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在萬將軍府玩的高不高興?”齊延與沛柔同乘馬車,從萬將軍府回誠毅侯府。
齊延原本不必過來接自己的,可既然要來,自然也不能從家里的馬廄牽了馬出來,光明正大地跟在沛柔身邊。
“三姐姐一切都好,瑜娘姐姐下個月也要成親了。倒時候你同我一起去永寧郡王府參加婚禮,好不好?”
齊延就笑了笑,“我是你相公,自然是要陪你去的。不過雖然是同去,卻也不能呆在一起,永寧郡王府的女眷不好相處,你自己要小心些。”
沛柔笑著瞥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永寧郡王府的女眷不好相處?話又說回來,難道我就是個好相處的?”
齊延失笑,“倒是我多慮了。永寧郡王妃脾氣不好,如今在燕京城勛貴之間也不是什么秘密。世子的庶嫂么,你從來說起來就沒好臉色。”
“我說起你來還沒好臉色呢。”沛柔笑著側過臉。
齊延便道:“來,讓我瞧瞧,你如今是什么臉色。”一面要將沛柔的身子扳過來。
馬車中燈光昏暗,齊延與沛柔坐在一起,望著彼此的面龐。
齊延許久都沒有說話,沛柔就問他,“可看清了我是什么臉色了?”
齊延笑了笑,“燭光花影兩相宜,已然占盡我心。”
“答非所問。”沛柔微微紅了臉,不再與他四目相對。她忽而又想起來,“景珅怎會忽然與柯明碧定了親事的?”
“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齊延的目光仍落在她身上,“你還記得上元節時,你與柯師兄曾經在燈會上遇見柯明碧與景珅么?”
沛柔點點頭,“自然記得,若非如此,你也不會帶著我去金水湖上。”
“柯師兄是耿介之人,我聽聞那日之后,他便將這件事情告訴了他母親謝氏。謝氏知道以后,在她房中找到了幾封景珅寫給她的信件。”
“原本謝氏想將事情壓下去,可最終沒有瞞過柯太師的耳目。那時候柯家人想與永寧郡王府結親,要把柯明碧說給世子為妻。世子卻遠在西北,硬頂著不肯應下。”
“柯太師也就順水推舟,將柯明碧說給了景珅。畢竟那時看來,景珅除了一個庶出的身份,其他的都比世子要強。將來之事,還未可知呢。”
將來之事?
她竟忘了,永寧郡王有一顆做亂臣賊子的心,柯家人根本也是幫兇。
“先不說這些了,今日府里的事到底如何了?”
齊延就告訴她,“何霓云已經知道你我爭吵的事情了,以為你是回了娘家。據說她下午時曾收了一封莫名其妙的信,以她的心性,大約是會赴約的。”
“我可沒有算計她,若是她今日真的行差踏錯,那也是她自誤罷了。”
沛柔聽完便點了點頭。
她不知道前生何霓云的結局,而她活在此生。她與何霓云今生的賬,或許今天就能清一清了。
齊延扶著她下了馬車,才進了府門,重喬便迎上來,對著齊延點了點頭。又笑的更真心地走到沛柔面前,“鄉君安好。”
重喬生的喜氣,嘴巴又甜,實在很不像齊延的小廝。
沛柔就對他笑了笑,“今日從萬將軍府帶回來一盒糕點,就賞了你吧。織夏,把那糕點拿過來。”
重喬從織夏手中接過一個剔紅喜鵲登梅的點心盒子,自然又與她道謝不迭。
沛柔進了二門,便用眼神詢問她們該往哪走。
齊延卻笑了笑,“今夜月色皎潔,夫人不如同我一起去笑紅樓上賞月。想來樓上風光,應當不遜于去歲中秋之時。”
笑紅樓在誠毅侯府內院西南角,是一座三層的小樓。雖有三層,卻比熙和園中的夕照樓要矮上許多。
西南角如今府中眾人都習慣稱一聲“偏院”,蓋因它原來是曾給老誠毅侯生過一個庶子的愛妾李氏的居所。
從她去后,何太夫人便有些忌諱,少有人過去,也無人打掃,早已經荒草叢生了。
也是,要與人幽會,自然也只能找了這樣的地方。
齊延就回頭吩咐織夏,“笑紅樓地處偏僻,我與鄉君要過去賞月,要多些人服侍。你回嘉懿堂去再喚幾個灑掃的婆子過來,記得動作快些。”
織夏應聲去了,齊延就與沛柔慢慢的散步過去。
若不是心中有事,這樣悠閑地散著步,又是與齊延在一起,沛柔大約會覺得人生閑散,卻又很有意趣。
可如今卻不免失于急躁,總想著要快些,再快些。
齊延看著她這樣,心中只覺得難過。她越是恨何霓云,想必也就越是恨前生她以為的,與何霓云在一起的那個他。
他遍尋不見沛柔的時候,何霓云把紉冬帶到了他面前。
紉冬是沛柔的貼身侍女,以那支他送給她的,雕刻蠻蠻的玉簪為憑,說沛柔已經葬身于定國公府的那場大火之中。
他不肯相信,他覺得她一定是被太夫人或是柯氏藏在了她們陪嫁的某一處田莊中。可是他翻遍了她們陪嫁地契中的那些田莊,宅院,卻始終都沒有能夠找到她。
他還是不愿意相信,很快新皇就會被其獻和他從龍椅上拉下來了,他還有那么多話沒有告訴她,那么多的誤會沒有解開,她不會死。
永寧郡王造反之后,他曾經也找到過香山的那座小院,可是里面并沒有人。后來紜春告訴他,那時候她們害怕,在小院的地窖里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造化弄人”這個詞,究竟是什么意思。
說來也是可笑,到最后,他還是從何霓云口中知道了她的消息。
何霓云用沛柔的消息,和他交換一個正妻的位置。在她眼中,沒有什么比權利地位更重要,和一手將他養大的祖母一模一樣。
他說了好,疾行至香山,也只能趕上見沛柔最后一面。
她到底該是有多怨他,才會那樣冷靜的同他說話,才會說出希望與他永不相見這句話。
她懷中放著那封休書,令她在生命的最后幾個月里鮮血淋漓;后來他獨活的十年間,想到她這句話,他又何嘗不是心如刀絞。
林霰再有濟世醫術,也救不活他已經隨著她死去的那顆心。
他當然沒有給何霓云他正妻的位置,他回來之后,賞了她一壺酒。鴆羽泡的酒,其毒性卻也酷烈不過她的心。
臨死之前,何霓云還要問他為什么。
她做了那樣多的壞事,卻從不覺得是自己的錯。
何家的家財都是何焱貪墨得來,她享用了那許久,可有問過為什么。
她與人通奸生下孩子,還要栽贓到他頭上。她害得他永失所愛,到頭來卻還要問他一句為什么。
不為了什么。只是這世間所有事,到頭來,都該有一個結果。
誠毅侯府并不算大,即便是閑庭信步,他們也很快便到了偏院。
笑紅樓附近還有一處枯井。前生綰秋便是在井中被人發現的。沛柔不知道她為什么會跑到這樣的地方去。
此時他們在園中,沛柔瞥了那枯井一眼,不自覺顫抖了一下。
齊延以為她是冷了,便將她摟的更緊了些。
偏院無人,自然也就沒有燈光。嘉懿堂的仆婦已經趕到,齊延讓她們全都在樓下等著。接過一盞油燈,便帶著沛柔往笑紅樓樓上走。
笑紅樓中自然也沒有燈光,齊延點燈,替她照亮前路。原本應當落滿灰塵的樓梯,上面卻有鮮明的腳印。
沛柔想和齊延說話,齊延卻做了個安靜的手勢,在她耳邊道:“不要驚動了天上之人。”
他們一路都沒有再說話,盡量放低了腳步聲,很快便到了笑紅樓的三樓。
笑紅樓雖然層高不高,不過里面卻很寬敞,每一層樓都有兩間廂房。若不是荒置了,重陽登高,或是中秋賞月,都是個好去處。
今夜月明星稀,即便沒有油燈,亦能看清楚前路。他們站在樓梯前,也隱隱約約能聽見一些不堪入耳的聲響。
沛柔與齊延對視一眼,攜手快步往聲響傳來的方向走。
終于走至門前,里面女子隱含痛苦的聲音,與男子粗重的喘息聲愈加清晰,“霓云今日自薦枕席……但求四郎憐惜……輕些……”
沛柔便看了齊延一眼,他的神色很冷。忽而月至云中,天地間驟然昏暗下來。
里面的動靜仍然沒有停下來,他將油燈遞給了沛柔,后退了一步,一腳踹開了廂房的門。
廂房中的男女被嚇了一跳,齊延快步進門,高聲道:“三哥,云娘,你們在此地行此污穢之事,可知道‘禮義廉恥’這四個字該如何寫!”
他的聲音很清亮,想必笑紅樓下嘉懿堂的仆婦也已經將他的話盡數收入耳中。
忽而月出云散,又有油燈之光。原本黑暗的室內遽然亮了起來,也讓他們看清了室內的情景。
何霓云靠在屋內的方柱上,背后是齊延的三哥齊建。
她的上衣衣襟大開,下面白色的挑線裙子已經滑落到她的膝上,斑斑血跡沾在裙上,看來十分觸目驚心。
她被齊建擋去了大部分的身形,卻也隱隱可見雪白的肌膚。
何霓云回頭看見齊延,露出了驚恐的神色。而后再看一看身后之人,驚呼了一聲“為什么會是你”之后,直接暈厥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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