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青蔥少女的時候,周韞根本就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會成為燕梁的皇后。
燕梁皇后,除了太祖的發妻昭仁皇后以外,全都是出身名門。或是國公府邸,或是侯爵之女,沒有一個像周韞這樣,家中父親叔伯都沒有出仕的。
不過,她們家當然也是名門。她的曾祖父是燕梁開國時的大儒,娶了太祖的妹妹崇寧大長公主,一生夫妻恩愛,琴瑟和鳴。
一首創辦的松石書院,到如今,已經是燕梁最好的書院。站在金鑾殿上著文官服飾的,至少有一半能和松石書院有關系。
剩下另一半,或是座師曾求學于松石書院,或是有門生在松石書院念書,關系盤根錯節,總歸都是能聯系上的。
她是在崇寧大長公主府里長大的,偶爾有宴飲,也會到熙和園中做客。熙和園什么都好,只有牡丹這一色,開不過崇寧大長公主府。
她第一次遇見景琛,也是在牡丹花開時的崇寧大長公主府。她聽聞曾祖父最愛園中的牡丹花,也愛在花下飲酒作詩。
最愛李太白的一首清平調,“名花傾國兩相歡,常得君王帶笑看。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欄桿。”
所以崇寧大長公主府牡丹園中的亭子,也就叫做“沉香亭”。
她的才情不如雙胞姐姐十一娘,酒量卻不錯。可惜她母親家教太嚴,一直到及笄之后,才準許她飲酒。
她好不容易得來了一壺好酒,也想學名士風流,倚在沉香亭欄上飲酒賞花,半壺醉春歸飲盡,忽而看見了從一旁的小路上路過的兩個士子。
一個是沛娘后來的夫婿齊元放,他是叔祖父的學生,常常過來拜訪叔祖父,她是認得他的。還有一個就是景琛。
雖然她喝了半壺酒,神智卻還是清醒的。拿起團扇遮面,本來以為他們見亭中有人,會很快的走過去,她放下團扇,那兩個人已經站在她面前。
她覺得有些奇怪,她和齊元放雖然不相熟,可叔祖父的另一個關門弟子柯明敘她是知道的,最是守禮的謙謙君子。沉香亭里只有她一個人,齊元放應當也不會無故過來尋她的。
她就把那壺酒藏到身后,儼然一派出身大家,禮儀無可挑剔的模樣。
那時候她還以為景琛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士子,沒想到他會是皇子,也是她將來的丈夫。她雖然已經在四皇子選妃的名單上,可也根本沒想過自己會中選。
姐姐不愿意去,她想做的是進士娘子,伴著他一路走到高處。周韞沒有什么想望,以為自己也不過是去宮里走一遭罷了。
齊元放和她問了好,寒暄了幾句,另一個少年卻始終都沒有開口,只是瞥了一眼她身后的酒壺。又若有似無的看了她一眼,而后就轉身和齊元放一起出園了。
她更是覺得莫名其妙,他甚至連一個名字都沒有留給她。但那時她還以為,這一個名字遠沒有她剩下的半壺酒,以及開在亭外的牡丹花重要。
幾日之后,她就在宮中又一次見到了他。也還是賞牡丹花,徐貴太妃做主,將所有在名單上的名門淑女,都請到了宮中去。
姐姐覺得就這樣被人輟落了會傷了面子,她卻是無可不可,她也正想看看,宮中的牡丹花,開的有沒有崇寧大長公主府里的好。
他們在牡丹花叢中又一次遇見,這一次他穿的,是一件金黃色的蟒袍。能在皇宮中皇子選妃的場合出入的少年,若不是皇子,便只有是太監了。
他生的很俊朗,幸而不是做了太監,她在心里偷偷的想。那一天,他送了她一朵絲絹做的牡丹花。她抬起頭來的時候,遙遙望見了徐貴太妃的微笑。
那時候她就在猜測,沒想到這個猜測,很快就成了真。
她天性疏朗,母親總是說,她這樣的性子,在哪里都是能過的好的。但母親大約也沒有想過,她有朝一日會成為皇家婦。
四皇子便是再不得今上重視,到底也是天潢貴胄,她們家就是再有清譽人脈,也壓不過皇權。何況這世間男子若是有權有勢,總免不了三妻四妾,更遑論皇子。
所以姐姐出嫁之前,就很是擔心她的將來,還背上了不應該有的愧疚,她一直以為原本該是她去宮中應選的。
姐姐在為她擔憂,她從前也在為她擔憂。若是將來得了一個不學無術的丈夫,以姐姐的心性與執著,只怕勢必要鬧的天翻地覆。
如今見她將要嫁得上進夫婿,她只會為姐姐高興,哪里會想得到要怪她。她的將來也還是未知之數,無論如何,她不會讓自己受苦。
出嫁前一日做夢,她就又夢見了那一日沉香亭里的事情。
得到那朵牡丹宮花之后,她回想了許多次,雖然沒有告訴她他是誰,可與他道別的時候,她似乎也瞧見了他微微發紅的耳朵。
她后來也是問過他的,是她封后的那一日。他已經是皇帝了,三宮六院,卻仍和在王府時一樣,幾乎夜夜都睡在她身旁。
他果然是在那時候,就莫名的對一個白日飲酒的姑娘動了心的。
“既然知道將來要娶的人是你,總是盡力喜歡一些比較好。”
她只看他一眼,就知道這是他故意揶揄她。鳳袍被丟在地上,也不見了端莊,伸手去撓他的癢,和他鬧做了一團。
就像燕梁大多數的夫妻一樣,她和他是在婚后才慢慢熟稔的。
她和他的性子其實一點都不一樣,他很沉穩,她卻跳脫,居然也很是和諧。做了幾年夫妻,從沒有跟彼此紅過臉。
每日同床共枕,她很快就知道了他在謀劃的事情。
這是他的選擇,也是她身后的家族和燕梁眾多不忍見忠魂蒙冤的家族的選擇,她一直都支持著他,看著他一步步走的更高。
他也一直都把她放在他身邊最親近的位置,從王妃,直到成為皇后。一路走過來,他體諒她,包容她,細心的了解她的喜好。
她也一直都理解他的無可奈何,也支持他的抱負和理想。她原本以為他們會就這樣相濡以沫下去,直到徐貴太妃忽而把徐潯柔塞到了他們的生活里。
她知道這意味著一個開始,他將來會是帝王,身邊不會孤零零的只有她一個人。有了她和她的家族還不夠,畢竟人脈并不意味著真正的權利。
而徐潯柔身后的定國公府所代表的東西,或許才是這個階段的其獻真正需要的。若是連一直在暗處照顧他,支持了他十數年的徐貴太妃有朝一日都會害怕,那么她呢?
她并非只是在不快他身邊會有別人,她只是害怕他們之間的情意,終有一日會敵不過別的東西。
他畢竟是皇子,是政治家。她若是理解他,便該為他讓出一條路。
可是她沒有想到,是答應了嫁到王府里來的徐潯柔先為他們的情意讓出了一條路。她早就已經識得她了,畢竟徐潯柔也是住在熙和園里的小娘子。
還和她一樣,有一個雙胞姐姐。她小的時候曾經對她們姐妹很好奇,同樣是雙胞姐妹,她和她姐姐十一娘其實生的很像,可徐家姐妹卻不是,性格也是南轅北轍。
一個的眼睛太活,總是想壓別人一頭,常常想壓別人一頭;另一個她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去形容,她太安靜,就像是古井中無波的水。
無論如何,她總是有幾分感激徐潯柔的。所以后來擬定封號,她便和他商量,給了她妃嬪中幾乎最高的位份。也沒有其他的妃子位份會比她更高了。
他做了皇帝,也就意味著他會擁有更多的東西。說更多還不恰當,是實在太多了。
幸而他是懂得她的擔憂的,也同樣珍視著與她的情誼。
封后大典那一日,他們鬧的淚了,并肩躺在榻上。她問他,“陛下想要做什么樣的皇帝?”
他沒有回答,反而問她,“梓童又想做什么樣的皇后?”
她其實都不想做皇后。做皇后有什么好,除了一個封號,一個謚號,史書上寥寥幾筆,往往連名字也留不下。
但也有能將名字留下的皇后的。“若是要做,便做文獻皇后。”
隋文帝后宮,只有皇后獨孤伽羅一人而已。
他笑了笑,“十二娘若是文獻皇后,我自然便該做隋文帝了。”
隋文帝也是千古一帝。開創科舉制,制定《開皇律》。政治開明廉潔,文化繁榮包容。隋文帝治下的隋朝是光輝燦爛的,未來他們的燕梁果然也如是。
除了王府中原本有的姬妾,他一生都沒有再納別的妃子。后宮里也沒有別的女子曾有他的孩子,她不會去問他。
鳳藻宮成了他們,還有孩子們新的家,每年春夏,都會開滿了牡丹花。入宮應選那一日她沒有好好看看宮中的牡丹花,心中只有他送給她的那一朵宮花。
后來她有很長的時間,每一年都與他相伴,在鳳藻宮中依欄賞花,共飲醉春歸。或許宮中的牡丹在曾祖父眼中不如府中的,但在她心中,是世間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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