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缸照

第三百一十九章 不敢

齊延很快就回來了,手中空空如也。

“家里沒有找到竹篾,已經讓重喬上街去買了。不如我們先將風箏面畫好,然后再用竹篾扎出形狀來。”

沛柔自然不會不同意,和他攜手去了正房東邊的書房。

搬到這里以后,齊延不再選了空閑的廂房設了自己的書房。只是挑了正房里除了內室以外最大的一間廂房做了他們共用的書房。

齊延如今雖然是武將,只要負責保護今上的安危。可他私底下也有很多的事情要處理,時常處理公事,挑燈到半夜。

還不知道自己有孕之前的那一個多月,沛柔總是陪著他的。他在書桌前處理公文,她就在一旁的羅漢床上看些閑書,或是看家里的賬本。

如今這里只是他們兩人的家,這些事情,她是很樂意操心的。

偶爾抬頭望一望彼此,就覺得心中很是安定。周老先生為他們寫的那副字如今就掛在書房里。

“琴瑟百年,瓜瓞綿延。”他們都會做到的。

齊延如今是和她共用書房,沛柔自然不可能容他將書房弄的像他誠毅侯府的書房一樣亂糟糟的。

他此刻要找畫具,一會兒找不見這個,一會兒又找不到那個,就只能問沛柔。問到后來,她干脆就站起來幫他找。

她把一支湖筆遞給他,“明明就在眼前,卻也說看不見,真是個冤家。”

齊延鋪開了顏料,先開始研墨。

“從前我的書房里,東西都是我自己放的。雖然看著亂,可在我心中卻是井井有條。”

“如今這里是你收拾的,我怎么會知道什么東西都擱在哪里了。”

沛柔不理他,“反正你別想將這里當作你從前的書房,你若是覺得這里不好,只管去前院再挑一間空屋子便是。”

齊延就放了墨條,雙手撐著桌面,親了親站在桌子另一邊的沛柔。

“你舍得我,我也舍不得你。往后一段時間,只要其獻沒有登位,我恐怕都會很忙。”

“我若是搬到前院離去,冬日里,或是這樣的春天,夜里寒風料峭,你若是去陪著我,回來的時候豈不受罪。”

“誰要陪著你了。”沛柔就嗔他,“既然是這樣,那你就別抱怨,在我的屋里,就得聽我的話。”

齊延重新拿起墨條研磨,“我幾時抱怨了,不過陳述了事實罷了。難道在你屋里,連句實話也不能說了。”

沛柔就瞪了他一眼,又問他,“才這么一會兒,你就把東西都準備好了,可想好要畫什么了?”

“自然想好了。”齊延在畫卷上落下第一筆。

“前后兩生,我也只有畫你畫的最好。把這幅畫畫完,總要半個時辰,你去羅漢床上坐著吧,別累著了你。”

沛柔聽說他要為她作畫,心中高興了一刻,卻又想起前生的事情來。

“你畫的是哪一日的我,總不會是今日吧,我都沒有梳妝。”

“哪里用得著梳妝,我甚至都不用看你一眼,都能將你畫的很好。前生不就是如此。后來思哥兒看了那副畫,說神態捕捉的很好,只是可惜沒見你在他面前那樣笑過。”

他又連聲催促她,“快去吧,若是覺得困了,先睡會兒也好。等我畫完了就叫你。”

被齊延這么一說,她還真覺得自己有些困了。春日里她本來就要犯春困,更何況她現在是雙身子的人。

就微微抬了下巴,做出一副紈绔的樣子來,“好好畫,若是畫的不好,本鄉君可是不給錢,還要砸了你的招牌的。”

齊延就只是笑了笑,看著她在羅漢床上側身躺下。

沛柔原來還睜著眼睛看齊延,想看看他是不是如前生一般無情,連一眼也不看她。

可她今日也沒等到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不過片刻工夫,她就已經睡著了。

再等她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看來明日的天氣也會很好,天空中一片連亙艷麗晚霞。

她身上蓋了薄毯,齊延就坐在她身旁。

“風箏已經做好了,既然醒了,要不要看看?”

沛柔要坐起來,齊延就扶了她,在她腰后墊了一個鵝羽軟墊,好讓她更舒服些。

她已經漸漸清醒,齊延就將擱在桌面上的蝴蝶風箏取過來叫她看。

他畫的的確是她,紅衫的美人躺在貴妃榻上春睡,云鬢擾擾,一支金簪將墜未墜,幾乎想讓人伸手進那畫卷替她扶一扶。

若不是認得那根金簪,恐怕她也想不到他今日會畫前生他為她作畫那一日的她。

這根金簪是前生她出嫁時,柯氏給她的陪嫁,赤金累絲,蝶戀花的樣式。柯氏所賜,她向來很是愛惜。

蝶戀花是好寓意,所以前生她難得的戴了這根金簪,想將這意頭也留在他第一次為她作的畫中。

“齊元放,前生我好好地躺在那叫你畫你不肯畫,今生偏偏又畫了這個。”

齊延就笑了笑,“你盛裝之下的艷色,叫我根本就不敢看你。我要作畫,心思卻不在,畫出來的畫不好,豈不是要砸了我的招牌?”

他這樣說,倒也還算有幾分道理。她生的本來就很好,他們是夫妻,屋里又只有他們兩個人,齊延的確是要分心的。

沛柔如飲蜜露,卻又道:“那你怎么還連我頭上戴的是什么簪子都記得清楚,你的記性怎么那么好?”

齊延卻難得謙虛,“那日你走了之后,我又重新作了你躺在貴妃榻上的畫,只是從沒給你看過。后來我的時間那樣多,翻看舊物,又有什么事情是記不得的?”

齊延瞥了她一眼,“我還記得,有些人那一日回了正房以后很高興,卻還是在箋紙上寫了滿滿一頁紙的‘齊元放討厭’,可有這件事?”

“我不記得了。“沛柔認真的搖了搖頭,“那就是沒有這事。”

齊延卻笑起來,“你怕什么,我這樣對你難道不討厭?我自己都覺得自己真是別扭。”

“有那么多的話都不肯同你好好說,若是能與你早些把話說清楚,或許我們前生就已經過的很好了。

沛柔垂下眼簾,“你現在倒是清楚了。”

“是啊。”齊延輕輕嘆了口氣,把沛柔攬在懷里,“我后悔了整整十年。”

他們在夕陽下彼此擁抱,直到余暉燃盡才分開。

“這只風箏上畫了你的樣子,就不能用來放了。只留著自己賞玩吧。我另外做了兩只,一只重喬求了我,繪了夏日的清荷,拿去送給了織夏。”

“還有一只繪的是蘭草圖。明日我又要上值,你在家無事,留著自己賞玩,或是送人都好。”

沛柔點了點頭,剛睡醒的倦意還沒有完全退去,又在他肩頭趴了好一會兒。

“我的肚子都還沒有大起來,我就已經在盼著他出生了。到時候我們一家三口就坐在這里說說話,陪著孩子玩,該有多好。”

齊延輕撫著她的背,“難道你和我兩個人呆在一起就不好嗎?”

沛柔假意道:“和你在一起我都呆膩了。你什么事情都做得比我好,我想在你面前顯擺顯擺都不行,太沒意思了。”

齊延便道:“難道你生孩子,只是為了在孩子面前顯擺你的能耐的不成?”

“就算是這樣,最多也就顯擺個幾年。到時候樣樣事情都由我親自教給他,他很快就會比你強了。”

沛柔就把下巴從他肩上抬起來,“你只管教他就是了。小孩子都不喜歡自己的先生,到時候問他他更喜歡爹還是娘,他肯定選我。”

齊延不以為然,“也不是所有的小孩子都討厭先生吧,我不就很喜歡你二舅公么。”

“他為人豁達風趣,說起道理來也可以讓人聽的津津有味,難道你覺得我做不到這樣?”

沛柔就笑著嗔他:“你如何能與我二舅公比,你也能教出個狀元來么?”

“我自己是傳臚,為什么我的兒子就不能更上一層樓做個狀元?”

齊延又道:“我十九歲就是傳臚了,到我兒子的時候,那個位置大約還是其獻坐著,實在不行,去求求他就是了。”

沛柔就先反駁他:“你五十四歲才是傳臚,十九歲的時候還連舉人都不是呢。勉強要論,也是二十一歲才金榜題名。”

“再說了,科舉舞弊可是重罪,你敢做這樣的事情,我卻不敢,四皇子也才不會幫你呢。”

齊延道:“最大的問題倒也不是其獻幫不幫忙,還是要看我們的孩子到底有幾分真材實學,前生我明明是有真才實學的,卻也被說成那樣。”

“今生若是我們真的幫著其獻成就了大業,也到了避嫌都來不及的時候了。”

飛鳥盡,良弓藏,這樣的道理,沛柔自然是很明白的。

她就伸出手,和齊延十指緊扣,“這一雙手拿過了筆,拿過了劍,將來拿拿鋤頭鐮刀也不錯。等到那時候,我們就什么也不要,搬到鄉下去住,好不好。”

齊延也看著自己的手。他回到了更年輕的時候,可是他再拿筆拿劍,卻也找不回當年的那種憤慨與熱血。

時間留在身體上的痕跡或許能抹掉,可留在心中的印記,卻永遠也無法消除。他其實也厭倦了。

“好,等此間事了,我就會陪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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