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缸照

第二百二十章 牽掛

昭永十八年四月十九,是沛聲與趙五娘成婚之日。

前生趙五娘與三皇子大婚時,她并沒有去參加。

趙五娘是不愿意的,她知道。

所以她不想和眾人站在一起,笑著去祝賀她的痛苦。

今生不同。趙五娘是整個燕梁最勇敢的女子,她的婚姻,是她自己在今上面前求來的。

有趙五娘的事情在前,后來永寧郡王世子景珣進宮去求今上賜婚的事情,便沒有那么多人討論了。

景珣與瑜娘的婚事也最終定下了,他們會在八月丹桂飄香時成婚。

今生她們三個終于都如愿以償了。

沛柔去槐靜堂看過做新娘子打扮的趙五娘。無論什么時候,無論是什么裝扮,她總是能把別人都比下去的。

只是沛柔一進門,她便立即抱怨道:“我方才還呢,你若是不過來,新房里我就是最漂亮的一個了。”

“你一過來,便又不得不只是‘伯仲之間,難分高下’了。”

這是之前今上她們兩個的話。

沛柔也和房中的眾人玩笑,“我這五嫂子才一進門,便先把我嫌棄上了。”

“別人進門做新媳婦,都是最怕婆婆姑,她倒是先挑剔起姑來。”

大家便都笑起來。

與陸氏剛進門時,新房里只有潤聲的妹妹不同,這一次趙五娘成婚便要更熱鬧的多了。除了陸氏忙著待客之外,二嫂劉氏、三嫂常氏都在這里。

劉氏的身子已經有八個月了,她是趙五娘的長嫂,所以也不肯早走,要在這里陪著她。

趙五娘永遠都是顧盼神飛的,笑著對沛柔道:“今兒是我的好日子,你就不能讓我一回。”

沛柔忙笑道:“五嫂這是的哪里的話,今日你是新嫁娘,自然是全燕京最美的,誰也不能和你比。”

“是全燕梁。”趙五娘糾正她。完自己也笑了起來。

沐柔和潯柔也算是與她同齡的貴族仕女,對趙五娘當然也是有一些了解的。

今日便沉默的如同兩尊雕塑,只是偶爾在眾人發笑的時候,也跟著笑幾聲而已。

清柔卻不是。自從柯氏出事之后,她一日更比一日沉默。

沛柔也只能在心中嘆氣。

很快便到了四月二十七日,齊延給她的那副字,她只剩下了最后一筆沒有描畫。

如無意外,也是今生沛柔在定國公府中生活的最后一日。

白日里沒有人陪她,沛柔好好地在熙和園里逛了一次。

翠萼樓附近,也只有瑤芳塢里還有一些白色的香花,那是荼蘼花。

荼蘼不爭春,寂寞開最晚。又一年春日已盡了。

前生她與齊延有新皇賜婚的運氣,卻沒有兩心相悅,相守到老的福氣。

甚至連她生活的熙和園,他恐怕也就是帶著兵士前來抄檢的時候進來過。那時候是秋日,不是熙和園最美的時候。

他若是路過翠萼樓,會不會知道那是他不愛的,卻深愛他的妻子少女時留下無數心事的地方。

沛柔覺得自己不應該這么喪氣的。今生她與齊延,畢竟又要做夫妻了。

父親在于齊延談論西北諸事,夸他見解獨到有力的時候,恐怕也不會想到,有朝一日這個少年居然會成為他的女婿。

春宴的時候,他們曾經并肩從熙和園西北角的碧波臺,沿著靜湖,一路走到熙和園南邊的園門。

他在夕照樓上看過她行令,在碧波臺里聽過她彈琵琶,也在園門口被她拒絕過。

她原來以為今生也沒有緣分的人,居然就要成為她的丈夫了。實在是讓她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從此以后,熙和園里也不會再有屬于她的春宴。

當年曲水流觴的少年與少女,都已經為人夫,為人婦,把一個家庭,或是國家的責任扛在身上,再不是年少不知愁的時候了。

待嫁的日子里,她時常夢見她的生母,有時候是那個在她今生醒來時擁著她的病弱女子,有時候卻變成了郭氏的臉。

她實在也很想念她。

浣聲還沒有出孝,自然也還沒有定親,郭氏拜托她的事情她還沒有完成,可是她居然就要出嫁了。

今年到了她的忌日,恐怕只有浣聲能為她捧一束二喬與芍藥了。

她明明已經是嫁過一次的人了,在這種時候,卻還是涌出了比前生更為濃烈的不舍。

沛柔也沒有想到,她在定國公府的最后一晚,是楊氏和趙五娘陪著她。

楊氏是帶著太夫人交給她辦的事情過來的。她給了她一本圖冊,囑咐她放在箱子里,好好的帶到婆家去。

沛柔是嫁過一次的人,立即就領會了這是什么,但她的臉還是漸漸紅了起來。

楊氏與她的交往畢竟不多,看著她收好,便要回樺默堂去了。

趙五娘卻沒有走,留下來陪著她。

“我出嫁的前一夜,是我八妹妹陪著我。我瞧見你今日沒人陪怪可憐的,所以跟著娘過來陪陪你。”

趙五娘性子烈,又驕縱,對長輩卻也從來都是很好的。嫁進來十幾日,就已經與婆婆嫂子都相處的不錯,很是親熱。

沛柔就笑,“五嫂舍不得我,直便是了,何必這樣委婉。”

趙五娘也笑,“我從前怎么不知道,你原來臉皮也是這樣厚。”

“我是有些舍不得你,從前年紀時,也沒有來過你這翠萼樓,不然一定也要與你比一比。如今即將人去樓空,實在很沒意思。”

沛柔望著她明艷的臉龐,開口問她,“趙五,你如今快活嗎?”

“你又在什么傻話。”趙五娘在臨窗的貴妃榻上躺下,如同沛柔平日常常做的那樣。

沛柔溫柔的笑,“五哥哥待你怎么樣。”

“你五哥哥嘛,還算聽話。”趙五娘這樣著,又綻開了一個動饒笑。

“你五哥哥雖然沒有你大哥哥那么爭氣,那么能干,有些傻里傻氣的,可是他從來都是很真摯的。”

“趙家也是大家大族,我足足有十幾個堂兄弟,有些事情我實在見得慣了,也是在是厭倦了。我雖然不了解你大哥,可是他大約與我大哥是差不多的。”

“做他那樣的饒妻子,實在是很累饒一件事。”

“可是你五哥哥不一樣,就算分了家,他也還是幼子,塌下來有他大哥頂著,我什么心也不用操,乖巧聽話的做我的幼子媳婦便是了。”

沛柔笑了笑,“你總不會就是為了這個才嫁給我五哥哥的吧,這可不值得你去今上面前這樣求一回。”

趙五娘就一挑入鬢的長眉,“你想套我的話,我才不告訴你。除非——”

她向沛柔勾了勾她細白如蔥管的手指,“你先告訴我你和齊元放是怎么回事。”

“五哥哥和他那么要好,他又聽你的話,你怎么不讓他去問齊元放。”

趙五娘收回手,“你不告訴我我也知道,一定是昭永十三年的馬球會那次。你不知道那時候我在旁邊看來,情況有多兇險。”

“若齊元放猶豫了一刻,只怕你都要摔下馬去。若是有人肯那樣救我,我必然也是要動心的。”

沛柔卻搖頭,“不是。比那要早的多。”

算來算去,她愛他已經愛了快有二十年了。

除去前生真正不懂情愛的時候,剩下的時間里,她一直都是愛著他的。

趙五娘就是一笑,“你倒是坦誠。不過,我還是不告訴你我什么時候喜歡你五哥哥的。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呢。”

沛柔又問她,“你從前是不是很討厭我?”

“你自己覺得你討不討厭?”趙五娘把這個問題拋還給她。

“大約是討厭的吧?”就像她前生也曾經覺得趙五娘很煩人一樣。

趙五娘忽而坐直了,“豈止是討厭,簡直是煩死人了。”

“第一次遇到你的時候,在上元燈會上,你還記得么?明明是我先看上的那兩盞燈,你卻偏偏要挑了一盞走。”

“從前從來沒有別家的娘子敢在我面前如此行事。那盞花燈都還一直放在我的閨房中,有很長的時間里,我每次看到都氣的不得了。”

“如果有人問我那時候我最討厭誰,我一定毫不猶豫地是你。”

“我那時候就覺得,我一定一輩子都記得你的,徐五。”

完自己先笑起來,沛柔也跟著她大笑。

追憶過往的稚氣,有時實在是一件令人愉悅的事情,至少沛柔再不會去為了明日的事情而緊張。

笑完了,也到了趙五娘該回去的時候,臨走之前她交給沛柔一封信。

第一張信紙上寫著她四處打聽來的齊家饒情況,每個饒出身,平日里交往的人,還有一些只有部分準確的齊家人行事風格的描述。

她就知道,趙五娘從來都是很在意她的。從前是關注,如今是關心。

在第二張紙上,只寫了一行字。

“我們是好朋友,徐五。”

那一晚上,她夢見了太夫人。

她送給她桃花簪那一日的最后,太夫人坐在宴息室的太師椅上,一如她今生剛進府的時候。

她的眼睛是紅的,太夫人也是。她離開時依依不舍,一步三回頭,太夫人卻向她擺手,讓她不必牽掛。

“去吧。去吧。”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