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姜舒言就沒和宋珍華一起了,在最近的花店買了兩束花,然后去了陵墓園。
十月六日,她的親生母親,林璐的忌日。
很普通的墓碑,一張小小的黑白照片,一個永遠帶著那般慈愛的微笑的,美麗溫柔的女人,她的母親。
幾乎瞬間,姜舒言的眼淚就克制不住的洶涌而下。
姜舒言在墓碑前跪坐下來,拿出濕紙巾把墓碑周身和底座沒一個地方都擦了一遍,再擦一遍,再擦一遍……直到干凈得快要反光了,她的手最后停留在墓碑的照片上。
媽,好久不見。
媽,女兒回來看你了。
媽,女兒很想你,很想很想。
媽,你想女兒了嗎?
她俯過身,在照片上落下輕輕一吻。
有一滴淚,劃過臉頰,輕輕墜落,無聲砸在底座上,在被刻下的舒韻的名字上暈開成了一圈。
媽,我愛你。
姜舒言深吸了口氣,把兩束花拿上來,擺好。
“左邊這一束是女兒給您的,右邊這一束,是女兒代阿薇送給您的,她很忙,沒時間回來,所以就讓女兒給她代了,不過她說了,等她下次回來,也一定會親自過來看看你的。”
“女兒又會到娛樂圈了,不過換了一個名字,身份,甚至是,臉……如果您還看得見女兒的話,甚至可能,可能都認不出女兒現在的模樣了。”
“對不起,媽。您給女兒了那也一副得天獨厚的相貌,卻也因為這個,讓您活著的時候幾乎就沒能過上一天的安心日子,女兒成名的時候,您心里沒有踏實過,后來被傳出一系列的惡性丑聞之后的那段時間里,您更是時時刻刻為女兒提心吊膽表面上卻還生怕因為您的情緒影響到其他人而只能拼命掩藏自己的真實情緒。”
“最可笑的是,我跟您生前的最后兩次見面,竟然都是我在跟您斗嘴在吵架,甚至因為賭氣,直接連您的最后一面都沒能趕得上……”
“這世界上,怎么會也這么混賬的女兒呢?”
“這樣一想,我忽然就能夠理解舒叔叔要跟我斷絕關系,要把我趕出家門了。”姜舒言忽然就笑了起來,“這么混賬的女兒,連對自己親生母親都如此不孝,難道還能指望她孝順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繼父?”
姜舒言深吸了口氣,站了起來,朝墓碑深深的鞠了一個很長久的躬。
后退一步的時候,踩破了一個什么東西。
姜舒言蹲下身,翻開草皮,雞蛋殼?
陵墓園里怎么會有雞蛋殼?!
姜舒言側身一看,哦,想起了,這旁邊,可不就是“她”的墓碑嗎?
姜舒言走過去,也是一模一樣的,很普通的墓碑,上面也有一張黑白照片,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墓碑周身倒是沒什么,只是底座周圍的草葉之間竟然真的找到了一些雞蛋殼的碎屑,而且看樣子應該還是已經清理過了遺留下來的。
姜舒言有些想笑,這得是有多深的憎惡,才能做得出對著一個死人的墓碑砸雞蛋的事情來?
她拿出手機,對著墓碑拍了張照,發給宋薇:看,我的墓碑。
宋薇很快恢復:滾!您老去世的時候我就已經去看過了,而且當時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得那就叫一個昏天暗地,我當然是真以為你就這么掛掉了,結果呢?沒幾天突然來了個電話讓我去接你,我當時都以為你是回魂還是詐尸了。
姜舒言笑了笑,收起手機準備離開。
就在這時候,不遠處,一個老人,帶著一副金框眼鏡,一身周正的黑色西裝皮鞋,頭發梳理的整整齊齊,手上捧著兩束鮮花,另一邊杵著一根白色手杖,像一個老紳士,慢慢的,一步一步的,朝這邊走過來。
姜舒言忽然就邁不動腿了。
頭發灰白了,比以前更瘦了,背也有些駝了。
不應該啊?他不是,現在也才五十四歲么?為什么看起來,已經這么蒼老了呢?
其實舒敬聞老遠就注意到了前面站著一個年輕的姑娘,但是大約也只是來給家人或者親戚朋友掃墓的,并沒有多想,直到走到妻子的墓碑面前,看到墓碑前多了兩束鮮花,連整個碑身也明顯被人干干凈凈的擦過。
旁邊的姑娘也還沒有走,甚至,在看著自己,并且眼神……很奇怪。
“這是……你放的嗎?”舒敬聞微笑著詢問。
姑娘怔怔的,似乎沒有反應過來。
舒敬聞笑了笑,重新又問,“這位小姐,請問,這是你送的花嗎?”
姑娘點頭。
“那你……認識這個墓碑的主人嗎?”
姑娘還是點頭。
“那你跟她,是什么關系?你是她以前的學生?”他其實也有想問會不會是小韻生前的朋友什么的,但是很快發現她雖然站的位置是在小韻的墓碑前,但是小韻的墓碑卻并沒有被人擦過,甚至也沒有鮮花。
哪怕妻子這邊擺放了兩捧,都沒有一捧分給小韻的。
自然也就沒這么問的必要了。
姑娘又是一怔,沒有回答。
“不方便說也沒關系。”舒敬聞笑著說,“我是她的丈夫,我叫舒敬聞。然后,不管你是誰,我都替她謝謝了你的鮮花。”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姑娘再次抬眼,近乎有些無禮的,直直的看著他,好半晌之后,終于蹦出了兩個字:“不用。”
然后姑娘就轉了身大步的走了,走出去沒幾步甚至換成了跑的。
像是逃離。
舒敬聞嘆了口氣,放下手杖,兩束鮮花,先給妻子放下一束,然后抱著另一束,走到旁邊舒韻的墓碑前,沒有直接放上去,而是先放在旁邊,拿出幾張紙巾,用礦泉水打濕了,然后把碑面上的灰塵一點點擦拭干凈,再才把鮮花放了上去。
“小韻啊,爸爸來看你了。”
“世人原不原諒你都沒關系,反正爸爸早就已經原諒你了。”
“那么小韻,你肯原諒爸爸嗎?”
姜舒言的手包落下了,走出去很遠之后才發現,于是只好又倒回來拿。
然后,她看見,舒敬聞正跪坐在“她”的墓碑前,拿著紙,倒上礦泉水,一點一點的,小心翼翼的,擦去墓碑上的塵灰。
她聽見,舒敬聞對著墓碑低聲的說:“小韻,爸爸來看你了。”
她聽見:“爸爸原諒你了。”
她聽見:“你肯原諒爸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