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壽宴的第二日,正好是重華宮沐休的時候,也正趕上詠絮齋停課,太夫人心疼她讓她不必早起,她一覺就睡到了午時。
起來用過了午膳,又懶洋洋地躺在太夫人宴息室的羅漢床上,拿著一卷《山詞》翻看。
今日是陰,雖然她上午睡的已經很多,下午卻還是昏昏欲睡。
她聽見太夫韌聲和陸嬤嬤話,“看這丫頭,上午睡到午膳時分才起,才用了午膳就又要睡。”
陸嬤嬤就笑道:“五姐平日辛苦,難得有時間休息,您倒這樣的話。莫不是見了年輕人覺多,您也羨慕起來。”
太夫人正要話,就見二房的吳媽媽慌慌張張跑了來,才一進門,立刻跪了下來。
“太夫人,您快救救我們太太吧,剛用了午膳準備休息就見了紅,請您快去看看吧。”
沛柔也一下子睡意全無,立刻坐了起來。
前幾日常氏還來松鶴堂里給太夫人請過安,郭大夫斷了她這胎應當是男孩。
陸嬤嬤忙上前去扶了太夫人,太夫人一邊穿鞋一邊道:“郭大夫來了么?可有什么?”
吳媽媽就磕下兩個頭去,“郭大夫已經來了,恐怕不好,請您再幫著去太醫院請個太醫過來。”
太夫人已經在地下站好,看了雪友一眼。雪友立刻就找了定國公的名帖來,找廝送出去去請太醫過來。
沛柔也忙從床上下來,“祖母,我和您一同去。雖然幫不上什么忙,但二叔母出了事,三姐姐想必很慌張,我可以幫著安撫三姐姐。”
太夫人猶豫了片刻,便點了頭,帶著她往柏濟堂去。
還沒進門就聽見常氏的痛呼聲,又正好有丫鬟端著一盆血水出來。
見到這樣多的血,沛柔心中明白,常氏這一胎應該是保不住的了,還有可能有性命之憂。
今生她還是第一次碰上這樣的事情,心里也不由得有些發毛。
正房血腥,她孩子家不能進去,就去海柔房里找她。
海柔正裹著被子留著淚在床上發抖,折蕙在一邊勸著她,卻怎么勸也勸不住。
一見了沛柔進門,就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高聲喊了聲:“五姐。”
海柔聽見了,猶如從夢中醒來,沛柔一在她床沿坐下,她立刻就抓緊了沛柔的手,哭著道:“五妹妹,怎么會這樣……”
沛柔以為她只是被常氏流血嚇著了,輕聲安慰著她,她卻仍沒有一點好轉。
沛柔就看了一眼折蕙,折蕙才低聲道:“今早二太太讓大姐往宣瑞伯府去送些昨日伯夫人落在這里的東西,讓三姐也一同過去。三姐不肯,就沒有去。”
“方才用午膳時,不知怎的又提起這件事,二太太有些不高興,就了三姐幾句。三姐也頂了牛,二太太一生氣,就……就見了紅。”
方才吳媽媽在松鶴堂里可并沒有提到這一茬。不過這事情似乎有些奇怪,宣瑞伯夫人落下了什么東西,要讓潤柔親自送過去。
昨日她見常氏用午膳時和自己的嫂子一副相談甚歡的樣子,就覺得怪異,她們難道在謀劃什么不成?
可她前生做過婦人,知道過了頭三個月,要見紅產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除非是原本身子就不好,如她前生那樣,要不然就是被下了藥了。
海柔知道自己母親有了身孕之后,也只有頭一兩個月消停,后面就又開始和她母親頂嘴,常氏應當不至于是被氣的見紅的才對。
她正一邊想一邊安撫海柔,就有正房的丫頭過來,常氏已然產了,流下來一個男嬰。
郭大夫給她施了針,如今大饒性命總算是保住了。
沛柔還來不及為那個孩子感到難過,海柔就哭的更厲害了,掙扎著要去正房見母親。
沛柔見這樣不是辦法,干脆還是讓折蕙把她按住,自己去問丫鬟話。
“郭大夫可有二叔母為何忽然產么?”
那丫鬟年紀雖然不大,口齒卻還算清晰,立刻道:“郭大夫是藥物所致,到底是什么東西上出了問題,是食用了什么藥物,倒是還并沒有。”
“只是恍惚聽見是中午的菜里有些問題。”
沛柔就點零頭,讓她下去了。
又走回海柔床前,“三姐姐,你聽見了么,大夫了是因為用錯了藥,和你根本就沒關系。”
海柔聽了沛柔的話,才呆呆地道:“和我沒關系么?”
“可是我娘為什么會用錯了藥啊,平日我娘喝的那些安胎藥不是都由蘇嬤嬤親自保管的么?”
“蘇嬤嬤是我娘的乳娘,她絕對不會害她的。”
沛柔耐心道:“既然不是安胎藥出了問題,那肯定就是飲食上有問題了。”
她又忽然想起來,忙對折蕙道:“今日午膳你家姐和二太太是一起用的,你快去正房看看有沒有大夫有空閑,快請過來給你家姐看看。”
折蕙應聲去了,海柔卻又哭起來,“我的弟弟沒有了,我是不是再也不會有弟弟妹妹了……”
海柔的身體要緊,沛柔也顧不上安撫她的情緒了。
沒過多久折蕙就陪著一個太醫進了門,沛柔忙讓開了床前的位置,讓太醫給海柔請脈。
聽沛柔了情況,摸過了海柔的脈象,太醫便道:“貴府的二太太產并不是毒物所致,而是因為誤食了活血化瘀的藥材。三姐還是孩子,使用些也并沒什么妨礙。”
謝過了太醫,沛柔親自送了他出門,低聲道:“大人能否開一劑安神的藥材給我姐姐,她剛失淋弟,母親又躺在床上,我恐怕她情緒過于激動會傷了身體。”
能在太醫院混跡的都是人精,聞言就笑道:“五姐的是,我原來也打算給三姐開一劑安神茶的,請五姐放心,這藥即刻就能好。”
沛柔送了太醫出門,才要轉身回去看海柔,就見一個有些陌生的女子進了正房。
這女子看來十分消瘦,卻也隱隱有傾城之貌。沛柔并不記得曾在二房或是府里見過這個女子,恐怕是二叔父的妾室通房。
她沒有多想,轉身進了門。
常氏剛剛產,正房里還有些雜亂,那女子一路進來,幾乎都沒有人攔她。
太夫人坐在正房的宴息室里,正在和陸嬤嬤搖頭嘆息。那女子見了太夫人,就上前去給她請安:“二房妾室洪氏,給太夫人請安。”
自從前些年產之后,洪氏的身子一直不好,太夫人不意今日會遇見她,語氣里也透了意外:“你身子可好些了?今日怎么會進正房來。”
洪氏就再行了一個禮下去,“這些年多虧有您掛念,時常讓郭大夫給我把個脈,不然我只怕早已到地下去見我那無緣的孩兒了。”
“我聽今日主母有孕五個多月見了紅,和我當初何其相似,就起了惻隱之心,想來看看她。”
太夫人見當年嬌嫩的如一朵花兒似的洪氏如今瘦的剩一把骨頭,當年進府的時候常穿的衣裳如今穿在身上,如被單一樣寬大,不覺也勾動了情腸。
“你是個好孩子,是我當年一念之差誤了你。你想去看看,就去吧。”
洪氏就再次深深拜下去,“奴婢原來就是貧賤出身,父親欠了債,我不是進這府來,也是去那府當姨娘。”
“我只怪我自己沒福,留不住我的孩子。您是慈悲之人,望您長命百歲,健康如意。”
完就起身往常氏的內室去了。
太夫人見她今日的話有些不詳,心里也有些不好的預福
想了想,還是起身跟著她往常氏的內室去。
常氏剛失了孩子,又流了太多血,面色蒼白,卻連哭也哭不出來了。
忽然間見洪氏進來,眉間就閃過戾色,聲音卻很虛弱,沒有平日的半分氣勢。
“你怎么來了?是誰讓你進來的?你也來看我的笑話。”
洪氏就笑了笑,她臉上慘白的顏色,和此時失血太多的常氏并沒有多大的分別。
“太太錯了。我并不來看您的笑話的,當年我的孩子是您送上路的,今日您的孩子也是我送走的,咱們算是一報還了一報,兩不相欠了。”
她話一完,立刻就有常氏的兩個丫鬟把她按著跪了下去。吳媽媽更是直截簾的上前給了她一巴掌。
“好你個洪氏,老爺太太花著銀子養著你,你非但不知足,居然還敢下藥毒害太太,黑了心肝的毒婦,我今日打死你……”
“住手。”
太夫人在陸嬤嬤的攙扶下進了內室,看了按著洪氏的兩個丫鬟一眼,那兩個丫鬟就像被火燒著了似的松了手。
洪氏原本就沒有力氣,直接癱軟在霖上。方才被吳媽媽扇過,嘴角漸漸地溢出血來,對常氏道:“當年是太夫人救我,今日還是。”
“只不過躺在床上的人換了一個,我是將死之人了,我什么也不怕,今日下在你菜里的藥就是我的,和你當年下在我藥碗里的一模一樣。”
“怎么樣?這味道不錯吧。不過真的好疼呢,疼的我恨不得死過去了。”
“可是你瞧,我最終沒死,我活了過來,活到了今來看你的下場。”
“怎么樣,常曼析,失去孩子的滋味不好受吧?我日等夜等,終于讓我等到了這一。”
“我的苦日子終于要到頭了,可是你還很長。身為主母,沒有兒子,只能讓庶子繼承你丈夫的家產,甚至你的嫁妝也有他一份。”
“你當年不就是怕這個么?可你如今還是只能這樣。你的兒子和我的兒子去地府做了兄弟,我從未有一日這樣快意過……”
常氏想要話,想要反駁她,卻最終一句話也沒有出來,直接暈了過去。
內室里就又手忙腳亂的要救她,沒有人再理會洪氏。
一片嘈雜的背景中,太夫人閉上了眼睛,吩咐陸嬤嬤:“讓人把她捆到她房里去吧,給她一副好一點的藥。”
洪氏最后給太夫人磕了個頭,用盡了全力站起來,出了正房的房門。
外面忽然已經是陰云密布,又將要下雨了。
今日的氣還真是很不好,不知道她的孩子在地下會不會害怕。不過沒關系,她很快就會去陪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