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沐柔從她的雙胞妹妹徐潯柔住的盈丈閣中出來,就知道被徐沛柔說中了。她不會再有機會了。
那一日徐沛柔從四房離開以后,她夜夜驚懼,大病了一場。她一直在熙和園里養病,兩耳不聞窗外事,生怕又聽見徐沛柔的什么消息。
她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可是懲罰遲遲沒有到來。她覺得自己好像是站在高處,周圍沒有欄桿,徐沛柔在身后將她推了下去,可是她遲遲等不到自己落地的那天。
她不想看著自己從高處摔下血肉模糊,她還在自己的好年華里,沒有嫁給自己喜歡的人,過上她的姨娘一直說的,她應該過上的日子。
徐沐柔一直病到了第二年的春日里。家中沒有人再提起這件事,她在床上躺了幾個月,終于被搖秋勸著,打算在熙和園中走一走。
沒有一個少女會不喜歡春日,尤其是像她這樣,躺在床上度過了一整個冬天的人。沒有人來看過她,姨娘的懲罰來的比她要早的多,甚至她這一生,都再也沒有見到過她。
那時候她還以為,不過是暫別而已。就好像她也沒有想到,她的人生竟然是這樣短的。
她在熙和園中的桃林坐下,搖秋回去為她取一件披風,她伸手攀折了桃枝,將桃花摘下,一朵一朵的拋進水里。
水中映照著她的容顏,已經憔悴的不似她,可熙和園中的桃花,卻年年都開的這樣早,這樣好,好的讓她有些嫉妒。
而后她就聽見了幾個丫鬟說話,她們在說潯柔。她們說起了她的嫁妝,和她將要嫁去的九都王府,她要做九都王的側妃了。
徐沐柔瞬間便驚的站了起來,而后眼前一黑,想要再扶住桃花樹的枝丫站穩,不過是又攀折下一截花枝罷了。
再醒過來,她床前還是只有搖秋一個。從前在她跟前服侍的丫鬟,有三個都已經嫁了人,只剩下一個搖秋還沒有出去。
她很快又回想起來自己方才聽見過的話,緊緊的攥著搖秋的手,要她告訴自己究竟發生了什么。
搖秋的膽子小,又被她攥的手生疼,哭哭啼啼的把這幾個月與潯柔有關的事情都告訴了她。
她即刻就想要去找她的妹妹,她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對男女情事根本就不感興趣,不過只想清清靜靜的過日子。王府的生活不適合潯柔,而應該是屬于她的。
她忍著頭暈,讓搖秋為自己妝飾了,正想要出門,便見到了太夫人身邊的陸嬤嬤,她要請她去松鶴堂。
陸嬤嬤是徐沛柔那邊的人,她不想跟她走,卻忘記了自己根本就沒有能力反抗。
松鶴堂里,她的父親與嫡母都在。太夫人坐在上首,沒有徐沛柔,她松了一口氣。自從徐沛柔住進了松鶴堂,她也就不再覺得眼前這位老婦人是她的祖母。
徐沛柔一進了定國公府,就先奪取了她的排行與名字,又羞辱她,恥笑她,非要逼著她去看清楚她并不想看清楚的東西。
徐沛柔的一巴掌打的她刻骨銘心,也斷絕了她與她好好做姐妹的可能,恨意日復一日,終至于走到了今日,她一定覺得她自己一點錯也沒有。
她還跪在地上,坐在上首的太夫人開了口,“潯娘很快便要嫁到九都王府去了,沐娘是她的姐姐,總該在她之前出嫁。”
“今日叫你們夫妻過來,便是要與你們商量一下她的婚事。我已經為她定下了人選,其他的事情,就交給你們夫妻自己操辦吧。”
從太夫人一開口,她就克制不住的開始發抖。她以為太夫人是終于要為徐沛柔討回所謂的公道了,卻沒想到是為了她的親事。可為她定親,原本就可以是一種懲罰。
“沐娘的心氣,入了高門大戶,恐怕要闖禍。正好元放有一個同窗,如今已經是舉人,來年春闈,或許就能金榜題名。”
“只是這個后生出身不算太好,只是尋常人家,究竟要陪嫁多少,也由你們四房自己決定。”
她就在一旁聽著,好像在聽與自己全然無關的事情。她和徐潯柔是雙胞胎,妹妹要做了九都王的王妃,甚至將來或許能成為宮妃,而她卻要去做一個小小舉人的娘子。
不要說是她,便是從前她屋里的挽春,只怕也看不上。一定是徐沛柔,一定是徐沛柔讓她的相公做了這件事,他們是要把她逼死。
她用盡全力站了起來,沒有再管什么規矩禮儀,她們既然要她死,她還何必管這些。她要和徐潯柔換,她要去做九都王的側妃。
太夫人只是淡漠的看了她一眼,仍舊只把她當作一個旁觀者,繼續和她的父親以及那個只知道打她們姐妹主意的嫡母商量她的婚事。
她只想逃離這里,跌跌撞撞的出了門,往潯柔住的盈丈閣走。她是她的雙胞胎妹妹,她知道她不喜歡浮華虛名,可是她想要,既然如此,她就應該成全她的。
潯柔在盈丈閣里,她站在書桌之后,正在提筆寫字。看見自己過來,她似乎并不意外。而自己站在她面前搖搖欲墜,她也并沒有要扶一扶她的意思。
她只好自己站穩了,向她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潯柔放下了筆,甚至還拿起她剛剛寫的字欣賞了一番,才望了她一眼。她迎上了潯柔的目光,一顆心驀地就沉了下去,漣漪無盡,卻連一點聲響都沒有。
她從沒有這樣慌張過,又連忙向她許諾,自己成為側妃之后能給她的一切好處。
徐潯柔笑了笑,“六姐姐,若是你能給我這些,我為什么不自己伸手去拿呢?”
這樣簡單的道理,她也不會不懂,不過是不想死心罷了。“沒想到你也是這樣,到底還是貪戀榮華富貴,若有了機會,又怎么肯放手。”
她知道徐潯柔一直看不起她,她一直自己以為高貴,將自己妝飾的仿佛不愛錢財與地位,原來在利益面前,不過也是這樣的貨色。
她的聲音很平靜,沒有一點波瀾,好像她把她全然看透了似的。“六姐姐,你真是沒救了。”
但是徐潯柔憑什么這樣篤定?她要轉身離開,徐沐柔一眼瞥見了桌上的裁紙刀,拿著它抵著自己的脖頸。
“今日你若是不同意與我交換,我就死在你的盈丈樓里,到時候家中有喪事,你還如何出嫁?”
她又放柔了聲音,勉力收住淚水,“我是你的雙胞姐姐,我們從小就在一處,你不舍得的,對不對?”
徐潯柔只是搖了搖頭,“六姐姐,若是你真的敢這樣做,就不至于被五姐姐一嚇就驚懼成病,病過這幾個月了。這世間沒人比你更想活,更想活的好了。”
“況且你若是死了,恐怕還真的沒有什么人會為了你而傷心。姚氏會嗎?即便她還在府中,她有了我這個做王爺側妃的女兒,她還需要你嗎?”
“你應該很清楚她到底是什么樣的人,這些年她對你說的話又到底對不對。”
徐潯柔走上前來,握住了她拿著刀的手,而后輕輕將那把刀接過來,丟到了遠處的貴妃榻上。
裁紙刀落下的聲音太大,又太鋒利,她被聲音驚著,下意識的瑟縮了一下。
她站在她面前,與她面對面。她們已經許多年沒有捱的這么近過,盡管在還沒有出生的時候,她們一直都是緊緊的貼在一起的。
是雙胞胎,卻一點也不相像。
“若是你連這一點都看不明白,那你也實在是……太蠢了。”
徐潯柔把這三個字說的極盡嘲諷,一下子擊潰了她的心防。徐沛柔說的那些話究竟也還沒有使得她絕望,想來不聲不響的徐潯柔說的話,卻讓她從此再也沒能夠振作起來。
她又回到了自己的住處,夜夜都做夢。她愛慕了許久的柯明敘沒有再來她的夢里,她病的昏昏沉沉,偶爾清醒的時候,吩咐搖秋,把她從前的畫作都燒掉。
從那一年曲水流觴的春宴開始,她就已經忘不掉他了。他那么好,那么溫柔,又那么細心的指點著她畫作上的缺陷。他身上如松柏的香氣那樣清冽,她再沒有遇見一個人能似他。
可她的夢真的做不到了,無論她怎樣掙扎,都只能去做一個她不會看在眼中的人的妻子。
她反而反反復復的夢到李宣,那位曾經與她議親的忠武侯府的公子。昭永十九年的上巳節,她是為了見一見柯明敘,卻也曾經在灞水邊遇見過他。
英武的少年將軍,眉間的溫柔,盡數給了他身旁笑容溫婉的女子。
可惜那時他已經是別人的丈夫,可惜她也還在做夢,眼中只有柯家敘郎。徐沛柔說的對,是她錯過了改變她命運的機會,而她將不再有機會。
她再想起盈丈閣里的那一日。從小到大,姚氏一直在教養她,教養她到了十八歲,上趕著去給人做妾。
姚氏的著落,是定國公府的家廟,和二房的呂姨娘作伴。三哥哥是一直惦念著呂姨娘的。
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惦念。是她生了她,養了她,卻也教壞了她太多的東西。若是當年被養在郭氏膝下的是她,會不會有不一樣的結局。
或許也不會。她的確不如潯柔那樣聰明,也許她的確不配。
已經是四月了,人間四月芳菲盡。她知道,她的人生,不會再有春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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