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然沒有再回到暗秀坊中去,而是被兩個侍衛關進了真正的監牢。
躺在石榻上,任陽光灑在我的臉上。趙裳的聲音,還響在耳邊,可是人已經再看不見了。
順著從窄窗透進來的光柱,可以看見有細細的塵埃輕舞。
為什么要把我關在這里,而不是回到暗秀坊去?是不是因為,擔心我會告訴那些暗秀坊中的姑娘,趙裳是怎么死的?
呵呵,告訴又何妨,殺都殺了,我們在你呈王的眼里,都不算是人。況且,暗秀坊中的姑娘不是也都要死的嗎,告訴她們又會怎么樣。
呈王說他今晚要玩“亂世”,亂世,那不是一種舞嗎,什么叫玩“亂世”?
未知,一切都是未知,連人帶命全在別人的手里,這種感覺真得快把我逼瘋了。
我睜著眼睛看那鋪進來的陽光,由短變長,又由長變短,最后完全抽盡,監牢里暗了下來,夜幕又垂下來了。
我將衣裙上的臟絲帶一點點繞在手上,然后取下來,再繞上去,如此反復,等待著結局的到來。如同暗夜中的鬼魅。
監牢的門忽然開了,重重的鎖鏈一端砸在地上,震著人的心。人影出現在門口,我知道那是來帶走我的侍衛,卻讓我猛然想起那被人稱作黑白無常的捉魂鬼。竟然失笑出聲,那侍衛用火把照照我的臉,他以為我瘋了。
“我今晚會死嗎。”我問。
那侍衛之前我沒有見過,倒不粗魯。他將我的亂發撩于耳后,看了看我,然后又拍拍我的頭:“走吧。”
他這樣子讓我猛然想起了我的征杭哥哥。那是我父親的二夫人的兒子,說話總是喜歡拍我的頭。每逢佳節,他便要我換了男裝,然后帶我去逛街市,給我買很多稀奇的小飾物,還有很大串的糖葫蘆,我總是讓他將最上面那顆圓圓的糖山楂吃掉。他卻一本正經地告訴我,他是男人,不吃這些玩意兒。后來,他也和父親一樣成了將軍,我離開瑤國的時候,他還在邊關,不知道,征杭哥哥回來以后,會不會難過。
想到這,我問那侍衛:“你叫什么?”
他竟然告訴了我:“邢之杭。”
我一愣,呵呵,這名字倒是也和哥哥的十分相似。
我沒有想到還能見到月蘇兒。
就在那晚,侍衛將我帶進南華殿,呈王坐在被石階墊起的王座上,看著那大殿上的亂世舞。并沒有留意到被侍衛帶進來的我。
大殿中站著的兩排女子,全部來自暗秀坊中,與她們朝夕相處那么久,我怎么會不認得她們。我站在右邊那列。一抬眼,便望見月蘇兒,正怔怔地看著我,似有驚疑,似有無奈。更多的是恐慌,她想告訴我什么,但是我們中間隔著大殿的舞場,我從她的眼神中又猜不出。她一定也沒有想到竟然還能看見我,她肯定以為我已經死了。
這次竟然一次從暗秀坊帶出這么多女子,到底想干什么?難道僅僅就是為了看這亂世舞嗎?
亂世舞,曾經在家宴上,父親請過舞坊的女子來府中跳過。舞曲迅疾,聲亂神不亂,似有戰馬嘶鳴,戰鼓陣陣,以及響徹云霄的殺喊聲,而細聽又似有大漠的寒風,亡靈的嗚咽在空中交織。
我看著那些舞于大殿上的女子,應都是呈宮里的舞姬。那陣勢,要比當年府中的大很多。隨著舞曲的節奏,舞陣的形狀也在不斷變幻,她們彩色的衣裙在旋轉中翻卷,如同沙場上的旌旗。
可是,我猛然在那些舞姬中看見一抹白色身影,不是曇殤又是誰?。
為什么要她夾在這呈宮的舞姬中跳舞?為什么就她一個?我心驚地望向月蘇兒,她的臉上依然是剛才那副神色,可我硬是看出了萬念俱灰的味道,那么絕望,她到底是想告訴我什么?
我再次望向那亂世舞,忽然發現,那地上一片一片被涂抹開的血!就在那一瞬間,忽聽見一聲短促的風聲,隨之舞陣里有一個人倒下來,是曇殤。剛才的風聲,是一柄飛刀!
我心驚地望向呈王,只見他從旁邊宮仆捧著的托盤上又拿下一把飛刀捏在手里。舞陣并沒有因為曇殤的倒下而停下來,舞曲也沒有絲毫地錯亂。有兩個宮仆迅速地上來,將曇殤一人抱頭一人抱腳從偏門抬了出去,從傷口處涌出來的血還在一路滴著。緊接著,月蘇兒那一邊有一個姑娘被那個叫占海的公公推入舞陣,頂上了剛才曇殤的位置。
我終于明白了,“玩兒亂世”是什么意思,呈王要在這不斷變幻的舞陣中,刺死夾雜在其中的白衣女子,多么刺激的游戲!呵呵!對面,月蘇兒還在望著我,臉上有了一絲慘笑,我感覺到她雖活著,但靈魂已經散了。不只是她,站在這大殿邊上的,包括我,都是如此。
在我進來之前,不知已經有多少個都被刺死了。這一次,是拖不過了。說不定,現在,暗秀坊中已經沒有人了。
不斷的有人被刺死,又不斷有人被推入舞陣,還要以這樣美絕的姿勢赴死,悲壯而慘烈。
呈王的飛刀如同長了眼睛,沒有一次失手傷到呈國女子。每一次,他必要先欣賞一會兒那白影的舞姿,然后狠狠擲出手中的飛刀,射中了,嘴角揚起危險的一笑。
他為什么,竟兇殘至此,那英俊的臉龐下,竟暗藏著這樣不堪的魂魄。我像是盯著一個惡魔般盯著他。
誰知他目光突然投在我身上,用手中的飛刀指著我問:“你看我干什么?”
他那神情就仿佛一個無知的天真的孩子,可是他正在做著的卻是如此毫無人道可言的兇殘之事。
見我不回答,他又問:“你也覺得好玩兒?過來,坐在我身邊看!”
他說什么?我怔在原地望著他,腳步卻未移半步。
有侍衛過來將我拽至他的王座旁,我幾乎是跌跌撞撞地上了那幾層宮階,緊接著就被他從侍衛手中拉過去。
我被這個惡魔的一只手強攬著,掙扎不脫,和他一起坐在他的王座上。
透過淚眼俯視大殿。
亂世,真美。
呈王湊在我的耳邊輕聲說:“看好了。”話音剛落,飛刀便出手,又是一個倒下了。我猛地閉上眼睛。
“把眼睛睜開。”他低聲命令。
我睜開,透過被淚模糊的視線,看見他黑洞洞的眸子正看著我。他對我說:“你選,下一個讓誰上。”
我搖頭。
他一笑,對占海吩咐道:“讓左邊第三個上。”
我慌忙地向下望去,是月蘇兒。
“不,不行。”我哆哆嗦嗦地說,“不行,大王。”
“怎么不行?”他問,“那你來。”
我推著他手中的刀,又是搖頭。
“你這么不愛說話,倒是跟碩有些相似。知道碩王爺嗎?”他問。
我看著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他又說:“我把你給碩王爺,你愿意嗎?”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才能避免各種各樣隨時可能發生的厄運。
呈王見我不語,忽地轉過頭向著王座下喝道:“左邊第三個,我讓你上,你聽不見嗎?”
月蘇兒在我渾濁的視線里,如同一朵烏白色的云,緩緩移近舞陣中,帶著臉上參透萬物般的絕美笑靨。這是我見到的她的最后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