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柔站起來,走到了小常氏身邊。
“即便是受今上貶斥,誠毅侯府這么多年也沒法興旺起來不是沒有道理的。世子病弱也就罷了,另一個早已成年的兒子什么事也做不了,只能在家里打點打點庶務。”
“庶務打點的倒是好,和三嫂配合,有天災人禍時一進一出,轉手就是好幾十萬兩銀子。”
沛柔說到這里,揚斛便自一旁的博古架上取下一本冊子交給了沛柔,沛柔又隨手遞給了張氏。小常氏的目光也跟了過去。
“這些原來可都是公中的銀子,娘雖然要照顧大哥,精力有些不濟,也總該先騰出手收拾了家里的蛀蟲才是。”
“若是大哥能活到襲爵那一日,家里卻只剩了個空殼,那該如何是好。”
“你血口噴人!”
小常氏不待沛柔說完,便在椅子上坐不住,想要站起來和沛柔辯駁,卻被沛柔在肩上用力按了一把。
“三嫂別急啊,我話都還沒說完呢。”
沛柔對著她粲然一笑,仿佛是真的在說什么很有趣的事情,而后摘下一只紅珊瑚的手鐲隨意地扔在了桌上。
這只紅珊瑚手鐲是認親時小常氏送給她的,卻并不是小常氏所有,而是第一代誠毅侯夫人的陪嫁,也就是說,這也是公中的財物。
認親禮時送的東西是不上禮單的,自然不會有存檔。小常氏希望她多戴戴,是想著有朝一日能污蔑吞沒公中財物的人是她。
她原來就覺得這對紅珊瑚手鐲太貴重了,掌家時偶然一次翻看公中的冊子才發現它的來歷。
“難怪三房如此豪奢,原來是一直拿公中的東西做人情。連這千金難求的鶴蓀,也能一下子弄來這么多,全下到一鍋湯里。”
小常氏的眼睛血紅,仿佛要吞吃了沛柔一般,她正要開口,沛柔卻又道:“三嫂別急,是我說錯了。”
“您和我二叔母同出一族,按理你該叫她一聲堂姑母。她得了些好東西,分給你一些也是正常的,是不是?”
小常氏冷笑一聲,“徐沛柔,連曾經與你朝夕相見,并沒有什么利益沖突的二叔母都這樣厭惡你,你是不是該好好反省反省。”
沛柔只是輕輕笑了一聲,“不巧,我從不會為了別人的錯誤而反省自己,為難自己。”
“我和常曼析的賬我自然會和她算清楚,今日還是要先算清與你的賬,常燕君。”
沛柔走回了太夫人身邊坐下,看了揚斛一眼。揚斛便出了門,不知道做什么去。一時間沒人說話,室內頓時有些安靜的可怕。
小常氏盯著沛柔,坐在太師椅上不動,猶如困獸一般。
張氏卻才剛看完賬本,怒火中燒。原來為了她心愛的兒子的利益,她也是可以有感情有情緒的。
揚斛進內室的時候,身后跟著茵陳。茵陳手中捧著一個花梨木的托盤,盤中放著一個碧玉纏枝蓮紋碗。
碗中呈著黑褐色的藥汁,熱氣裊裊上升,彌散在室內,聞起來便讓人覺得十分難受。
沛柔便和茵陳道:“茵陳,你來告訴齊三奶奶,這碗里都有些什么。”
茵陳的聲音清脆,尤帶著小女孩的天真,“這里面有紅花,牛膝,天麻……等等幾味藥材,是奴婢親手調配的。”
沛柔又問:“有什么功效?”
茵陳便道:“女子若是喝下,終此一生,再不會有孕。”
沛柔就笑了笑,“三嫂在我每日飲用的參湯里面下了藥,害得我與元放這么久才能有孩子,讓我們幾乎都要以為是我們的身體不好了。這盼望的滋味可實在不好受。”
“茵陳,你服侍齊三奶奶將這碗藥喝下吧。我的心要比她更狠些,誰要我暫時生不了孩子,我就要她一輩子都生不了孩子。”
“說起來,反正三嫂也有兩個兒子了。三哥院中又已經有了妾室,如今還只是第一個,往后還有第二個第三個,三嫂也不必愁沒有其他孩子喚你一聲娘。”
茵陳就端著藥碗向小常氏走去,將藥碗遞給了小常氏。
小常氏自然不會乖乖從命,伸手將那藥碗撂到了地上。玉碗落地,應聲而碎。
“徐沛柔,你以為你是誰,你讓我喝我便喝?”
小常氏的神色兇狠,可在沛柔看來,不過是困獸而已。
沛柔輕輕笑了一下,“可惜了我這碧玉碗。我不比三嫂能干,懂得如何開源,我只是抱著我這些嫁妝坐吃山空罷了。”
沛柔向著揚斛揚了揚下巴,揚斛會意,自博古架上取下一個紫漆描金五蝠紋木碗,從藥壺中又倒了滿滿一碗出來。
這一個木碗,就要比方才的碧玉碗要大得多了。
“三嫂這次若是還不肯喝,那我也只有換了更大的竹根杯來了。”
“這一次我叫揚斛服侍你喝,若還有下一次,我院中多的是相公留下來的護衛,那可都是粗手粗腳的男人,不知道如何服侍人的。”
“要讓你喝藥,你掙扎起來,恐怕要先卸了你的下顎,讓你不得不喝下去。到時候三嫂受的苦,可就比現在要多的多了。”
小常氏現在才知道害怕,焦急地看向張氏,“娘……”
她才做了這樣的事情,幾乎掏空了半個誠毅侯府,那可是她親兒子的誠毅侯府,張氏又怎會幫她。
三房夫妻的心思張氏心里也清楚的很,只不過現在對于爵位而言最大的威脅并不是他們而已。所以她們站到了一起。
張氏是不會為小常氏說話的,說了也無用。
小常氏見哭求無用,便要來撲沛柔。她才一站起來,茵陳立刻便給了她一個耳光。
她是養尊處優的侯府三奶奶,又向來順風得意,恐怕只有在沛柔手下吃過幾次虧,更是從未吃過這樣的苦頭,一下子就癱坐在了方才的太師椅上。
沛柔手邊的紅棗茶已經換成了青梅煮的甜湯,她拿起來喝了一口,“識時務者為俊杰,三嫂。”
常氏還要掙扎,可不論她愿不愿意,她都沒法抵的過從小在善堂長大的茵陳的手勁,到底還是被茵陳將這一碗藥強灌了下去。
而后她的小腹很快便疼痛起來,連話也說不出來。
沛柔難得的動了情緒,嫌惡地看了她一眼,“把她送到旁邊的廂房里去,別臟了我的地方。”
茵陳把小常氏架起來,又喚了其他的丫鬟一起,把她送到了其他的院子里去。
接下來該是張氏了。
她臉上曾經翻涌過的怒氣,此時又歸于平靜,仿佛從未出現過一般。可沛柔知道那些怒氣是存在過的,她也知道她的弱點在哪里。
“您就當真厭惡元放到了這個地步嗎?哪怕將來過繼,您也不會選他的孩子,是不是?”
張氏的情緒很淡,像是已經泡了數遍的廬山云霧,已經一點味道也嘗不出來了。
“養不熟的孩子,和狼又有什么區別。”
“可就算是養一匹狼,您也可以將它放回草原上去的,不必非要了他的性命。”
沛柔嘆了口氣,把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已經有四個多月了,她已經能感受到并不明顯的胎動。
他會在她身體里繼續成長,和她共享一切,感受著她的喜怒哀樂。
張氏也曾經是這樣的一個母親。
張氏不愿和沛柔繼續這樣的對話,直截了當地道:“你又打算如何對待我?”
沛柔垂下眼簾,“您畢竟是元放的生母,于他有抹不去的生恩,我是做人兒媳的,又能怎么樣。”
她抬起了頭,“可您也有弱點,不是么?”
“為了您心愛的大兒子,您不惜放了那些謠言去損害元放的名聲,在他將要去往蜀中戰場的時候,在他的妻子身懷有孕,最是脆弱無依的時候。”
“脆弱無依?”
張氏仿佛聽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她看了一眼太夫人,對沛柔道:“若你這也能算是脆弱無依,那方才的常氏又算什么?”
沛柔淡淡道:“娘怎么也和那些不懂事的孩子一樣喜歡插話。”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也會讓人放了話出去,說是世子不能久活于世,誠毅侯府中爭權,元放他對爵位無意,為了保護我,所以才不得不和侯府分家。”
“可我搬到了這里,作為生母的誠毅侯夫人和兩個嫂子仍不肯放過我,三番兩次的給我下藥。母親不慈,叫我們做兒子兒媳的又要如何孝順。”
張氏便道:“你說這樣的話,燕京城里有人會信么?一個母親居然會對自己親子的孩子下手。”
沛柔就笑了笑,“可是這世間就是有這樣荒誕的事情呀。況且謠言謠言,若是前一半,‘世子不能久活于世’成了真,后面的話,自然也有幾分可信了。”
沛柔詛咒她的愛子,張氏的怒氣已然藏不住,她猛然站起來,“你敢!”
沛柔的笑意更深,“我都把事情做到這份上了,娘怎么還是小看我。更何況,這里不是還有二嫂這個人證么?”
沛柔沒有理會暴怒的張氏,而是和一直癱在地上的夏瑩吹說話。
“二嫂今日如此作為,我不可能原諒你。可思哥兒全然無辜,我也不會遷怒他。”
“將來元放襲爵,不管我與元放有沒有兒子,我承諾你,誠毅侯世子的位置一定是思哥兒的。”
沛柔又瞥了一眼張氏,“今日二嫂受命過來,娘能開給你的最好的條件,也比不上我的吧?”
“只要你肯為我作證,你想要什么,立字據,或是別的什么條件,我都可以滿足你。”
“真的并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在意那個爵位的,可既然你們在意,還因此來傷害我們,那么我和元放也不會放手。”
夏瑩吹的眼中,忽然又有了一點光彩,她抬起頭來,看的卻不是沛柔,還是太夫人。
太夫人明白她的意思,“你要我做公證人,即便是我最心愛的孫女,我也不會偏袒。你放心就是。”
夏瑩吹就踉蹌著站起來,對沛柔道:“若你能說到做到,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她當然是愛她的兒子的,盡管她愛他的方式有時候讓沛柔不敢茍同。
沛柔把目光從夏瑩吹身上移開,又去看張氏。
“娘,這一次是我贏了,您就好好等著您的下場吧。將來您若是再敢出手傷人,我保證您的下場一定會比這一次更慘。”
“今日我祖母就在這里,她不會覺得我做的不對,徐家其他人也不會覺得我做的不對。即便徐家不能,宮中還有太妃,還有太子妃,還有貞靜公主。”
“您別怪我仗勢欺人,您只能怪您自己做錯了事,怪您自己太沒用了。”
張氏仍然坐在太師椅上,斜暉脈脈,卻只讓她看起來神色更加灰敗。
她抬起頭來,“你說的不錯,今日是我輸了。不過,齊元放還在戰場上呢,刀劍無眼,我也會睜著眼睛等著看你與他的下場。”
天才一秒記住本站地址:筆趣閣手機版閱讀網址:.biquge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