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坐席時,只有趙五娘和何霓云所在的那桌以及柯明碧所在的那桌還有空位,柯明碧自然也站起來招呼她們過去。
比起何霓云,還不如和柯明碧坐在一起,至少前生她并沒有對自己造成實質性的傷害。
于是沛柔就拉著海柔笑著在柯明碧身邊坐下。
她用余光打量了一眼,只見趙五娘和何霓云兩人坐在一起正說的熱鬧,仿佛認識了很久似的。
她們也是第一次見面,只怕又是和前生一樣,靠著對沛柔的敵意來維持她們的友情。
不過沛柔也并不在乎,前生她毫無城府,出嫁前她們都不能拿她怎么樣,今生她洞悉前事又小心謹慎,難道反而能著了她們的道不成,小孩子過家家罷了。
趙五娘在的地方永遠如眾星捧月一般最是熱鬧不過。
前生沛柔也是這樣,永遠有說不盡的新鮮笑話等著她聽,有無數的贊美和恭維等著她心安理得的收下。
今生落差自然很大。
可她也明白越熱鬧有時候反而越不安全,也不能察覺到那些細枝末節的,卻也許能決定命運的很多小事。
這樣一想,沛柔才心平氣和又不著痕跡的觀察了一下周圍。
一共開了三桌席面,每桌都只八九個官家小姐,趙五娘那桌自然是在正中間的,也大多都是出身最好最傲氣的小姐們。
祝煦憐也在那桌落座,這也是沛柔能輕易說服海柔在這邊坐下的原因之一。
趙五娘原在和何霓云說話的,一時又和坐在她右邊的英國公段家的六娘段露心,也就是她姑姑的女兒聊的熱鬧。
本來那一桌坐著的人都是自小相熟的,何霓云是新來的,過了不多時,也就自然而然地被冷落了。
要想和人攀交情又哪里是這么簡單的事情。
等收回了視線,把注意力放在自己這桌的席面上,才發覺她前生最好的朋友之一,萬家的元娘萬之瑜竟也在座。
進門時瑜娘背對著外面,所以沛柔并沒有發現是她。
前生沛柔并沒有在這場壽筵上交到任何的朋友。
生母的遽然過世和碩大的如迷宮一般的國公府讓那時候的她變成了一只受了過度的驚嚇的小獸。
那時候她不會讓任何人欺負她,會向那些不懷好意的人亮出自己并不明顯的獠牙,卻不知道如何收起自己尖銳的爪子,放下心防去和別人友好地相處。
她和萬之瑜也的確不是在這次壽筵上相識的。
大約是在昭永八年的夏季,圣上前往香山避暑,點了永寧郡王和定國公同往,由萬之瑜的父親萬靖遂萬將軍負責行宮的護衛工作。
不管圣上夏天去不去香山,定國公只要在京城,每年都會帶著沛柔在自己的香山別院里住一段日子,她也是在那時學會了騎馬。
那一年萬之瑜也被自己的父親帶去了香山,萬將軍和定國公是多年好友,他也就把女兒托付給徐家人,和沛柔一起住在徐家的別院里。
瑜娘是將門虎女,會走路時就由父親帶著在馬上玩樂,騎術自然很是精湛。
那時候沛柔的脾氣還沒有那樣乖戾驕矜,她們一起在香山別院里瘋玩了一個夏天,自然也就成了好朋友。
她們也幾乎年年都一起在別院里玩,有一年宛平公主回京,永寧郡王妃也帶著景珣陪著公主以及公主之女,肅昌侯蔣家的三娘蔣嘉扶在別院里住了一個月。
她們三個就是因此結緣的,瑜娘和景珣也因此逐漸熟捻。
相比總是不在京城的嘉娘,自然還是她們的關系更好。
后來沛柔有了心事無人可訴,也只有和瑜娘并肩出去跑馬,或是頭碰頭躺在床上的時候才能稍稍出口。
她也是第一個知道沛柔對齊延心意的人。
昭永十六年那一場馬球會瑜娘并沒有參加,對發生的事情卻也有所耳聞。
在那之后她們又一起在香山別院里住了一個月,那一個月里沛柔每一日都會向她描述那一個午后的齊延。
回了燕京之后瑜娘甚至還故意繞到誠毅侯府門前,想親眼見一見那個在沛柔心里世無其二的白石郎。
那時候他在她的心里真的太好太好,好到那一段本該讓她后怕不已的經歷都變得珍貴了起來。
在那一個夏天里她突然讀懂了所有的關于愛情的詩句,也就不再是為賦新詞強說愁。
縱然燕梁民風開放,未婚男女也可以在一些場合上一起游樂,但當心里有了一個人的時候,總歸是覺得見到他的時間太少太少。
瑜娘也曾幫過她很多次,幫著她打聽齊延的行蹤,幫他們制造相遇的機會。
沛柔后來也知道了她的心事。可是這比齊延之于沛柔還要遙不可及。
永寧郡王想要什么樣的兒媳沛柔不知道,永寧郡王妃想要的卻不是如她和瑜娘一般的兒媳。
她的兒媳必須要知書達理,永遠得體,永遠知道在什么樣的場合該說什么話,也永遠不會意氣用事,把自己真正的情緒暴露在臺前。
景珣當然也不是萬老將軍要的孫女婿。
他半生都在為燕梁守國門,看著萬家多少好兒郎為社稷而死,又哪里能看得上景珣這樣每日游手好閑,醉生夢死的燕京子弟。
于他們彼此而言,瑜娘生的并不算很美,可她戀慕的景珣卻是浪蕩的性子。
愛美人更像愛一朵花,只是采摘下來放在花瓶里稍稍欣賞,就又進了花叢去找下一朵。
齊延至少還能告訴他他已經心有所屬,可景珣的心永遠不可能被一個人填滿。
這個混蛋喝多了酒甚至還揚言要娶全燕京最美麗的女子為妻。
連趙五娘因為和三皇子談婚論嫁而郁郁寡歡的時候聽說這句話,還和沛柔開玩笑說若她能嫁給景珣,是不是在顏色上就穩穩的壓了沛柔一頭。
趙五娘也不想嫁給三皇子,她們三個居然沒有一個是嫁給了想嫁的人。
瑜娘也就變得越來越沉默。
她生在西北,五歲才回燕京。
她是金戈鐵馬的性子,最向往戈壁黃沙,最后卻由她的祖父做主嫁到了江南世代書香的人家。
她出嫁的比趙家五娘還早,那時候沛柔還沒有開始和永寧郡王府議親。
她后來給沛柔寫過一封信,她說江南煙雨蒙蒙,雨季室內潮濕,時常夢醒發覺枕巾已濕透。
來日無所期,往日亦不可追。
前生她們就再也沒有相見。
或者是發覺沛柔盯著她看了許久,瑜娘神色也未見不悅,只是大大方方的任她打量。
一時飯畢,她就主動過來和沛柔說話。
海柔也有相好的其他人家的姑娘,此時見到不免要上前去打個招呼,見她并不是去找祝煦憐的麻煩,沛柔也就隨她去。
瑜娘的聲音很清脆,前生她們出門跑馬,累了隨意的坐在草地上時,她就會唱歌給沛柔聽。
她唱的多是敕勒牧民放牧時的歌,是她祖母早年在西北陪伴她祖父,從當地牧民那里學來的。
“這位妹妹方才吃飯的時候為什么總盯著我瞧?可是有什么事?”
問話也只是問話,不會夾雜太多使人不悅的情緒。
沛柔朝她笑了笑:“我只是覺得姐姐生的十分英氣,即便燕京也屬北地,卻也少見和姐姐相似的人。同時又覺得姐姐十分面善,像是在哪里見過似的。”
瑜娘有些猶疑,歪了頭道:“我也覺得好像在哪里見過你似的。不過你生的可真好看。你是哪家的姑娘?”
“家父是定國公。姐姐可知道?”沛柔就上前主動地挽了她的手。
她很驚喜的樣子,“你是徐伯伯的女兒?我居然都不知道你。”
她停下腳步,仔細的看了看沛柔,就要比剛從更親近的多了,“我爹和徐伯伯是好友,那以后我們就可以經常在一起玩了。”
萬家只有他們一家在京,其他人全都在西北,萬將軍也只一兒一女,瑜娘前生在家就十分寂寞。
重生以來,她也只有見紜春那日和今日最高興,“姐姐說的是,我姐妹雖多,平日里也只和方才跟我坐在一起的三姐姐要好些,能多個人一起玩是再好不過了。”
“我在家行五,閨名沛柔,姐姐可以叫我沛娘。”
前生瑜娘和她親近,是喚她意娘的,可那些喚她意娘的所謂親近之人,也傷害她最深。今生她已經不再用這個名字。
瑜娘笑著答:“我叫萬之瑜,家里沒有姐妹,只有一個哥哥,平日里嫌我啰啰嗦嗦也不帶我玩。”
“我父親是禁軍統領萬靖遂,曾經和徐伯伯在西北共過事,他們也是結伴一起從西北回來的。你爹有沒有和你說過西北的事情?”
沛柔便道:“早些年我并不住在定國公府里,去年才回的府里,現在由祖母教養。父親平日很忙,倒還沒有空和我說這些。”
瑜娘看起來有些好奇,卻也并沒有問,只是告訴她:“我生在西北,也是前年才回的燕京,一路上許多見聞都很有趣,等有時間了我細細說給你聽。你平日在家都做什么呢?你會騎馬嗎?”
“平日里和姐妹在家學里念書,學的都是文課,并沒有學過騎馬,不過我也很感興趣,若是有機會讓我父親教我。”
瑜娘果然還是一樣的惦記著西北和騎馬。“你若是在家無聊,不如我和祖母說一聲,你也來我們家和我一起上學吧?”
瑜娘可是她交到的第一個同樣是貴族仕女的朋友,況且父輩的私交也非常好。沛柔越想越覺得自己這個主意不錯。
瑜娘看起來也很是心動,二人就約定了回家問問長輩。一時她也不免也要問問沛柔學里都教些什么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