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散盡似曾歸

第十六回:上元

陳家果然是“新派”,連飯桌上的菜式都是些中西合璧的樣貌,既有京師的菜式,也有不少坐著大船漂洋過海回來的點心,瞧著新奇不已。

陳月蘅擱了箸,接過下人端來的茶斯文地漱了漱口,拿出帕子擦嘴,笑道:“我二哥常往洋人那邊去,下回也帶你去瞧瞧。”

這個余知葳知道,但凡是人,大都有扎堆兒群居的習慣。大衡人講究“他鄉遇故知”,旁的人應當也有別的說法,但意思總歸是一樣的。是以,一群洋人在大衡京師這種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當然是要湊在一起住,平日里也好有個照應。

洋人們扎堆兒的地界兒,自然也是京城一景了。

只是……

譚懷看了看余靖寧,又笑了起來:“好了月兒,你看看咱們這位余賢弟,他平日里最不樂意和那些洋人打交道,你還想和他那‘養在深閨人未識’的妹妹一起去洋人住的那里看看,這不是為難他家小六嘛。”

陳月蘅臉上飛了飛紅,用帕子掩著口輕聲道了句:“對不住。”

余靖寧沖她拱了拱手:“不必。”

天色見晚,差不多也到了上燈時節,幾人也打算收拾收拾出門去看花燈了。

既是要逛街,便是圖個漫游長街優哉游哉的樂子,騎馬坐車還真是很不必,是以四人就那樣在街上走著。

“月兒。”譚懷側臉看了看陳月蘅,神色柔和,“先前聽你大哥說你家逃了幾個奴婢,不知是如何了?”

陳月蘅搖了搖頭:“自然是沒找回來。都是豆蔻年紀的女孩兒,總歸有個春心萌動的時候,日日在府中待著,除了給老爺少爺們納了通房,就是得出去配小子,半點兒自己的選擇都沒有,也無怪乎她們自己找路子。”

余知葳暗暗摸了摸下巴,陳月蘅此人,瞧著嬌嬌弱弱沒個主心骨,實則受自己家里的“新派”思潮影響頗深,叛逆得很呢。

不過人家有那個“叛逆”的資本,她就只能屈于時勢了。

正說著,就見余靖寧一撇嘴,嘟囔了句:“禮崩樂壞,不成體統。”

陳月蘅很不樂意這番言論:“世子爺怎能這般說話,她們有自己的想法這是好事兒。”

余靖寧朝著陳月蘅拱了拱手,面色嚴肅道:“余某并非是要駁三姑娘的話,只是請陳三姑娘想一想。我大衡蕭規曹隨開了海禁,如今境內東西交融百家爭鳴,的確是好事。可百姓尚且愚鈍,未必分得清孰好孰壞,僅是京城中的思想就這般龐雜,更不要說早年間就開了禁的閩南和江南。倘若聽風就是雨,隨便什么個洋人提兩句‘自由’‘開放’就一窩蜂地湊上去,那勢必是要亂了套。”

很多人還不明白“自由”“開放”的意思,如果單單以為私奔、鬧事、隨便誹謗兩句朝廷就是“先進”,就是“新派”了,那的確是該管管。

“所以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找出一條大衡特色的道路來。”余知葳捏著下巴想到。

“甚么?”余知葳一抬頭,就看見余靖寧皺著眉頭盯著她看,這才意識到自己一不注意把剛才那句話給說出來了,連忙打哈哈想混過去。

“沒甚么沒甚么,我胡亂嘟囔著玩玩。”余知葳哈哈哈。

好在余靖寧也并未再追究,她暗暗捏了捏袖籠里的帕子,長舒一口氣:好險啊。

余靖寧說得不錯,這的確是要亂了套,這陳家就跑了六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鬟,前幾天還據說“私奔”了一個秦四姑娘,的確是有點兒禮崩樂壞……

等等……

失蹤的都是十三四歲的小姑娘?

這真的是她們“跑了”,而不是“丟了”?!!

“大哥哥。”余知葳忽然開口,一把扯住了她身前的余靖寧,低聲在他耳邊道,“今日上元燈節,路上甚么人都有,魚龍混雜,譚二哥哥又是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抗的書生,咱們得看好了月姐姐。”

余靖寧皺了下眉頭。

余知葳再次壓低了聲音:“你想想長安街,我怕要出事。”

余靖寧立即就明白過來,倘若秦四娘不是自己跑的,那么,年初一在長安街的時候,那么多的錦衣衛看著,還沒了秦四姑娘,今日這般……

還當真是個棘手的大麻煩。

余靖寧立即抽身就要走,被余知葳一把扯住:“你要作甚?”

余靖寧使勁從她手里抽袖子:“我找指揮使去,就算我們儀鸞司是擺著漂亮給人看的,那錦衣衛養著南北鎮撫司又不是吃干飯的!”

“你現在去,就憑著我們這兒捕風捉影的猜測,人家南北鎮撫司憑甚么就要聽你一個儀鸞司的小崽子擺布出兵,憑你是世子爺嗎?”這話說得十分在理,殺人誅心地點出了余靖寧在京城的尷尬境地,他聽得眉角都抽搐起來。

“那總不能坐視不管啊。”余靖寧道,“別耽誤時間。”

余知葳咬了咬嘴唇:“管是肯定要管,但絕不能這個管法。大哥哥你先上儀鸞司去把人都拉到街上來,他們總歸會有聽你的人的。反正都有一樣的飛魚服繡春刀,人家猛的一看也分不清是鎮撫司還是儀鸞司,能嚇唬一刻是一刻,把人都趕回家去,就能先太平一陣子。”

“有理。”余靖寧聽完,又抽身要走。

“慢著。”余知葳又道,“譚二那個文質彬彬的秀才根本護不住陳三,你把咱家的對牌給他們,此處離世子府近,讓他們回咱們家避一避,順便把家里的護衛家將拉到街上來幫忙。”

“你領他們回去便是了,作甚么要把對牌給譚懷?”余靖寧沒明白余知葳的話,莫名其妙道。

余知葳朝前瞥了一眼,領他們出來那一對兒已經卿卿我我地走出十步之外了:“我有旁的事兒。”

她輕身提氣,腳尖一點就退開三丈之外:“萬事小心。”

這種關頭,余靖寧不可能再上前去把余知葳抓回來,只能自己咬牙切齒罵了一句:“混賬。”