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缸照

第三十六章 壽宴

到了二月十九,恰是詠絮齋放假的第一日,眾人在松鶴堂一起用過了早膳就套了車預備出門。

因為柯氏身體不適,楊氏又要幫著發落家務,四叔母郭氏更是常年臥床的,所以倒是常氏服侍婆母出門。

柯氏禮數周到,還是親自把她們送到了轎廳。

海柔不知道為什么又和她母親置上氣了,就上了太夫人和沛柔乘的馬車。

畢竟是去別人家做客,她今日是著意打扮過的,玫瑰紫織錦團花的小襖,袖口釘了一圈珍珠,下面穿了一條灑金紋的杭綢裙子。

頭發梳成丫髻,兩邊各簪了一對赤金鑲碧璽石的珠花,整個人看起來珠光寶氣的。

這一世沛柔還是第一次去別人家做客,自然也是要加意打扮的。

此時她還只是幼童的身子,真要穿金戴銀的打扮起來也沒什么意思,就只在發頂挽了個纂兒,戴了一個珍珠花冠。

身上穿的是鵝黃色繡纏枝花的小襖,在下擺處鑲了同色的流蘇。系了一條白色的挑線裙子,裙擺處也繡了和上身同色的纏枝花。

因為天色還早,海柔不免有些困倦,靠在太夫人肩膀上就睡了過去。沛柔卻睡不著。

前生是她是混不吝的霸王性子,時日一長也就沒什么人沒眼色的要來惹她,今生她卻是第一次在京城貴族圈子里正式亮相。

她是養在松鶴堂里的,若再像前世一般,只會讓太夫人的顏面受損。

她看了一眼海柔,今日柯明碧和祝煦憐很有可能也會跟著她們家里的長輩出門的,冤家路窄,希望不要鬧出什么事才好。

恒國公府和定國公府相隔并不遠。雖然趙家在前朝就是貴族,可當年的府邸卻被戰火所毀,因此太祖皇帝也在濱城胡同里賞了他們家一座前朝親王的宅子。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馬車便在恒國公府門前停下。

此時門口已經停滿了各府來祝壽的馬車,她們也是稍等了等才來到門前。就有小丫鬟扶了她們下馬車,由恒國公府的仆婦陪著她們進門。

徐家的花園還有些江南風景的寫意,恒國公府就完全是北方的建筑。

地面上鋪的都是青石,一路行來花樹和山石都少,屋宇前俱都十分空曠,也越發顯出了建筑的巍峨之美。

二門上候著迎客的卻是恒國公府的二太太倪氏,一見了太夫人便立刻迎了上來,笑道:“太夫人今日來的倒早,正月里沒見您出門,我們家老太太倒是怪想的,時常念叨著您呢。”

又和太夫人身后的常氏打招呼,“徐二太太也是許久沒見了,倒還是臘月里在您娘家母親的壽宴上見了一次,老太太這一向身體還好?”

趙二太太年紀比常氏要大上好幾歲,因為是一張圓臉,保養又得宜,并不十分顯年紀。

她是太祖爺崇寧大長公主的外孫女,出嫁前有鄉君的封號,算來和太夫人也是親戚。

恒國公府的世子夫人要在恒國公府的孟老婦人跟前服侍,迎客的事情大多是交給這位出身既高,口舌又便給的二太太。

和太夫人以及常氏打完招呼,也沒忘了奉承奉承小輩。

“這位是府里的元娘吧,生的真是好模樣,瞧這舉手投足間的氣派,不愧是公府的嫡長孫女。”

又向著海柔道:“海丫頭可不能忘了我,上次你外祖母壽宴,我還賞了你一對珍珠珠釵的。姐妹兩個明珠朝露一般,徐二太太和太夫人可真是好福氣。”

趙二太太的目光落在沛柔身上,罕見的猶豫了一下。

太夫人便笑道:“這是我家五丫頭,平日里不大出門,趙二太太不認得。”

趙二太太便親熱的挽了太夫人的手,“太夫人可真是小氣,這么漂亮的小娘子也不帶出來給我們看看,怕我們這些有兒子的搶了去當兒媳不成?”

一時間就行到了恒國公府內院的花廳,一個頭發花白精神矍鑠的老婦人正坐在上首的太師椅上,這就是趙家五娘的祖母,恒國公夫人孟氏了。

恒國公的爵位到今日才傳了兩代,這一代恒國公長壽,要到昭永十八年才過世。

為怕祖父過世影響婚期,前生趙五娘和三皇子的婚事也辦的匆匆忙忙的。

孟氏的年紀比太夫人大上許多,精神卻還很好,花白的頭發挽成圓髻,只插了一根油綠的翡翠壽字玉簪,耳朵上也墜了一對水頭極好的翡翠耳環。

因為過壽,身上穿的是絳色壽字暗紋的褙子,下面是石青色繡如意紋的湘裙,看起來十分富貴。

趙五娘正坐在她身前的繡墩上,靠在她祖母的身前撒嬌,也不知道說了些什么,引得花廳里的眾人都笑開了。

趙二太太就笑著上前給婆母行了禮,“媳婦可算是把徐家的太夫人給您請過來了,下午能不能留了客陪您打葉子牌,那可就要看您的本事了。”

就有坐在左邊的一位夫人笑道:“真是這個二太太,這么些年了還和小娘子似的俏皮,和婆婆也沒大沒小的,還不快過來讓我瞧瞧你這張嘴到底是什么做的。”

孟老夫人也顧不得先和那夫人搭話,忙扶了孫女的手站起來。

“我可是等了你半上午了,還不快過來我身邊坐,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只在家里躲清靜,三請四請都不見你出門。”

太夫人便笑了笑,在她身邊的太師椅上坐好。若論身份,孟老夫人旁邊的位置也的確沒有幾個人能坐。

趙二太太就和婆母告辭:“還要去二門上迎客,再不走啊,石伯母就要撕了我的嘴去了,誰不知道她家那個大兒媳婦鋸嘴葫蘆一般,她正想要我這樣一個伶俐的兒媳婦呢。”

孟老夫人就笑斥道:“又胡說,還不給你石伯母賠禮。”

趙二太太就走到那被稱呼為“石伯母”的老婦人面前,笑著行了個禮,正要說話時,那老夫人就笑道:“我倒不想要你這樣伶俐的媳婦,每日里就知道哄著婆母。”

“只是你們家八娘,我瞧著冰雪聰明很是喜歡,既然你要賠禮,不如就把八娘賠給我那大孫子做媳婦吧。”

趙二太太就很慌張的樣子,“您可千萬別作聲了,我婆婆還不知道我每日都是哄著她呢!”

又笑道:“您也太促狹了些,您那大孫子都有十二、三歲了,我們家八娘還喝奶呢,這要是做了婚事,豈不是要李家少爺當女兒似的哄著我們家八娘?”

眾人就又笑開了,趙二太太見花廳內氣氛正好,也就告了退自去二門上迎客了。

孟老夫人這才顧上和太夫人寒暄,又笑著夸了兩句海柔和潤柔。目光落在沛柔身上,就現出了猶疑之色。

太夫人察言觀色,讓沛柔站在了她身前。

“這是我家大郎的閨女。是從小服侍他的莫姨娘所出的。她姨娘身子不好,生下她不久就過世了。”

“后來家里請了感慈寺的凈慧大師算過,說是她命中帶了孤,要去寺里住幾年化解了才好,也是年前才把她接回來的。”

沛柔終于明白為何今日太夫人一定要帶著她出門了。

這番話她聽太夫人和何太夫人說過,當時以為不過是太夫人臨時起意編的謊話罷了,今日卻又在這眾目睽睽之下又說了一遍。

今日在座的人家非富即貴,她們說的話很大程度的能決定一個女子的一生。

像她們這樣的出身,若是得不到其他貴婦仕女的認可,就無法在貴族圈里立足,更別談將來說一門好親事,替丈夫在內宅綢繆了。

太夫人這是要幫她把身世釘住了。既然她今日是這樣說的,不管事實如何,沛柔就是正經納進門的姨娘生的孩子,將來誰也別想再拿她的身世來做文章說她是不明不白的外室之女。

前生她全心依賴的柯氏是怎么做的呢?含糊其辭,言語曖昧,給外人留下了無限的遐想。

而后沛柔“外室之女”的身份就在整個燕京貴族圈子里傳開了,那些自恃出身高貴的女子明面上千好萬好,背地里卻把她的脊梁骨都戳穿了。

沛柔也因此在出嫁后受盡了婆家人的諷刺和白眼。

她一時間紅了眼眶,忙低了頭,怕被花廳里的人發現她的異常。

太夫人就握了她的手,像是察覺到了她的情緒要安慰她似的。

“大郎媳婦進門不久就要主持中饋,臘月前又有了身子,我干脆就把這丫頭放在了我的院子里養。這丫頭年紀雖小,卻十分懂事貼心,倒是解了我不少晚年寂寞。”

孟老夫人一聽,就笑著對沛柔道:“來,你祖母把你說的這樣好,快過來讓我看看。”

太夫人就輕輕拍了沛柔一把:“國公夫人叫你,你快過去吧,可別給你祖母丟人。”

沛柔就點點頭,行了一禮,站在了孟老夫人身前眼觀鼻鼻觀心地任她打量。

孟老夫人的目光在她身上轉了一圈,見她身量尚小,卻已經有了楚楚之姿,雖然眉眼還未長開,面上也未施脂粉,卻別有一種清麗動人之態。

“果然不錯,我瞧著倒比我那五孫女強些。”就褪了手上一個翡翠戒指遞給沛柔:“拿去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