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散盡似曾歸

第三回:六娘

玄衣少年坐在桌旁,小六子站在一旁給他倒酒,心中盤算著這家伙到底想作甚。

他倒好了酒,端到了那少年面前,咧開嘴露出兩顆小虎牙:“爺,喝酒。”

那少年將酒杯端到自己面前,輕輕嗅了嗅……

“當啷”一聲,那少年將酒杯磕在了桌子上,抬眼看向小六子:“你給我酒里下藥了?”

小六子心道,壞了菜了,趕緊的顛兒罷!

他抽身就往窗邊兒跑。這地方是二樓,從窗口跳出去底下有棵大柳樹,晃悠著枝子腳就能落地,再撒丫子跑就是了。

小六子身形快,那少年身形更快,沒等小六子竄到窗邊就咣當一下扣上了窗戶,回過頭來怒視著他。

小六子眼睛一閉,心道豁出去了,打就打罷!

這少年腰間是帶刀的,那小六子自然也得尋出件趁手的兵器來,他翻了兩下袖口,掏出一把短劍來。

那短劍出了鞘,劍身又細又窄,不過成人手指粗細,怪不得能被隨身帶在袖子里。

小六子踏在窗口上借力,飛身而起,出了劍就居高臨下往那少年咽喉處刺去,又快又狠,銀光在燈下閃了好幾個來回。

忽然“鏘”地一聲,那少年側身一避,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一枚銅錢兒,輕輕一彈就將小六子的劍鋒彈偏了幾分,凌厲的劍風霎時間就弱了三分。

他伸出右手二指,輕飄飄地夾住了小六子的短劍,沖著他喊了一聲:“顧六娘!”

聽了這話,小六子臉上幾種神色全都收攏一處,通通塞進了那雙桃花眼里,石入大海一般沉了下去,再沒泛出波瀾。

那少年的功夫高出他許多,他自認在那少年手上已然是翻不出甚么花樣來了。

小六子手掌一張,劍也不要了,溜溜達達走到桌子邊兒上,大馬金刀坐下來,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喝。方才他將烈性蒙汗藥藏在手指甲蓋里,端酒給那少年的時候往杯子里點了一下,是以,另一個杯子若倒了新酒,那便是沒藥的好酒了。

可渴死我了,小六子心道。

喝完這杯酒,這才支著下巴慢悠悠開了口:“好啊,還是讓你們找來了。”

先前還壓著嗓子,聽著還是小男孩兒音色,這會子變回了本音,還真就是真真切切的女聲了。

那少年喊的顧六娘正是她,她本姓顧,家中姊妹行六,若是不知道閨名,喚一句六娘也是使得的。

那少年“哼”地笑了一聲:“怎么,不否認。”

小六子還和個男娃娃一樣翹著二郎腿,吊兒郎當晃著腦袋:“你既然已經在那么多人之中把我點出來了,那必然就是知曉了,我否認有什么用?好了,說罷,要給我安個甚么罪名,秋后問斬還是斬立決,或者是干脆現在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了我?”她睜著她那雙輕挑極了的桃花眼,上上下下打量了那少年一陣,心道派個小崽子來也不怕辦不成事兒,“反正我也不過是個小妹妹養的小混混,死了也沒人管。”

最后那句是句京城的土話,又粗鄙又難聽,那少年聽得直皺眉頭。

他緩了半天,才又道:“淑和郡主果真是潑辣,人也爽快。”

“淑和郡主?”小六子或者說顧六朝上抽抽著冷笑了兩聲,沖著那少年拱起手來,“不敢當不敢當,少陽王顧家早沒了。”

那少年手里拿著顧六的短劍,細細端詳著,一邊看一邊嘖嘖:“淑和郡主真是了不得,小姑娘家家的,隨身帶著那樣烈性的蒙汗藥,還揣著這么個兇器,果真是巾幗不讓須眉。”

顧六聽他話里有話,只怕是變著法兒地在嘲諷她,不耐煩道:“您要殺便殺,在這裉節兒上跟我嘚啵嘚半天兒,拿我逗悶子呢?”

她那不敢拿來言說的高貴出身實在是沒給自己留下點甚么值得紀念的東西,如今嘴里冒的全是在市井里混出來的京齒兒,和那少年拿腔作調的官話實在是差了十萬八千里遠。

那少年似是終于受不住了,

揉了揉眉心,道:“淑和郡主啊,您能不能跟在下好好說話。”

“我好好說話了啊。”顧六把眼睛一瞪,“您覺著是我說話打嗑唄兒嗎?”

那少年白眼翻了兩翻,行罷,救不回來了。

他不打算理會顧六那滿嘴的京片子,直截了當把話往下說:“在下此回前來,并非是要來取淑和郡主性命。”

顧六哼了一聲,開始往嘴里丟花生米,嚼得嘎嘣嘎嘣響。

那少年看著她這般,又愣了好半天沒說出話來,白眼翻了三四遍才開始自報家門:“在下余靖寧。”

他轉眼一看顧六,已經開始抄起箸來吃桌上擺的豬頭肉了。

顧六聽見這句,用手背一抹嘴上的油,沖著余靖寧揮了揮筷子權當是打招呼:“哎喲,原來是平朔王世子啊,有失遠迎。稀奇稀奇,顧家都沒了這么些年了,可你們平朔王余家卻好端端的,真是稀奇事,連世子都這么大了。”

大衡開國之時,封了四位異姓親王。

此后之事也不過是些兔死狗烹鳥盡弓藏之類的老調調,調調雖老,可顧家還就是死在了這么老的調調上。先皇為大衡開國皇帝,一生文韜武略,但這并不妨礙他小肚雞腸,平了兩位異姓藩王,很不恰巧地在這個時候歸西了——大概是常年猜忌生氣氣死的。剩下一雙孤兒寡母來,對著還余下的兩家哭哭啼啼,叔叔伯伯舅舅地一通亂叫,要他們幫扶著那“可憐的孩子”些。

剩下兩位王爺的手里握著兵權,憑當初的太后娘娘的本事啊,可還真奈何不了他們,還得靠著他們支持扶穩了小皇帝的龍椅。

所以那剩下兩家——平朔王、鎮離王就好端端地留到了現在。

更不恰巧的是,余靖寧還真就是平朔王家的世子爺。

余靖寧很艱難地忍下了他想將這顧六暴打一頓的感覺,七竅生煙地再次開口和她說話:“我此次前來,是為了和郡主來做個交易的。不知道郡主能不能瞧上在下的買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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