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柔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時分了。
一直壓迫在她肚子的重量已經消失,她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她好像在夜里生下了一個孩子,她聽見了啼哭聲。
她連是兒子還是女兒都不知道呢。
房間里沒有丫鬟,沛柔往床邊看,就看見齊延坐在一邊,頭靠著床板,看起來是睡著了。
黃昏之后便是黑夜,可此時的光線落在齊延的側臉上,卻莫名讓人覺得很是溫馨。
他可能是一夜沒睡,身上穿的還是昨日的衣裳,是檀色的,她給他做的繡楓葉的那件。
不知道休息了多久,她已經有了點力氣,一時又起了玩心,想伸手去摸他下巴上新長出來的胡茬。
可是齊延就算是坐著也還是太高,她有些夠不著。越是夠不著,越是想去夠,她想直起身子,下身就傳來一陣疼,讓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聽見她的動靜,齊延很快就清醒過來了,忙探身過來,“你醒了?感覺怎么樣?身上還疼不疼?”
沛柔就瞥了他一眼,“你這是廢話,你自己生一個試試。”
齊延笑了笑,溫柔的撫了撫她的鬢發,“要是可以,我就代你生了。生之前豪言壯語的,真正生的時候又是這樣,你暈過去的時候,我嚇都要嚇死了。”
沛柔的聲音悶悶的,“我生孩子的時候是不是很不好看?我覺得我全身都濕淋淋的,好像剛從水里被撈上來的似的。”
齊延便道:“沒有,你還是燕京城里最好看的小娘子,也是燕京城里最勇敢的小娘子。”
他又道:“是個女兒,和你一樣漂亮,現在由乳娘帶著在睡覺。”
“你騙人。”沛柔立刻就反駁他,“剛生下來的嬰兒都紅彤彤的,一點也不好看,肯定沒我漂亮。”
齊延的笑意更深,“我只見過覺得自己的孩子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孩子的母親,沒見過你這樣的,還嫌棄自己的孩子呢。”
沛柔便道:“那是你見的世面太少了,三姐姐就覺得言哥兒剛生下來的時候不好看。不過,很快就會好看起來了。”
沛柔方才想去夠他的下巴,手就放在錦被之外,齊延將她的手牽起來,親了親,而后將它送回了被子里。
“你剛生完孩子,小心著涼了。對了,你生孩子的時候為什么又罵我混蛋?”
她已經有些不記得了,不過,罵了也就罵了。
沛柔便理直氣壯的道:“都是你害的我這么疼的,不罵你罵誰?”
“說的也有幾分歪理。”齊延揶揄她,“我就喜歡你不講道理,再說點歪理來聽聽。”
沛柔白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來,“哎呀,都怪你。只顧著和你說話,把我女兒都忘了,我還沒見過呢,你快去把她抱來給我看看。”
齊延笑了笑,“祖母和泰山大人都在看呢,我這個吃軟飯的女婿可不敢和他們搶。不過,既然你醒過來了,我過去同他們說一聲。”
沛柔點了點頭,滿心期待著見到她的女兒。
兩世為人,這個世界上終于又多了一個與她血脈相連的人的,她和齊延之間,也有了更深的羈絆。
齊延很快就回來了,看起來有些笨拙的抱著一個大紅的襁褓。而后是她的父親,祖母,還有紜春。
齊延小心翼翼的把那個襁褓放在了她身邊,而后幫著她坐起來,在她腰后塞了一個鵝羽軟墊。
她輕輕的把襁褓的邊沿往下按了按,露出一張小小的臉。不過她還真有些失望,和她想象的還是不大一樣。
她睡的很好,看不出來眼睛大不大。小小的嬰兒,連鼻梁也沒有。嘴巴倒是很可愛,有些用力的抿著,像是不高興似的。
雖然也看不出來像誰,不過,沛柔覺得自己剛出生的時候,肯定比她漂亮。
沛柔現在看自己的女兒,如同看一個玩具,要說母愛,甚至還不如她在她肚子里的時候強烈,這感覺還真是很奇妙,這居然就是她的孩子了。
“沛丫頭,你受苦了。”太夫人坐在窗前,說完這句話,忽然有了幾分淚意。
沛柔連忙讓齊延把孩子抱走,而后自己撲到了太夫人懷里,“祖母……”
太夫人見到她哭,嚇了一跳,“快別哭了,是祖母不該招你。月子里哭對眼睛不好,別哭了。”是哄孩子的語氣。
紜春就忙遞上了絲帕來,讓沛柔擦干了眼淚。
沛柔又看向站在太夫人身后一直沒有說話的定國公。或許是剛剛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她好像忽然又找回了前生在他面前撒嬌的感覺。
“爹,生孩子的時候好疼。”
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大人了,所以今生除了幼年時期,幾乎都沒有這樣和他說過話。
定國公的眼圈是一瞬間紅起來的,“沛娘別怕,都順順利利的了。姐兒生的這樣可愛,和你小時候一模一樣。”
沛柔就黑了有一瞬的臉。齊延雖然抱著孩子,倒還一直注意著她,她的小表情自然也沒能逃過她的眼睛。
齊延就站在人群后,無聲的沖著她笑。
沛柔瞇了瞇眼,有本事就在她祖母和父親面前嘲笑她啊。沛柔沒有再理會齊延,想著以后再和他算賬。
又在太夫人懷里賴了一會兒,太夫人和定國公就囑咐她好好休息,準備明日再過來看她。
到底是剛剛生產完,沛柔也覺得有些累了,也就沒有再留他們,乖乖的在床上躺好,不要他們擔心。
沛柔又一覺醒來的時候,夜已經很深了。
齊延的衣服已經換過,卻仍然坐在她床前,抱著他們的女兒,目不轉睛的看著沛柔眼中并沒有很好看的小嬰兒。
沛柔怕說話會吵醒孩子,所以只是輕輕拍了拍他。
齊延就對她笑了笑,指了指門口,又站起來,彎下身子給她看了一眼襁褓中熟睡的嬰孩,而后抱著孩子出去了。
再回來時,內室里就只剩了他們夫妻兩個。
齊延在床邊坐下,把沛柔扶起來,讓她靠在他肩膀上。又細心的拉過了錦被,以防她著涼。
做完這一切,他就溫言問沛柔:“有沒有覺得哪里不舒服?餓不餓?要不要叫阿霰進來給你看看?”
沛柔搖了搖頭,在他懷里調整了一下姿勢,讓自己能更舒服些。
“現在好像沒有那么疼了,也不覺得餓,我們安靜的說會兒話吧。”
“好。”齊延笑了笑,“方才泰山大人說我女兒和你小時候生的很像,你為什么不高興?”
“還說呢。”沛柔下意識就想起身和齊延理論,身體卻被他牢牢圈住,動也動不了。
齊延輕輕笑起來,“就知道你要起來,不許亂動,若是著了涼,月子里生病,要苦一輩子呢。”
沛柔也就不再動,“都過去那么多年了,父親哪里還會記得我剛出生的時候長什么樣。而且剛出生的時候,大家明明都長得差不多。”
齊延便道:“你怎知泰山大人記不得?我怕我記不得姐兒剛出生時長什么樣子,就抱著她看了一夜,想永遠都記住。或許他也曾這樣做過。”
“愛若珍寶的孩子,連放下一刻也不舍得。”
不知道為什么,沛柔忽而有了幾分淚意。說出來的話卻酸酸的,“你把孩子看的如珍如寶,那我呢?”
齊延騰出一只手來刮了刮她的鼻子,“還吃女兒的醋呢。不是你才醒過來,我就把她抱走了么,你瞧瞧我現在抱著誰?”
沛柔就抿唇笑了笑,方才的酸意盡消。
齊延又道:“我不過做了幾個時辰的父親,卻覺得感慨良多。泰山大人急匆匆趕過來的時候,我好像一下子就理解了他的心情。”
“再想想從前的事情,他與你母親被迫分離,被迫與你分離,而且還是遠去西北。‘意欲夢假期’原來是這么痛的五個字。”
她已經不記得她六歲以前的事情了。她醒過來的時候太晚,沒能陪自己的母親度過那段歲月。
齊延說他一下子就有了做父親的感覺,她卻是在這一刻才有了些體會。那么痛過才得來的孩子,把她的身體都分出了一半的孩子,她怎么可能會不愛她。
見沛柔又有要哭的意思,齊延忙道:“別哭別哭,若是哭壞了眼睛,可就不漂亮了。祖母她老人家都不敢招你哭,泰山大人若是知道了,只怕要提著劍來找我呢。”
哪有那么夸張,沛柔又笑起來。剛剛知道她有孕的時候,父親曾經讓人送來一副繪著梅真堂中綠梅的圖軸,是母親當年所作,那時候還沒有她。
到如今,連她都有了女兒了。
齊延見她情緒好了些,又道:“還有一個好消息告訴你。在等著你生產的時候,紜春覺得不舒服,正好阿霰在旁邊,替她診了脈,她也有兩個月的身孕了。”
“真的?”沛柔又下意識要坐起來,仍然被齊延圈住了。
齊延就笑話她,“也不用這么激動,阿霰說她的身體很好。我叫人通知了費嘯,你睡覺的時候紜春已經跟他回家去了。”
“其他事情也不用你操心,一應補品,甚至伺候你的接生嬤嬤,我都一并送到她那里去了。祖母說女人家坐月子最重要,月子里健康,接下來也不容易生病。”
“所以接下來這一個月,你就好好吃飯,好好睡覺,把身體養好。”他捏了捏沛柔的手,“之前還覺得你豐腴了些,手上也有些肉了,怎么剛生完,就又瘦回去了似的。”
沛柔就得意的道:“這才是我的好孩子呢,知道心疼娘,把肉都帶走了。”
齊延沒有再說話,把臉貼在她的頭發上,許久才道:“謝謝你,沛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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