的降臨了。入秋之夜有些寒涼,門外已經起了一層水霧,迷蒙的水氣讓那些受不住涼的小蟲子發出了哆哆嗦嗦,斷斷續續的叫聲,杋珣睡的那間房中一直沒有動靜。
王府里的人們都各自歸了寢,甚至守夜的更夫都沒了蹤影。隨風悄悄溜出臥房,庭院之中有些不同尋常,她本能的查覺到一股熟悉而陰冷的氣息,仔細的體味了一下,只覺那股陰冷越來越重,直至深入凡人的內心身處。
是半面來了,他那獨特的冷讓凡人睡的更深更沉,以致于無人能查覺到他的出現。小樹妖心悅不已,篤定了念頭,便向那股陰冷的源頭尋去。
“小風!”半面就站在內院的大門口。“傷好了?”
“嗯!”隨風沖他相視而笑,帶著以往的默契,又是傷后初愈時見他的喜悅。
二人不便多言,只聽半面說了一個字,“走!”小樹妖便跟著半面向王府的大門飛奔而去。
院子里的霧氣越發的濃重起來,就這么一小會兒的功夫,隨風幾乎看不清在前面帶路的半面,就好像這霧是因她而生,緊緊的聚集在她的周圍,讓小樹妖莫名的生出某種疑惑。
“半面!”隨風眼睜睜地看著半面消失在眼前的濃霧里,心中發慌。
這時,又見半面回過身來,拽著隨風向王府大門走去。“小風,馬上就到大門口了!”
可是奇怪,雖然一直有半面拽著,但在出門的那一刻卻硬是被某種力量給扯開了。隨風的眼前只有濃重到發灰的霧氣,根本看不清門在哪里。二人來來回回的試了數次,每次都是在霧氣中徘徊,出不得門去,這可如何是好?
“走,翻墻!”半面拽著隨風一躍而上,可是依然像方才那樣有股力量將隨風牢牢的困在地上,怎么也翻不過圍墻。
這一刻,隨風突然明白了什么?原來,早上杋珣給她施的那道符就是為了困住她的。怪不得那人會肆無忌憚的飲酒,怪不得他那人安穩的睡起覺來,全是因為他早已有了防備,知道隨風無論如何也翻不出他的手掌心,才這么高忱無憂。
突然,濃重的霧里響起了一串腳步聲,一股帶著壓迫感的劍氣隨著腳步緊逼而來,小樹妖對那劍氣很是熟悉,那是杋珣的劍。不好,他已經醒了。
“半面,別管我,你快走!”隨風來不及多想,失口低喝了一聲。
“又是半面!”杋珣聽見了隨風那個失口叫出的名字,讓隨風從這語氣里聽出了杋珣的怒意。“隨風,你在瑞王府里不好么?……你中了我的困地符,是走不掉的!”
濃重的霧氣漸漸散開,杋珣從不遠處走了過來,后面還跟著陸玄清。說來也怪,就在杋珣走到隨風跟前的時候,霧氣已經散的差不多了,周圍的景物也清晰起來,小樹妖四周環顧了一下,暗暗的放下心,方才緊隨自己的半面已經藏匿,不見了蹤影。
隨風目視著杋珣,眼神從容平靜,看不出絲毫的慌亂,溫和的叫了一聲:“杋珣!”
瑞王的心里突然產生一絲悸動,這是小妖第一次這么溫柔叫他的名字,讓他生出親切之感,接著又聽隨風道:“這兩日謝謝你了,可我畢竟不是個凡人,留在這里只會給你增添麻煩,你還是放我走吧!”
聽她這一席話,杋珣釋然的笑了:“小妖jing,原來你是怕給我添麻煩呀?”他戲謔又溫柔的看著小妖,“你怎么會是麻煩?我高興還來不及呢!行了,乖乖的回去睡覺吧!你傷才好,經不起夜間的這般寒涼。”
小樹妖后悔說“給他添麻煩”那句話了,如此豈不是讓他誤會的更深?可是要讓隨風說出決絕的傷人的話,她已經說不出口了,畢竟那人救她一命,她實在不想去傷害他。
杋珣給玄清使個眼色,命他離開了。隨風似乎明白那個眼神的用意,恐怕是著他去追蹤半面的下落。
隨風一時犯了難,不知道該不該跟杋珣提及半面的名字。這時,聽杋珣問:“小妖jing,那個叫半面的是不是來接你的?”
隨風抬起頭,看著杋洛那專注而凝重的目光,沒有回答是與不是,只是懇切的對他道:“趙杋珣,求你別傷害他。”
“那你留下來陪我好么?”
隨風怔忡了一下,那怎么可能呢?自己是萬萬不能久留的,不過她還是違心的點了點頭。
杋珣滿意的笑了:“小妖jing,你放心,我不會傷害你朋友的。”說完便大聲的呼喊玄清的名字,直到玄清重回到他的視限之內,才放心的陪著隨風回去休息了。
這一夜,隨風根本就無心入眠,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杋珣雖然待她很好,但此處不能久留,脫困之事急待解決。這念頭幾乎上她著了魔,反反復復在心里來回打轉,而被這問題困擾的當然不止隨風一個。
半面心中犯愁,他不敢與趙杋珣正面交鋒,現下只能暫且回宮。路上,半面一直眉頭緊鎖,擰成了難以解開的疙瘩,修長青白的手指忽而變成利爪忽而恢復原樣,眼中翻滾著戾氣,幾乎要現出鬼怪的模樣,但是當他飄進東宮的那一刻,這渾身的陰戾之氣還是被他牢牢的壓制住了。
怎樣才能救出隨風?一想到她被困在仇人之子的府邸,被迫留在那小子的身邊,半面就恨不得一掌就霹死趙杋珣。可他又偏偏忌憚趙杋珣,那人法力雖然不強,但畢竟是個修仙煉道之人,這樣的人即使僅僅修煉三年,只要善用符咒,便會殺鬼于無形。
而且他身邊又多了一個陸玄清,只怕自己還沒救出隨風就被這兩人打的灰飛煙滅了,到時誰還會救隨風脫離束縛?何況那小子猜到了許多有關杋洛的秘密,這是半面是最不愿意去招惹的,也讓半面著實不敢輕舉妄動。左思又想,半面心里始終沒有主意,只要與隨風的安危有關,他就很難靜下心來專心的思考,甚至亂了心神。
不知不覺,天已經亮了。東宮的奴才婢女們開始勞作起來,門外咿咿呀呀地有說有笑。半面聽見那些說笑的聲音心情不好,感覺是在諷刺,尤其是太子妃身邊的奴才們,此時應該是最高興的,他們的主子終于除掉了眼中釘,隨風這次回宮幾近無望,而自己又留在這里有什么意義?單純的替那個小傻妖jing守著她想守護的人?
這時,房門響動,杋洛帶著嫄兒走了進來,看來有要事發生。那兄妹二人復雜的神情里流露出一丁點兒的喜悅。只聽杋洛道:“先生,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今早懷安來報,宮外的妖書消失不見了!”
“嗯!”半面點了點頭,多少對這幾日的心情能有絲絲的安慰。“這說明此案已經了結,皇帝一定不會再追究此事。在下也會密書傳與梁溪義士,告其低調行事,就當這事從未發生過,若有人還滋擾生事,梁溪義士定會妥善解決,此案最好的結果便是不了了之。”
“對,先生所言即是!”杋洛極為贊同。“先生,隨風怎么樣了?”
半面剛剛舒展開的眉頭又打起結來,他輕嘆一聲道:“她很好,只是被困在那里了,我還沒有想出法子把她從瑞王府要回來。可即便是能安然的離開瑞王府,她也不能再回東宮了。”
“那她的傷好了么?”軒嫄忽然問道。
三人同時一驚,心中所慮各有不同但皆為一人而起,嫄兒知道自己失言趕緊低下頭藏起她擔憂慌恐的表情,卻不曾想已被杋洛逮個正著,非要問個究竟:“隨風,受傷了?你們怎么都不跟我說呢?是不是皇祖母或是杋珣虐待她了?”
半面安慰他道:“不是的,隨風已經好了。我會想辦法把她救出去的。”
杋洛哦了一聲,眼中有些含糊不清,就像失了魂似的,看上去有些困惑,可他心里卻如明鏡一般,自從隨風離開,他的心思也跟著去了大半。他沒有再問隨風是如何受傷的,他心里明白,無論是誰讓隨風受傷,以自己現在這個境地根保護不了隨風的安危。終歸還是自己無能,反道依賴別人為他保護心愛之人,如此窩囊的太子,就算知道隨風因何受傷又能怎么樣呢?他曾天真的幻想,求得儲位之后便會好過先前的境地,卻未曾想到這天下無二的地位已牢牢禁錮了他的內心,讓他患得患失,束手束腳,生怕自己走錯一了步而喪失了珍貴的地位,哪怕是舍棄他最珍惜的人……
杋洛的眼神不由自主的暗淡下去,怔忡了半晌才喃喃道:“只要她能離開瑞王府,能平平安安的,我會在宮外找處宅子好好安頓她的。”
這時,靜思居外忽聽宿進大聲喊道:“啟稟殿下,貴妃娘娘駕到!”
杋洛不由自主的愣了一下,接著又看向半面,一副匪夷所思的樣子,面色也凝重起來。
半面道:“程妃應該是來給殿下道歉的!”
“嗯!”杋洛簡單的應了一聲出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