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齊延是當值的,睡不了幾個時辰就又要進宮去了。他這陣子也太累了些,連著幾夜都沒有睡好了。
不過他們很快就要搬出去了,想到這里,沛柔就又高興了起來。
昨夜養頤堂出事,沛柔心里記掛著織夏,也沒想著怎么收場,可齊延卻已經派人往各房各院都通知過了,只說是何氏忽然得了會過人的惡疾,今日都不必去請安了。
如今誠毅侯府是他們四房勢大。
三皇子造反那一日想必動靜不會小,燕京城里的勛貴官員夜里都豎著耳朵聽著的。他們又是在三皇子事敗之后才高高興興的回來的,想也知道齊延是又做了什么的。
說來何氏做人做成這樣也實在是很悲哀,這滿府的人名義上都是她的兒孫,卻沒有一個人是真心幫襯她的。
就連原來依附她的三房,小常氏也因為何霓云的事情不再與她親密往來了。
侯夫人和大房忙著世子的事情,也沒空來管沛柔,她若是想,其實也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顧地在這府里過的很自在。
可她當然還是想有她和齊延兩個人的家的。
如今已經是臘月二十一了,也不知道那邊的宅子全交給齊延打理,能打理成什么樣子。
沛柔梳洗完畢,先去看了看織夏。見她已經清醒了,就囑咐她好好休息,先往小常氏住的恪德堂去了。
看見沛柔過來,恪德堂里的仆婦顯然有幾分驚訝。
很快就有常氏身邊一個叫蕊兒的大丫鬟迎出來,笑著扶了沛柔,道:“鄉君難得過來,我們家三奶奶正在堂屋里,奴婢引您過去。”
沛柔就抽回了手,“蕊兒姑娘不必這樣客氣,我既不是有了身子,又不是生了重病,哪里就用得著人扶著了。”
蕊兒就笑了笑,故意露出了幾分諂媚來,“鄉君生的如天仙下凡一般,奴婢沒有福氣,不能常常服侍鄉君。”
“好不容易鄉君來了一趟恪德堂,奴婢有機會服侍,自然是要殷勤一些了。”
小常氏舌燦蓮花,她身邊的丫鬟也不遑多讓,沛柔前生已經領教過了。不過她今日來是有正事,也沒時間和她在這里多說廢話。
今日日頭有些大,沛柔一進了小常氏的正房,一時倒有些看不清楚。
等她終于恢復了視力,卻見小常氏坐在正廳的太師椅上,而何霓云跪在她跟前,奉上了一盞茶。
小常氏一見了沛柔便笑著站了起來,左手隨意一擺,便把何霓云奉上的茶掀翻了。茶水全都一下子傾倒在了何霓云的面頰和衣服上。
幸而那茶水并不太燙,何霓云并沒有被燙傷。可她也足夠狼狽了,有茶葉沾在她的面頰上,茶水順著她的臉頰匯聚到她小巧的下巴,而后滴落下來。
若是平常,小常氏這樣也就罷了。可何霓云如今已經有了五個月的身孕了。以她今生做的惡事,其實倒也不至于被小常氏如此對待。
小常氏只做未覺,要和沛柔打招呼。
沛柔卻轉而對何霓云身邊的丫鬟道:“冬天衣裳穿的厚,人也就沒平日里靈活。”
“三嫂只是一時失手,還不快扶何姨娘起來去換身衣服,畢竟是懷著孩子的人,若是著涼了可不好。”
小常氏面上有一閃而過的恚怒,沒有理會何霓云主仆,笑著對沛柔道:“鄉君今日怎么想起來恪德堂坐坐,蕊兒,還不上好茶來。”
沛柔便笑吟吟的先在她身旁的太師椅上坐下,“自我進了門,也有差不多八個月了,若是和何姨娘一樣一進門就能有喜,如今都到了快生產的時候了。”
“可這樣長的時間,我卻還沒怎么來恪德堂和嫂子說說話,我是做弟媳的,實在是有些失禮了。”
小常氏一時摸不準她的意思,就望了正走在回廊上的何霓云一眼。
“鄉君總不會還羨慕她吧?從前她在家里對四弟是如何獻媚的,難道鄉君已忘了,還替她說起話來?”
蕊兒很快奉上一盞茶,沛柔掀了蓋碗,只是撇著浮葉,卻并不喝。
“她腹中懷的畢竟是姓齊的子孫,將來也要喚三嫂一聲‘娘’。總不能還沒出生,便壞了與三嫂的母子情分。”
“況且這府里暗地里比她更惡毒的人還有呢,她也并沒能妨礙了我與相公的夫妻之情,妨礙了我的子嗣,我又何必總盯著她,和她過不去。”
何霓云已經轉到了院墻之后,沛柔收回望著她背影的目光。
“三嫂不知道,我這個人最是恩怨分明。待我好的人,我自然是加倍的待她好,可若是害過我的人,叫我知道了,她也夜夜都不必安枕了。”
沛柔望著小常氏笑了笑,“想來也有幾分好笑,我祖母常說,我若為男子,便是如春秋時豫讓那樣漆身吞炭的人,不達目的,不報了仇,是絕不肯罷休的。”
“其實我哪里有人家這樣的謀略和意志,不過是還有幾分狠勁,真的惹急了我,不管不顧,誰都別想好過,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也就罷了。”
她說完了話,便似笑非笑的望著小常氏。小常氏沒有看她,只是盯著眼前的青磚地,那上面還有方才何霓云留下的茶水的痕跡。
“都是一家人,怎么好端端說起這樣的話來了。”她拿起蕊兒新奉的茶水,送到嘴邊想喝,卻忘了那茶水還是滾燙的,燙著了舌頭,失手也將茶盞摔在了地上。
又有茶水濺到了她鵝黃色的湘裙上,斑斑點點的,十分顯眼。
她不過才說了這幾句話,小常氏就嚇成了這樣。
她從前還一直覺得她很厲害,原來不過是從前的她實在太不會動腦子罷了。齊延說她頭發生的好,是操心的事情太少的緣故,還真沒有說錯。
沛柔便笑了笑,“可惜了,這斗彩團蓮的茶盞,一盞也總要好幾兩銀子。我才進來這一會兒,竟就碎了兩盞。嫂子快去換條裙子吧,換完了我們繼續說話。”
小常氏站起來,望了一眼笑意盈盈的沛柔,只是勉強笑了笑,便和蕊兒一起進了內室。
一時間又有小丫鬟過來掃了地上的碎瓷片,擦了地磚,而后出去了。
室內很靜,幾乎落針可聞。小常氏屋里的茶水并不差,也是今年秋日里的大紅袍,茶香氤氳滿室。
小常氏并沒有讓她等的太久,她今日穿的是一件石青色緞繡平金百蝶紋的褙子,換掉了那條鵝黃色的湘裙,換了一條豆綠繡折枝玉蘭的裙子。
她神色已經比方才輕松了許多,沛柔在心中冷笑了一下,繼續道:“我方才的話倒也不是無的放矢。”
“想必三嫂也聽說了,昨夜我和相公進了養頤堂,出來之后,祖母她就病了,得的還是會過人的惡疾,不許人探病。”
“三嫂也不必費心去打聽了,我素來喜歡直來直去,便直接告訴三嫂,是我給她下了藥了,她不會再好起來了。”
在恪德堂里說話,她不怕會傳出去。小常氏面色卻是一變,屏退了左右,帶著沛柔進了她的內室說話。
兩世為人,沛柔還是第一次進小常氏的內室,比她想象的還要富麗堂皇一些,與嘉懿堂她的內室相比,也不遑多讓。
看來他們夫妻倆沆瀣一氣貪下來的那好幾萬兩銀子,倒也沒有藏著掖著,都花在這上頭了。
小常氏就露出了痛心的樣子來,“鄉君,你們糊涂啊。不管怎么說,她也是長輩,就算有再多的過錯,你和四弟怎么能做這樣的事情呢?”
就算她沒有提到齊延,小常氏也會自然地把齊延也算進去。
她大約巴不得齊延能讓她拿到這樣一個錯處,將來爵位之爭,他們三房的勝算就能更大一些。
可沛柔也不是傻子,她既然敢告訴她這樣的話,手里自然也是有能挾制她的東西的。
小常氏是屏退了左右,可跟著沛柔過來的茵陳卻并不由她指使,沛柔便笑了笑,看了一眼茵陳,讓她把帶過來的一本小冊子取了出來。
沛柔接過冊子,挽了挽袖子,露出一對皓腕,皓腕之上,還戴著一對紅珊瑚的手鐲,顏色勻凈,正是她進門時,小常氏夫妻送給她的那一對。
小常氏的目光果然就被吸引了,笑著道:“這一對珊瑚手鐲與鄉君實在很是相配,若是喜歡,平日里也可以多戴戴。”
沛柔也道:“正是呢,說起來認親那一日收了那么多首飾玩意兒,我還是最喜歡這對手鐲。時常戴著它,想著三嫂平日待我的情誼。”
“這一句話也不是空話,相公他雖然和大哥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可大房與娘待我們總有些冷淡。”
“畢竟是一起長起來的,是親兄弟,其實相公他心里對三哥的親近之意也是一點都沒少。”
“上次為了何姨娘的事情鬧了些不愉快,相公他心里也很是后悔,我更是不好意思再來恪德堂走動,不知道該如何彌補與三哥的兄弟情誼,彌補與三嫂之間的妯娌情份。”
“好不容易得了個機會,這不是便讓我過來,送三嫂一份大禮,好叫三哥與三嫂不再怨怪當日我與相公的莽撞。”
沛柔將那一本冊子攤開,推到了小常氏面前,“禮單在這里,三嫂不妨仔細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