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皇家道觀的后山有一口封魔井,杋珣小的時候去那里玩兒過,井口被一塊大石頭壓著,若不是當時有李方灼告訴他那是口井,是封妖魔鬼怪用的,他大概只會認為那就是一個比較突出的大石塊而已。后來他修煉了道法,在無意間知道了如何開啟那井的法咒,杋珣起初一笑置之,認為并沒有什么大用,直到他心愛的那個小妖jing夜夜都被一個鬼東西騷擾,他才突然想起了那個封魔井,有了將那鬼東西捉住,扔進封魔井的奇想。
“哎!要不是答應了隨風不傷害她的朋友,就直接將那鬼東西給‘咔嚓’了,也不用這么費事的將那鬼東西扔進封魔井了。”杋珣嘀咕著,自以為找到了不違諾言的法子,可惜他并未想到小妖如此的決絕,甚至到了自殘的地步。
杋珣不由狠狠地甩了幾鞭子,催得跨下馬兒又加快了許多。
“隨風!你這小妖jing可太不讓我省心,千萬別做什么傻事,否則讓我怎生是好呢?”想到在這漆黑之夜,她孤零零地又深受重傷,杋珣的心就像被糾住了一般難受。也是有生以來讓杋珣第一次感覺到,什么叫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看在眼里怕丟了……,他那么珍惜她,而如今也終不情愿將小妖jing弄丟了。
此時,隨風已經跟著玄清來到了皇家道觀的后山。她法力消耗了太多,又受了重傷,平時都不是玄清的對手,現在就更無法與玄清相抗。她只悄悄地在黑暗里看著,準備伺機而動。
玄清按照杋珣教授的法咒開啟了那口井的封印,隨著井口大石的慢慢轉動,井里那股陰暗、潮濕、血腥以及不盡凄苦的怨氣倏地涌了出來,讓人感到一種說不出的絕望悲傷或是急怒癲狂。
玄清拿起了大傘,撕開咒符,解下繩索,就將“半死不活”的半面鬼扔了進去。然而他離那井口太近了,免不了受里面的怨氣所感染,一時間悲喜交加,一股腦兒的涌上心頭,讓他時而悲傷急泣時而癲狂大笑,好似在短短的時刻里猶如黃粱一夢般看穿自己的一生。此般折騰下來,他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扒在附近的草從里大口大口倒著粗氣。
而隨風也被那股怨氣不由自主地吸引了過去,似乎有種莫名的力量在召喚著她。就在她靠近井口的那一刻,忽然覺到了一種聯系,是一種血脈相連的親切之感。
那感覺極其微妙,好像有股意念在指引著她與井里深處的某個神識連接到了一起。讓她一時間忘記了自己所在何處,忘記了身邊還有何人,忘記了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只覺時光飛速流轉,帶著她去親眼見證一些久遠又刻骨銘心的畫面。
原本漆黑迷蒙的夜晚一下子亮了起來,陽光燦爛美好,有些灼人,晃的小樹妖一時間爭不開眼。然而當她適應了突如其來的明亮之后,才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浮黛山顛。
郁郁蔥蔥而又筆直高聳的古樹前,有位白衣飄飄的仙人在輕輕撫琴。那聲音悠揚婉轉,回蕩在云霧繚繞的山澗里,時而柔美恬靜,時而慷慨激昂,如山中的泉水一般時而靜怡向前,時而奔騰跳躍,好似流淌著凡世的曲折,流過了歲月的顛沛,也流進了洞悉塵世卻又隱匿世間的妖靈心里。不知不覺,仙人的身邊多了一位美貌的女子,側耳傾聽,默守佳音。
隨風知道那二人是誰,她曾在鬼蓮仙子夢里見過的,是她的爹爹和娘親呀!那是他們初識的景像么?
而后畫面急劇逆轉,她看見兩人的生離死別,娘親抱著爹爹渾身是血的身體悲痛欲絕,親眼看著他化作萬千靈光消失在自己的懷抱里……
一時之間,他們兩人所有的喜怒哀樂像畫一樣不斷的在隨風眼前流轉,讓她在短短的一刻間經歷了千百年來的生死之戀。
“隨風,隨風……”
小妖悚然一驚,眼睛里的迷茫還沒來的急散去,她驀地緩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了。隨風轉過頭朝著叫她的方向看去,原來杋珣就站在她不遠處的地方。
杋珣剛要上前,就聽玄清大喊道:“王爺!別過來,不要靠近封魔井,那里的怨氣太重,不僅會擾亂您的心神,還會吸取您的真氣。”隨后便費力的向杋珣挪去。
杋珣躍躍欲試,似乎沒聽進去,還要邁步向前。
“杋珣,別過來…………這里太過危險。”隨風大喊道。
這回杋珣終于聽進去了,站在原來的地方,使勁抻著脖子沖隨風道:“那你過來好不好?別讓我擔心!”
隨風眼里的淚還沒有停歇,就像扯不斷的溪流,涓涓不息,安靜凄美,流淌著說不清又道不明的哀怨。她知道這封魔井是非跳不可了,無論是因為半面,還是因為她剛才看到的幻像,她覺得有什么東西在等著她去尋找,去探索或是去查明真相。
“杋珣,這些天謝謝你的照顧,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我什么都給不了你,對不起!”
“我不要你說什么對不起,你過來好不好!咱們有話慢慢說,什么都好商量!”
“杋珣。”隨風像交代后事一般對他說道:“我再求你一件事情好不好?”
“你說啊,我什么都答應你!”
隨風點了點頭,眼中帶著彌留之人的那種平靜,讓杋珣見了說不出的慌恐。
“答應我,不要與杋洛為敵,不要與他爭奪儲位……好不好?”
“好,好!你過來,快過來呀!”
隨風笑了,好像帶著一種視死如歸的感悟,“杋珣,我相信你不會食言,若不是你生于帝王之家,我說不定會……”,隨風欲言又止,她其實想說:若不是你生于帝王之家,我說不定會真的會喜歡上你。然而事到如今,她又何必再說這樣讓人誤解的話呢!尋思了片霎,隨風淚眼含笑的繼續道:“謝謝你,杋珣。不過,我要去做一件事,一件不得不做的事,不要挽留我,再見了!如果我能活著回來,我會把你當成朋友!”
“不要跳!不要……,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氣!求求你,不要跳!”杋珣在歇斯底里的哭喊。他再也忍不住要撲了過去,可惜剛一抬腿,就被隨風撇過來的石子給打倒了。
小樹妖縱身一躍沒入了那漆黑的,翻滾著滔滔怨氣又深不見底的封魔井。
烈烈的陰風從她身邊涌過,夾雜著縹緲、混沌又辨別不清的鬼哭狼嚎,她還聽得見杋珣疊聲的哭喊:“隨風,不要………。玄清!快,快念咒開傘,或許還能將隨風拉上來……”只是那聲音越來越小,她的意識也開始模糊起來。
原來,在這危機時刻,杋珣竟然這么在意著她,讓她有一種溫暖和釋然之感,在人間游歷一遭,臨了時還能有一個人為自己百感交集,如此也值了。
凡人常說,腳上的皰是自己走出來的。這話對于她這么一個小妖jing來講又何常不是呢?所以她并不怪杋珣,一切都是她自愿的。隨風輕輕的閉上雙眼,顯得十分平靜,她已做好準備接受暴風驟雨的考驗,也等待著命運的重新安排。
父母前塵往事的細碎片斷再一次沖進腦海,有些美好的讓人愉悅,她見到他們拜堂成婚,把酒言歡;她見到爹爹低首貼著娘親的小腹;她見到爹爹抱著剛剛出生的小娃兒喜笑顏開。有些傷感的讓人心碎,她見到娘親聽逢噩耗時的手足無措;她見到娘親淚流滿面的苦苦哀求;她還見到爹爹離逝時,站在身邊的無塵仙尊,悲傷之極,卻又無力反抗……
一幕一幕,一重一重,一撥一撥,就像海浪一樣沒完沒了,反反復復。小樹妖覺得腦子里像裂開一樣的疼。
就在這時,腦海中所有的片斷戛然而止,恍恍惚惚的意識又清晰起來,隨風覺得腰間一緊,好像有什么東西纏住了她,十分賣力的將她向上拽去。然而,她又覺得自己在不斷下沉,好像有什么力量一直吸咐著她,把她帶往下面微弱的光影里。
這兩股力量越來越大,互不相讓,眼看上面的繩子就要被扯斷了,忽又飛來了數條幽藍色的光線,再次緊緊纏在了隨風的腰間,勒的生疼。小樹妖掙扎了一下,越是反抗就勒的越緊,她感覺自己都要被扯散架了。
“小風!”一個熟悉的聲音從下面傳來。
隨風的嘴角揚了一下,心里懸著的擔憂瞬時卸下了大半。她扭過頭去,看見半面正竭盡全力的向她飛來。
“別怕!有我在呢!”半面掙扎了數次,終于牽住了隨風的手。
指尖相觸,十指相扣,半面的手依然是那樣的冰冷。
小樹妖的心里萌生出的前所未有的感動,什么情情愛愛陡然拋在腦后,最真的情誼原來不是僅僅的兩情相悅、你濃我濃;也不是萬般的討人歡心、高高的捧在手心;更不是那種強取豪奪般的禁制,而是在這樣孤立無援的境地,一只千方百計、掙扎不休也要牢牢抓住的手,或是一句簡簡單單的:“有我在。”
“傻妖,你怎么會來這里?”半面那半黑半綠的瞳仁里發著悠悠的光彩,即有見到她時的感動,也有見到她時的焦急和氣憤,可是半面連一句訓斥的話也舍不得說了。只緊緊地護在隨風的周圍,看著她腰間纏繞的藍光繩子而心亂如麻,也不知道是將繩子弄斷才好,還是留著它將其二人拽出深井。
忽然一條電龍順著藍光繩子疾馳而下,直接卷起隨風欲向井外飛去。可是上下兩股力量驟然僵持起來,越拉越大,小樹妖只覺全身疼痛不堪,好似雷電加身,要被撕裂一般。
于是耳邊“咔嚓”一聲巨響,小樹妖只覺兩眼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