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烈在東邊擠,近衛軍在西邊壓,從營州逃出來的契丹人以及幽州漢軍,被打得落花流水,丟盔棄甲狼狽不堪。
李中易卻穩穩的坐在馬背上,一直默默的注視著潰散的契丹人,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李翠萱好奇的問李中易:“爺,怎么不追上去呢?”
李中易暗暗好笑,這個狐貍精一般的女人,好奇心竟然如此之旺盛,實在是令人想不到哇!
“竹娘,你告訴她,本帥為何不馬上追?”李中易懶得解小兒科一般的軍事常識,索性把竹娘推出來,讓她幫著教育教育還沒徹底開竅的李翠萱。
竹娘挽弓搭箭,也沒見怎么瞄準,就聽弓弦響起的同時,抱頭逃竄的契丹人隊伍之中,有人慘叫著落了馬,瞬間被后邊的戰馬踩成了肉醬。
“你不過是爺的侍婢罷了,不怕知道得太多了,會遭雷劈的么?”竹娘收了弓,冷冷的瞟了眼李翠萱,不屑一顧的教訓她,“我且問你,你提得動刀么?挽得起五石弓么?哼,白長了一副狐媚子的臭皮囊……”
黑暗之中,李中易翹起嘴角,微微一笑,這還真應了那古話,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呢。
李中易故意讓竹娘解答李翠萱疑問,就是想徹底的打消她①長①風①文①學,ww↓w.cfw︾x.n▼et的驕嬌二氣,免得將來鬧得后宅之中雞犬不寧。
竹娘雖為李中易的妾室,卻出自于西北折家,原本就是折賽花的侍女。
胳膊肘只會往內拐的竹娘,在老李家的后宅之中,只可能和折賽花同氣連枝,而絕無可能與李翠萱走到一塊兒。
基于這一點,李中易有意識的釋放出竹娘身上的野性,等于是無形之中,替李翠萱這個小狐貍精找了個難纏的對手。
李中易雖是一家之中,卻也不可能把李翠萱拴在褲腰帶上,無論去哪里都帶著她。
那么,為了后宅的安寧,李中易完全不介意竹娘給一些苦頭李翠萱吃吃,讓她好好兒的長點記性。
李翠萱被竹娘鄙視得一無是處,卻無力還手,戰爭是她最不擅長的領域,偏偏竹娘又是個久經沙場的女戰士,以專業對業務,竹娘必定完勝。
李中易察覺到李翠萱抱緊他脖子的那雙小手,格外的用力,仿佛要勒死他一般。嘿嘿,這只小狐貍精最終還是年紀尚小耐心不足,反而露出了動氣的破綻。
十余萬契丹人和幽州軍想逃跑,然而營州卻只有兩座城門,城內早早的被干草和猛火油點燃了,火焰熏天。
目前,東門又被楊烈率領的精銳第一軍給徹底堵死了,城里的契丹人如果不想燒死,只有兩條路:縋繩下城和奪門而逃。
李中易遲遲不下令全軍總攻擊,其實是在等一件大事的發生,一旦出現了意料之中的變故,那對李中易接下來的計劃,必定產生異常積極的影響。
竹娘不依不饒的給李翠萱上課,李翠萱苦于無法還嘴,只得暫時忍耐,免得更加露怯。
李中易完全沒有搭理兩個女人之間的對臺戲,值此大戰之際,他的注意力一直盯在營州城中。
過了一會兒,城中突然傳出喊殺聲,以及凄厲的慘叫聲,李中易瞇起兩眼翹起嘴角,微微一笑:終于等來了他想要的結果!
螻蟻尚且偷生,何況是萬物之靈的人類呢?
求生,是人類的本能,不管是契丹人,還是幽州的漢軍,誰不想生呢?
李中易的微笑尚未收斂,卻聽李翠萱小聲說:“契丹人和幽州漢軍自相殘殺,竟然被你事先料到了?”吐氣如蘭,沁人心脾。
“小東西,剛才讓竹娘數落得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如今卻是活過來了?”李中易暗暗心驚不已,李翠萱僅憑城里傳出的兵鐵交擊以及瀕死的慘叫聲,便判斷出他想要的是什么,這是何等的超群智慧?
盡管沒得到李中易的回答,李翠萱卻從他的恬淡語氣之中,品味到了如同驚濤拍岸一般的磅礴力量。
“視泰山若同鴻毛,此誠大丈夫之所為也!”李翠萱埋首于李中易的懷中,文謅謅的吊了句古言。
“哼,除了吟這些酸文之外,你還有何用?”竹娘說得很難聽,當場把李翠萱還沒吟完的意境,徹底的破壞殆盡蕩然無存。
李中易強忍著笑意,笑瞇瞇的瞟了眼竹娘,又瞅了瞅悶不吭聲的李翠萱,嘿嘿,自古一物降一物,好極了!
對于無意之中,給李翠萱找了個克星,李中易非常滿意,竹娘腦子靈活手上有真功夫,而且兩女的地位相仿,真鬧翻了吃虧的只可能是李翠萱,而不會是竹娘。
隨著城中的喊殺聲越來越大,出城逃命的契丹人,反而越來越少。
李中易淡淡的下令說:“吩咐下去,讓兒郎們不要逼迫得太緊,給城里的那些人留下火并的時間和空間。”
“等這些人回到了幽州,恐怕仇恨再也無法化解了。”李翠萱摟住李中易的脖子,湊到他的耳旁喃喃的道破了他的心思。
“只圖一城一地之得失,那是莽夫所為,距離名將的差距,大約十萬八千里吧。”李中易的臉上露出讓李翠萱既恨且怕的邪魅笑容,他將碩大的手掌伸到李翠萱的面前,忽然用力一抓,“要滅掉契丹國的致命威脅,就必須先清除其位于幽州的漢奸和爪牙,此所謂剪除羽翼是也。”
面對李中易一副你懂的神態,李翠萱良久無語,和這個好色的男人袋在一起的時間越久,她卻越來越看不清楚他的真面目了,真是一件咄咄怪事。
逃生之欲人皆有之,城門被封鎖之后,不斷有人用繩索縋出城外,想趁著濃濃的夜色逃出生天。
可惜的是,李云瀟手下的銳勇營,成天干的就是特種兵的活計。他們或三人一組,或十人一群,借著城內沖天的火光,挨個獵殺縋繩出城的契丹人或是幽州漢軍。
“啊……”城墻上此起彼伏的慘叫聲,翻滾聲,嚎哭聲,交織成了死神肆意收割的絕魂曲。
李中易察覺到李翠萱一個勁的朝他的懷里擠,顯然是被嚇得不輕,他不由暗暗一嘆,女人吶,終究不適合出現在鐵血的戰場之上。
“稟報大帥,我軍西南方向出現了大股契丹部落騎兵的蹤跡。”遠遠放出去的哨探帶回了李中易最想要的情報。
李中易翻身下馬,將李翠萱擱到了地上,轉身進了參議司的軍帳。
“耶律休哥那邊還沒有消息么?”李中易進帳之后劈頭就問何大貝。
何大貝攤開兩手,苦笑道:“契丹各部的方位,基本都在我軍的掌握之中,惟獨不見耶律休哥的蹤影。”
李中易點點頭,說:“耶律休哥這一次為了圍剿咱們,確實是動了血本,連幽州的漢軍都出動了,他的哨探沒理由看不見營州城頭的雄雄烈火啊?”
“大帥,末將現在最擔心的是,咱們把騎兵放出去追殺營州的敗軍,耶律休哥突然從后邊包抄上來,那就有大麻煩了啊!”何大貝說出了他的擔憂,楊無雙緊跟著分析說,“大帥,恐怕耶律休哥打的就是這個主意。只不過,末將一直沒有想清楚一件事,如果南京道的契丹軍力損失過巨,那耶律休哥將來如果脫罪呢?”
李中易瞇起兩眼,笑了笑卻沒說話,他敢斷言耶律休哥應該已經知道了營州被襲的壞消息。
而且,李中易篤定一點,耶律休哥已經展開了行動。
之所以李家軍的哨探們尚未發回緊急警報,那是因為耶律休哥并沒直接往營州這邊過來,哨探們不可能一路狂奔而回。
按照常理來說,耶律休哥調動了如此眾多的兵馬,包括皮室軍、幽州總管府的兵馬,幽州漢軍以及草原上的部落軍,就應該一方有難八方支援嘛。
可是,直到現在為止,除了已經露面的草原部落軍之外,耶律休哥就仿佛人間蒸發了一般,始終不見蹤影。
李中易坐到參議司軍帳一角的小馬扎上,單手托在下巴上,凝視著沙盤左下角的某個方位,久久不語。
參議司的帳內,時不時有人遞進來前方的戰報,李中易都視若不見。
何大貝提出的問題,李中易想了個大概的因素,卻因為無法徹底的了解契丹國內的真實局勢,終究只是一種猜測而已。
如今,就算是耶律休哥再有能耐,營州的這一股從幽州來的契丹人以及漢軍,也已經完了。
正面對抗契丹人的精銳騎兵沖擊,李中易此前在銘州取得了完勝的戰果,從而驗證了步對騎的可行性。
毫不夸張的說,直到從那一刻起,李中易本人以及他的部下們,全都正式邁入到了一個嶄新的軍事境界。
百余年以來,一直壓得中原漢軍喘不過氣來的草原民族的騎兵優勢,被李中易通過實戰找到了基本的破解方法。
中原王朝的步弓和步弩,在大多數情況其實是強于草原民族的,道理很簡單,相對于草原民族的騎弓,步弓擁有射程更遠,威力更大的優勢。
另外,步對騎最大的弊端,其實是:步軍即使打了勝仗,也很難追上去擴大戰果!
只不過,自從契丹人得到了幽州之后,在漢人工匠的參與之下,冶鐵的工藝和技術逐漸超越了一直處于混戰之中的中原王朝。
然而,李中易搞出來的神臂弓,卻極大的彌補了鐵器純度不夠的不足,不僅射程遠而且威力極大。
今夜,李中易一直留著廖山河的第三軍,作為戰役總預備隊,目的就是提防耶律休哥的突然襲擊。
不僅如此,頗超勇手下原本只剩兩千多人的黨項騎兵部隊,也在補充了新鮮血液之后,擴充到了大約七千人的程度。
李廣當年用來對抗匈奴騎兵的車陣,也被李中易拿來借鑒,此次北進所繳獲的大量奚車恰好可以派上用場。
營州之戰,由于耶律休哥的無形牽制,李中易原本就沒有打算傾盡全力,打一場徹底的殲滅戰。
在李中易看來,留下對契丹人怨恨無比的幽州漢軍,比一舉消滅他們,從戰略上來講,顯得更為劃算!
不管契丹人多么會粉飾太平,并且大力提拔重用漢官,卻始終無法解決一個極其要命的根本性問題:其心必異的種族矛盾。
契丹人任用漢官,這就和倭軍利用偽軍一樣,頂多也就是讓偽軍維持一下治安,幫著搜刮一下民間的財稅。
在營州和幽州漢軍展開血腥火并的契丹人,將來如何面對實力并未受到太大損失的幽州漢軍,以及廣大的幽州漢人老百姓,這的確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大問題。
二戰中,肆意妄為的倭國陸軍和海軍,打贏了不少的戰役,最終卻挨了黑武器的轟炸,就是典型只講軍事卻不講政治的先例。
以契丹國如今的遼闊疆域以及動員潛力,李中易即使把整個幽州地區的契丹軍隊都吃掉了,也絕無可能讓契丹人一戰而滅國
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李中易的實力如果受損過巨,很可能回到開封之日,就是身死族滅的開始。
在重創了契丹人,并且埋下了幽州漢蕃之間的仇恨種子之后,李中易挾輝煌的戰功南歸中原,才有威望和資格去參與掌握大周實權的爭奪戰!
城中的火并進行得如火如荼,城外負責堵截的李云瀟和劉賀揚,按照李中易的事先吩咐,并沒有逼得十分緊。
狗急要跳墻的道理誰都懂!
李中易這邊也沒閑著,哨探營的精銳哨探們,被撒出去五十里以外,目的就是為了防備耶律休哥可能的偷襲。
城中的屋頂上全都鋪滿了干草,城外射入的沾滿猛火油的火箭,密密麻麻的扎到干草上,瞬間便可點燃屋頂。
東門被楊烈堵死了,西門有李云瀟的近衛軍和劉賀楊的第二軍左右夾擊,率先逃出城的的契丹人,沿途扔下了許多死尸,生者十不存三。
頗超勇等了很久,卻始終沒等來李中易放他追擊的軍令,心里自然很有些著急,得到允許后跑來見李中易。
“怎么?耐不住寂寞了?”李中易吩咐隨從擺了張小馬扎到面前,示意頗超勇坐下說話。
頗超勇陪著笑臉坐到小馬扎上,涎著臉說:“爺,逃出去的契丹人,可是不老少啊,再不追上去等他們重新集結起來,那就有被合圍的威脅呢。”
李中易沒接頗超勇的話頭,含笑問他:“將士們都等急了吧?不然的話,你也不至于三番五次的請戰。”
頗超勇笑嘻嘻的說:“爺,您真英明,掐指一算便知真相,小的實在是佩服之極!”
李中易笑了笑,頗超勇以前在他的面前,雖然也算是恭順,可是,舉手投足之間依然殘存著黨項貴族的傲嬌。
上次北伐契丹國,李中易一舉拿下了榆關之后,頗超勇對他的態度顯然是更加的馴順。
等到李中易此次北進,于銘州大破契丹人之后,頗超勇徹底放棄了黨項貴族的架子,儼然以老李家的家臣自居。
李中易對于頗超勇的變化,看在眼里記于心頭,卻只是默默的關注著,并沒有阻止頗超勇有意親近的作法。
出身于黨項世家的頗超勇,也認識一些漢字,但相對于漢人士大夫而言,他就個文盲。
李中易從來不指望一個異族的文盲,有可能懂得太多的大漢民族之大義,他只需要頗超勇牢記一句話就足夠了:賞忠懲奸、順昌逆亡!
別看頗超勇沒什么文化,對于良禽擇木而棲的敏銳直覺,甚至遠超許多漢族老官僚。
自從看清楚李家日益崛起的大勢之后,頗超勇就舍棄了曾經有過的不切實際的幻想,一門心思的想討李中易的賞識。
李中易雖然嘴上沒說過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卻由于軍事體制的制衡特點,倒也不擔心頗超勇有膽子縱兵作亂。
用人要疑,疑人要用,一直是李中易的用人原則,只要軍法被嚴格的執行,借頗超勇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起異心。
更何況,就算是頗超勇想謀反,他手下的那些黨項騎兵的家屬們,可都在靈州軍都指揮使郭懷的手上。
在滅門的巨大壓力之下,李中易完全有理由相信,頗超勇不可能把黨項騎兵們都團結到一起。
如今,面對表忠心的頗超勇,李中易自然不會給臉色他看,反而溫言安慰說:“此戰過后,補充給你的騎兵,全部都歸你指揮。”
頗超勇聞言后,不禁一陣狂喜,他原本手下只有三千兵馬,算上戰損的好幾百勇士,僅剩下兩千余人。
可是,李中易安排補充進來的漢軍騎兵,足足超過了四千多人,這么一來,頗超勇這個異族將領,竟然是李家軍中,領兵最多的將軍,他豈能不喜?
望著喜出望外的頗超勇,李中易微微一笑,不管以后怎么樣,至少到目前為止,頗超勇顯然沒有二心。
“耶律休哥一旦出現,纏住他的重任,你必須擔起來。”李中易面色陡然一肅,極其嚴厲的說,“哪怕把部隊拼光了,只要拖住了耶律休哥,便是奇功一件,吾必有重賞,甚至于……咳……萬戶侯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什么?封萬戶侯?整個參議司軍帳內的所有人,都被李中易突如其來的許諾,驚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