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宮罪妃

第二三章 恍若虛

瑯秀殿枯燥的日子,讓那里的姑娘脾氣十分暴躁。尤其是夫善,就是那天當我和顛吉抱頭痛哭時,在旁邊說一些不冷不熱的話的女子。領舞的身份讓她在那些只能為她作陪襯的姑娘們面前很是與眾不同。再加上她姣好的面龐,柔軟的腰肢如同一條水蛇,這一切的優勢讓她傲氣萬分。常常可以聽到她張揚的笑聲在瑯秀殿蒼老的墻瓦上踴躍,或是尖利的怒罵劃破這一小塊兒沒有男人的天空。

我知道她的心情不好,不只是她,所有在這里的人,甚至包括祝麼麼。因為在這總是充斥著舞樂之聲的殿閣,年輕嬌艷的花朵們,正在以無望的姿勢漸漸垂老,終有一天會化作泥土,再無聲息。

也許是我之前經歷過的幾幕危及性命的場面,所以在這里,盡管我是才來的,卻比任何人都適應。終日沉默著,任憑將華麗演繹至疲勞的宮廷舞,填充了我空曠的身心。

抽了時間,問祝麼麼要了針線。將他的斗篷取出來,坐在窗邊細細縫好領口的開線處。這又引來了夫善的冷語:“就得了件衣服,卻還這么念念不忘的。”

我不想與她爭執,因為可以看出來,在這里除了祝麼麼,似乎接下來就屬她的勢力最大。我想要安寧,在這瑯秀殿跳一輩子舞沒什么不好,很多事情都不用再擔心了。只要用心地舞,沒準老了以后,還可以像祝麼麼那樣做個教舞麼麼。所以練舞時總是用心的,況且本身就很喜歡,曾經在葉府的時候,還隨著家里請來的舞娘偷偷學過一段時間。

誰知,就是這樣單純的想法又一次給我的生活帶來了動蕩波紋。

祝麼麼某天突然從舞陣中將我叫了出去,她那一雙如枯樹皮般蒼老的手,在我的身上比劃了一下,然后揮揮手沖著舞陣喊:“停了!”

所有的姑娘都停下來看著祝麼麼,也看著我,顛吉的臉上明顯有極其不安的神色。

“你先出來。”祝麼麼對夫善說,然后又吩咐我,“你站到她那個位置上來一遍試試。”

經過夫善身邊的時候,她的臉上還沒有顯露出憎惡,但是警覺的神色,已經太明顯了。

一遍還沒結束,祝麼麼便又揮手喊停,手中的絲絹在空中劃了一個干練的弧線。她說:“以后就這樣了。”又轉臉看夫善,“你站到薔薇原先的地方去吧。”

空氣一剎那的凝滯,我不敢看夫善的眼睛。

那天散了之后,無論我到哪里,顛吉總是跟著我,我知道她擔心我。

顛吉對這瑯秀殿很是熟悉了,早在我剛去朝華宮前見呈王的時候,她就已經被弄到這里來了。起先我以為,她是在我被帶往南華殿時與她偶遇的那天才來到瑯秀殿,后來才知道,那天是她得罪了某個妃子的侍女,被帶到那個王妃的宮殿里接受處罰去了。究竟遭受到了什么樣的侮辱,她沒有告訴我,我便也不問。

所以她很清楚在這個盡是女子的殿閣中,深藏著的波濤暗涌。她說,每個人雖然會時常顯露出看透紅塵世俗的厭倦神色,但是魂魄深處都有一股子熱潮會時不時地被挑動。

我那時還不清楚為什么,她說這些話的時候,總是憂心忡忡地看著我。

但是夫善有時偶爾投來的一個眼神,或者含沙射影地幾句冷森森的話,確實令人不安。她在這里唯一的樂趣和盼頭被我奪走了,她討厭我。

有時陪著顛吉去膳房領食盒,或是去洗衣坊送要洗的舞衣時,偶爾還會看見長空碩,那個和我有過一段共同不堪的記憶的男人。

他臉上的陰郁總是很重很重,冷厲得幾乎與呈王宮冰硬的宮墻融為一體,我覺得他好像從來就不會笑。

少女的青澀悸動竟然在被那晚的恥辱摧毀之后,又一次奇跡般地悄然復蘇。令我依舊會在某個瞬間像仰望一個神話般仰望他,可是他的目光卻從未有一刻停留在我的身上。即使有時我和顛吉經過他時因為太近太近,不得不遵循呈國的禮儀駐步垂首立于路邊,他的腳步也沒有絲毫的紊亂。

我猜想,他已經將我忘記了。

況且,他的身邊總是跟著人,有時候是一些同他一樣挺拔英武的將軍,有時候是那天見過的信王爺,有時候是我不認識的。

這些,使我們的距離更明顯了。

這距離,讓我感到,我們總是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

我恍然覺得我從未與他有過什么交集,那個夜晚不過是個噩夢罷了,抑或是,我遺失在前世的某段記憶……

他不記得我了,我反倒不敢再碰見他,遇到的時候,便匆匆拉著顛吉閃在拐角處或是任何一個可以遮住我的地方。我這舉動,更好地在他面前掩藏了自己,卻無意間挑動了別人的視線,比如信王爺,還有顛吉。

那天顛吉看著我,遲疑了一下說:“小姐,有件事你別怪我多嘴。”

“你說吧。”

“你不能總這么躲著他。”說到這她又頓了頓,“我知道,他在小姐的心上留下了癥結,但是你得往長遠了想想。”

見我不說話,顛吉握了握我的肩提醒道:“小姐,我們恐怕這輩子也不能再回家了。你得給自己找個靠山,給自己找個去處,不能總在這里待著。”

“可是我往哪里去?”我問。我當然也想給自己找個棲身之地。

顛吉呼了一口氣:“你得在他面前常露臉,讓他想起你,再讓他娶你。明白了嗎?”

“我沒有這個本事,顛吉。”我晃掉她的手,自顧自朝前走去。

我就想把這舞跳好了再說,因為聽說正練著的這支舞,是等托馬干將軍帶著大軍回來后,為慶功宴準備的。看來,托馬干是他信任的人,不然不會放心就這么將軍隊交給他。

我要跳好這支舞,不能給自己丟臉。因為那天會有很多人在看,肯定會有他。

可是沒兩天就出事了。

那天,天色有些晚了,顛吉被祝麼麼叫去了。我推開瑯秀殿的大門時,里面光線那么暗,所有的人都在,卻不點燈。我感覺到氣氛不對。

進了門,望著她們,她們也都看著我。

突然地,我被身后一只手猛地一推,狠狠栽倒在地上,這才知道原來那門后面還藏著個人。其實她不用藏在門后,她們這么多人,就算從正面直接上,我也打不過。

拳頭,腳,如雨點般落下來,我幾次想要站起身,卻又被硬生生地踩下去,不知有誰踩在了我的手腕上,我瞬間就敏感地像是回到了那天晚上在碩王府的情形,頓時不知哪里來的力氣竟猛地將手從那鞋底和地磚之間狠狠抽了出來,接著又感到像是誰的指甲毫不客氣地劃過我的臉。

還有一個聲音在上方叫著:“我怎么就沒看出來你跳得好在哪啊?還不是因為王爺沾過你的身子!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