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柔又做了那個夢,齊延在蜀中戰場上一身金甲,滿身鮮血。他在和苗人交戰,苗人的長槍洞穿了他的胸口。
他倚著劍慢慢的半跪下來,望著燕京的方向,眼睛卻漸漸的失去了焦點。
沛柔掙扎著自夢中醒來,掩面痛哭。
她忽而覺得,這恐怕不是夢,而是前生切切實實發生過的事情。
前生的誠毅侯世子是齊思,她也的確被葬在香山,齊延第二次從蜀中回來的時候,苗人的首領也還沒有死。
那個將長槍洞穿了齊延胸口,又被齊延斬下頭顱的苗人是古代翁,一定是的。
“沛丫頭,怎么了,是做了噩夢么?”
聽見太夫人的聲音,沛柔才努力的控制住了眼淚。這不是在她與齊延的家中,這是太夫人松鶴堂的內室。
白日紉冬自戕在她眼前,太夫人害怕她夜間驚懼出事,硬是把她帶回了松鶴堂里。
盡管她此刻也很害怕,可是她不能讓太夫人跟著她一起擔心。
沛柔的聲音尤帶著哭腔,“祖母,沒事的,只是夢見了元放,害怕他受傷而已。”
太夫人便喚了守夜的芙蕖進來,將內室銀缸上的燭火都點亮了。
有一盞燈就點在床前,在這光亮之下,沛柔很快就清醒了起來。不管她夢見的情景是不是真實的,那都已經是前生的事情了。
齊延說的對,他了解古代翁,古代翁卻不了解他,這一次他會大獲全勝的。
太夫人許久都沒有說話,只是伸出手,輕輕的撫摸著沛柔的脊背。這樣的溫柔,很快就讓沛柔原本緊繃的身體放松了下來。
“別怕,別怕。從三月元放和其獻到了蜀中,傳回來的都是好消息。知道他自請去蜀中的時候,我也曾私下問過你父親的看法。”
“你父親說,從前他還是個小少年的時候,他就曾經指導過他的戰法。這次去蜀中之前,他也特地來尋過你父親,問了問他的想法。”
“你父親在西北那些年,可從來都沒有打過敗仗,齊元放既然有膽子娶了你去,也定然會立了功,平平安安的回來的。”
齊延從前能得定國公的指點,還是因為香山那次,他在馬上救了他。若是沒有那一次,她父親之前沒有接觸過他,恐怕也不會這樣順利的同意沛柔和他成婚。
她原來有幾分擔心齊延會因為盡知前生之事而有幾分輕敵,見他這樣謹慎,沛柔的心也的確又寬了幾分。
見沛柔漸漸放松下來,太夫人就想辦法尋了別的話頭來說。
“誠毅侯府的事情,我原來是不想問的,哪家的公侯府邸里沒有一些糟污事,就是你祖母我,一把年紀了,今兒也被人指著鼻子罵了一通。”
“可是你今日叫我看了這么一出戲,唱詞倒是好懂,背后的事情,我卻也著實有些摸不著頭緒。從前都是祖母告訴你事情,今日不如換你來告訴祖母。”
沛柔方才做了這樣的夢,正有幾分不敢睡。
好在她最近白日睡的都多,進定國公府之后,郭大夫也給她把了脈,說她的身體很好,想來只是半個夜晚不睡,應當也沒什么關系。
長夜漫漫,沛柔便如說故事一般,從何氏的事情開始說起,又說到她和齊延對她的處置。
一直說到張氏對齊延的冷漠與敵意,小張氏的無能與無奈,小常氏的狠毒與貪婪,最后是何霓云,她是自誤的。
太夫人聽來是故事,可這些事情都是真真切切的發生在齊延的生活里的,他一直都是受害者,為了應該屬于他的母親的關心,和那個他并不想要的爵位。
將這許多話說完,沛柔不免又要動了情緒。眼淚落下來,洇在太夫人的五蝠萬字不到頭湖綢錦被上,暗沉沉的幾個斑點。
“……我真的沒法想象,這些年元放他過的到底是什么樣的日子。”
太夫人安慰她,“從前過的太苦,如今他遇見了你,和你成了婚,往后都會好的。”
沛柔此時的心緒很亂,也很是悲觀。
她其實也不知道齊延遇見她到底算是好還是不好。前生他遇見她,連對她好也不敢,最后即便權傾朝野,還是孤清了十年。
而今生她一直抱著對他的偏見,用冷漠回應著他鼓起勇氣的用心,讓他原本就黑暗的生活,更是增添了幾分揮之不去的陰霾。
愛而不得的感覺她最是明白,從昭永九年新年宮宴那一日開始,他可能就已經把她放在了心里一個別人都無法觸碰到的地方了。
前生他們婚后她過的苦,今生婚前齊延過的也苦,在沛柔心里,他們已經算是兩清了,齊延不必再覺得愧疚于她了。
太夫人又問她,“沛丫頭,若你早知道他們家的人都是這樣的,你還會嫁過去嗎?”
這一個問題沛柔卻是能回答的。她回想起那個雪天,堅定的點了點頭。
“即便我早知這些事,我還是會嫁過去的。因為我知道他不會令我失望,他會同我站在一起。”
盡管那時候她并不知道齊延也活了兩生,和齊延說若是他的家人傷害她,她會自己反擊百倍回去。
可其實她潛意識里也是相信齊延會和她站在一起的,不然她也沒有勇氣答應他。
太夫人忽然有些感慨,“你能這樣回答,就說明你與元放已經比這世間大多數的夫妻強出許多了。”
“你放心,那苗人的統領雖然厲害,可他們帶去的燕梁士兵也是最好的,而且元放好像很了解苗人的軍陣似的,每次都能很快擊破。”
“你父親說了,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恐怕七月初這場戰爭就能結束了。”
沛柔就握住了太夫人的手,“真的嗎,祖母?父親真的是這樣說的?”
太夫人點了點頭,“從小到大,祖母什么時候誆騙過你。”
沛柔便道:“若是真能一切順利便好了,雖然我生孩子,也沒他多少事情,可總還是希望他能陪在我身邊的。”
太夫人握住了她的手,“這是自然,他見過你辛苦生育,將來才會對你更好,也才能更懂得如何去做一個丈夫,做一個好父親。”
是啊,齊延一定要快些回來,明明說好了他要好好服侍她的。
天色已經微微亮起來,沛柔也沒了睡意。今日她在張氏面前放了話,既然已經又是新的一日,她也要著手做起來才好。
“祖母,我說了要讓燕京城里流傳起張氏與小常氏,夏氏害我的流言,如今這事情卻還只做了一半。”
“與她們合謀的常氏我還沒有和她算賬,除此之外,我還想進宮一趟,好好的和太妃,嘉娘哭訴哭訴,讓這件事也傳到今上耳朵里去。”
“他們搶爵位是暗地里使手段,我卻偏愛陽謀。既然說了會把這個爵位捏在手心,那我就一定會做到。”
太夫人卻不贊同,“昨日才受了這么大的驚嚇,今日就生龍活虎的進宮去,叫外人看見了,這像什么樣子。”
“自然是要在我這松鶴堂里好好的裝幾日驚嚇憂懼成病,要讓別人都同情你,可憐你,他們才能相信那些話。”
“至于宮中的事情,你只管放心就是,我今日便會遞了牌子給太妃。與其讓嘉娘出面,不如還是請太妃插手,她是你的姑祖母,管起你的事情來也更名正言順。”
太夫人頓了頓,又道:“太子這段時日多病,又不得圣心。東宮里的許側妃又仗著自己有孕在宮里橫行霸道,嘉娘其實也很難。”
沛柔許久沒有進宮,倒是真有幾分忽略了東宮里的情狀。如今的樣子,倒是和前生很是相像了。
不過至少今生嘉娘還有個凊哥兒,多少可以寬慰寬慰她的心。
沛柔便道:“那就要勞煩祖母了,您如今輕易也不出門,為了我的事情,倒是三天兩頭往外跑。”
太夫人便揶揄她,“既然知道我為她多操了心,有些人便該省些事,平平安安的等著她相公回來,把我的曾孫生下來才是。”
沛柔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復又道:“常氏的事情我也想早些和她解決,如若不然,恐怕我也沒法在娘家安心住下去。”
沛柔原先不肯住回松鶴堂里,大半的原因就是要等著張氏和小常氏她們。如今她們的事情已經算是解決,她也不想一個人守在那空空的,沒有齊延的大宅子里。
更何況這還是齊延借了人家的錢買的,她住著總覺得有幾分不自在。可那債主也和齊延一起在蜀中,他們倆倒是形影不離。
若要問四皇子妃周十二娘,恐怕她也不會清楚四皇子和齊延的事情。
在齊延說定了歸期之前,她會住在定國公府里。
太夫人又拍了拍她的手,“明日進宮,今日便先把該我們自己解決的事情都解決了。也好給太妃回話。”
沛柔點了點頭,忽然有了幾分困意。
孕婦是想睡便該睡的,正想躺下來再休息一會兒,待會兒也可以去見常氏,卻是芙蕖敲了門進來,手里還拿著凌晨時分,從定國公私下的渠道送過來的戰報。
沛柔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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